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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镜中人生(上)

经过三道牌坊,到了镇上,通往芦沟潐的一个路口,有官差及地方乡俑把守,查访过往行人。因为浒沉镇地处要冲,经济繁荣,可这些年年景不好,又不太平,所以在镇上设有较大的官驿,且有长期驻遣的衙门官差、小吏,在整个处州府都大有名头,人称为憬邻县第二衙门。

见叶晓艺一行人,走了过来。当班的一个乡俑,大声叫道:“现有确凿证据,东瀛倭人偷渡,潜入我乡,似有勾结内贼,图谋不轨,已伤我县多名官人;尔等过往行人都要详细报上名来,配合搜查。”

一行人中,其他人找不到话柄,自然放行。但叶晓艺就被当做外归人员,发育期变化是有一些大,尤其还跟着一个伊娅。幸好叶晓艺一眼认出,其中俩人是王赫手下的官差。上前拱手问好,并作感谢解围之恩。

俩位城里来的官差见是叶晓艺,脸色和悦了许多,说:“因为昨晚事发偶然,一位要员的同事遇刺身亡,吕大人受伤,王大人奉命回城复命,另有急事北上督办。”

转向其他人,接着说:“王大人说,跟你这小兄弟也算有眼缘,并特意交待,如果遇到他,应稍加照顾。”

至于伊娅,额头的胎记是用庙里的涂料,她自己化妆上去的,可以以假乱真。这彩妆手艺太好了,晓艺心想:会不会是戏班里出身的化妆高手?

俩人按庙里约定的话,说了一通,李辉也一脸认真附和着说:我家跟叶晓艺家以前是世交,还曾听大人们说起过,那边如有小姐妹,也可以给我认门亲事。

看守路口的一干人,听了也有趣,看伊娅是个性格乘巧的姑娘家,就放行了。

一群长大了的少年高兴地,甚至有点威风地往芦沟潐村走去。

芦沟潐有盧、叶、李、杨四个姓三家宗祠,共有三千多人口;当时盧姓人口最多,叶姓次之。李、杨两姓再次之,奇葩的是,杨李两姓人氏共用一幢宗祠,这在中国乡村宗族史上,估计也不多见吧。

是夜,各自回家安歇,不在话下。

次日,一大早,盧笙就敲响叶晓艺家门,说:宏音法师云游归来。叶晓艺说正好,想去拜见。叫上伊娅,三人一起前往。靠近盆地东边,有一块山脉如同一条青龙,从东边栝苍山脉与仙霞岭山脉交汇处延伸出来。山下有多间破旧,但仍不失隋唐大家风范的庙宇,其中住着一位独臂老法师,名号宏音,还有一位高大粗壮的小青年(人称铁柱),以及一位苗条秀丽的小妮子(人叫霓雪儿)。

据说魏晋南北朝时期,这一带曾有寺院千万间,连绵近十里。当时浒沉镇盆地居民稀少,但从四面八方,翻山而来的香客众多,可谓络绎不绝,尤其东南沿海一带的香客更多,来自甬台、绍越、瓯越几个古州县的人们成群结队、翻山越岭,前来朝拜祈福。

相传上古时期,观音大士,化作女身形象前,从西方跋涉而来,一路宣传佛教,路经此山;见一东瀛浪族,赤身獠牙、乘骑甲龙,想借此地势,意欲作乱天下;观音大士力斗此妖,浪族眼见不敌大士,飞乘甲龙意欲逃窜。观音大士抖袖一探,只见一道耀眼光电,击中飞龙,飞龙应声而落,一片金乌,堕入山岩,龙须化作茅草,龙鳞化作松皮、瓦石(据说屋顶泥瓦就因此而发明)。

天昏地暗,接着一直追杀到东海之滨、冥海之涯。虽然最终战胜,观音大士亦是元气大伤。归途,路经东海蓬莱,暂停休养,却被此间众多的群岛,以及秀丽的风景所吸引,就此定居蓬莱,普渡众生。可惜后人不知其详,大士坐化在此间,原是暗防东瀛浪族再侵华夏。

正巧,法师与铁柱上山采药去。趁叶晓艺带着伊娅,在寺庙及周边观看时。盧笙小声招呼雪儿,来到山后一个僻静之处。

只见盧笙从怀中取出一个镀银的、手工粗糙的发卡,小心说:“雪儿,送给你。我打工好几个月才积攒下来的。”身穿不合体的因阵旧裉色的淡黄色僧袍的霓雪儿,站在随风摇曳的松林边上,在盧笙眼中是如此的美丽丰凡,像一袭天宫之上最美的连衣裙。

霓雪儿红着眼说:“可是我没有头发呀。”

盧笙窘迫着,急忙接口说道:“没事的,到时雪儿肯定会有一头飘逸如朝霞般的长发。”

接着含泪说:“当初我不也是从一个最丑的丑八怪,因为遇见你上善若水般的心灵中产生的泉眼,变成一个几乎能和晓艺相称的少年了吗。”

霓雪儿波涕为笑,挽起宽大的袖手,叫盧笙闭上眼睛。接着双手合十,学着法师的口吻念道:“天灵灵、地灵灵,地藏菩萨来当庭;天茫茫、地茫茫,娘亲私下探儿郎;金不要、银不要,化作黄泉影清照。”

接着卸下背负的两个竹筒,把筒中清水倒向,一块岩石下边的一个湿坑中。

只见一股清澈透明、银光闪闪的泉水,从地下泉眼快速涌出,转眼之间涨满水坑。如同沙漠之中惊现的一泓月牙泉水,清清楚楚地倒映着:青松竹影,以及俩张秀丽俊翘的脸庞。纤毫毕现。

在一行少年中,要数盧笙最苦命、长得也相对瘦弱,貌似营养不良。盧笙祖上世代为文人,为当地盧氏家谱中的一大支系:上阳第九支系。该支系中时有考取功名得以当官、做吏之人。

开枝散叶,盧笙曾祖、叔父一辈等人,虽然仍是本地一大望族,但落实到盧笙单个家庭,却是落魄、穷困不堪,只是血统上还算盧氏上阳第九支系宗亲。还经常被族人奚落、挖苦,爷爷读了一辈子书,没半点功名,一次赶考时因为出于善心救助、反而受累于一青楼女子,穷光从祖上分得的薄产。

从记事起,盧笙就最怕宗族祭祀、朝拜以及其他聚会,受尽白眼数落,被人挤兑桌边角落、掉眼泪。

盧笙父亲为人品行端正老实,只是加倍努力刻苦读书,欲意争回一口气,村人说:估计就算家里着火,如果没看完手头书卷,都不会起身。果真,家中断粮数日,盧笙娘亲,饥饿外加病痛死于床上,一天一夜后,当修改数次之后的一篇“惊鸿巨作”完成时,这个书呆子才起身上楼,发觉娘子已命归西天。一对还在襁褓中的龙凤双胞胎,在饥饿中拼命蹬脚啼哭。

盧笙父亲嚎淘大哭之后,痛定思痛,点火焚尽所有书稿,并且想焚火自尽,被乡人救下。草草下葬亲人,留下带把子的儿子,女儿由邻人辗转托送他人领养。

如果说,时间是治疗心灵伤口的良药,那么也只是治疗表面伤口,一种由光阴粒子组合而成的药丸;对于真正的伤痛,时间,只不过是一种慢性麻药。

稍作安定,盧笙父亲死灰复燃,把儿子寄托叔父,准备赴城赶考,可谓志在必得。却逢乡人造反,不得不半途返还。长年心志不得舒展,饥劳相交,最终抑郁成疾。

当时因为乡中势乱,战祸一触即发,盧笙父亲身无所长,难以谋生,便翻箱刨地寻找可以变现的物品,以求米食裹腹。天不绝人,从屋后刨出两面古铜镜,一面背后刻有九龙飞天,一面背后饰有百鸟朝凤。

适逢,摩尼教长老陈箍桶聚众喧哗,以流言扰民心(一说陈鉴湖,在后来的民间传说中,陈箍桶、陈鉴湖、陈十四混为一谈,此处不作深究探讨)。盧笙父亲,就把此镜交与摩尼教,以换取宝贵的粮食。说来也怪,此镜一到陈长老手中,一面对天反射耀眼阳光,另一面对天反射阴冷幽光。

又时值,陈箍桶因犯“盗狗罪”被抓捕入狱,刚被众教徒劫出狱来,已没退路,因而意欲响应方腊起义,就拿此镜当作摩尼教圣物。欲借用诡异、神怪之事,来聚众造反,震慑乡间官商、地主等人。

就商议,在因为犯“盗狗罪”的村庄上头,通往婺州的山道边埋伏。时有乡民经过,如果稍见不顺,而且不是贫困人家,就带着一干教徒,从密林中跳出,面涂天神彩绘,手持铜镜,以照示之,齐声叫道:“今天下妖魔作乱、贪官横行。现天神下凡本摩尼教中,方得此宝器,照出人像者,可为人,否则具为妖魔鬼怪,皆可替天诛杀之。”

血腥杀戮十数人后,由此声势聚大,跟从者越来越多。可其中也因此杀害了,从婺州做生意购货回来的、芦沟潐盧氏总族长唯一的一个儿子,及其亲属随从。

因为方腊做战太过沉稳,又没大方略,又欠缺宏观经史管理人才。历史上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坚持了一年多,就被以童贯为首领的各路官兵、英雄,扑灭。

当时,盧笙正处于混沌初开之年龄。乱民即已剿杀,只是死去的、有关的、无关的、善良的、险恶的、好的、坏的人们永远也回不来了。

比如这位痛失亲人的盧氏总族长,就把所有怨气都归结到盧笙父子身上。口中不明讲,心中暗发毒誓,此生定要让这俩人,生不如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更有乡人,趁机讨好污造:此镜原为盧笙之父受邪教指使,特意打造。

更有族人说是为了氏族凝聚向心力,为战后恢复良好的社会礼教、阶层秩序(对乡中有识之士潜意识流中的想法术语化),特意用流言蜚语,塑造一对典型‘反面替死鬼’。早在此次赴考之前,人们就为盧笙父亲,介绍、撮合后继了一门婆姨,说是可以好好照顾这对书呆子。

有邻村婆娘,不知从何处搞来一面变形凹凸镜,交给盧笙继母,叫她拿此凹凸镜,在每日醒来、每晚睡前,给刚刚记事、幼小的盧笙自我照看。并且有一干人等暗中以目光、神情、轻轻的耳语,刺激挑拔盧笙,要让他在心中形成一个永远难以磨灭、自卑自弃的印象:你,是一个其丑无比的丑八怪,妖魔投胎,为祸人间的东西。

想出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好办法”的婆娘,为此也实实在在的得到了家族富商们的许多好处。可是,当时造反的人根本不是盧笙父子,想出以铜镜照示,鉴定人妖而聚义的更不是,刚刚投胎不久的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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