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梨花白

这段话，青鸾酝酿了许久，一气呵成，不曾有半点迟疑停顿，关切之意呼之欲出，只是说话的神态却判若两人……全无平日淡定自若、运筹帷幄之态。

柳棉不曾见过青鸾素日之态，倒是多年不曾听见有人这般对自己“谆谆教诲”，以至于失神了片刻。早春的阳光还是有点晃眼睛，他再次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眼，眉峰微蹙，少顷，语出惊人：“姑娘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青鸾方明白酝酿了半天的话语，还是让柳棉心生了疑窦。双脸不由再次染得绯红，凤眼亦是闪闪烁烁，那声音如珠落玉盘，此刻亦愈发低柔了些：“四公子征战沙场，慧眼如炬，神机妙算，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青鸾并无恶意，请公子明白。”

柳棉笑了笑：“姑娘倒是知道在下不少事情。如此，就多谢青鸾姑娘了。”

说完，行了一礼。

青鸾忙回身低头还礼，青丝也随着一泻而下，露出那白皙的耳朵，柳棉瞥见，已染成了可爱的桃花红。

如此……害羞？

柳棉连眉梢都带着笑意。

青鸾忙道：“四公子既已知晓，青鸾便告辞了，桃花开时，再邀公子前来赏花。”

“姑娘相邀，自然要去，美景不可辜负。”

青鸾携了琴，敛容再次欠身告辞，步履轻盈飘逸，娉婷袅娜出了院子，往梨园方向而去。

边棂儿遥遥望见了青鸾的身影飘飘而来，不由纳闷：“姐姐，你看，我怎觉得鸾姐姐好似醉酒了一般？”

边秦月失笑，嗔道：“今日倒是看得仔细，山路崎岖，自然没有平日里平稳。”

“落音山山路十八弯，也不曾见鸾姐姐走成这般模样！”边棂儿嘟嘟囔囔的分辩间，青鸾已到了跟前，只见她面色红润，连带耳朵都一片绯红。边秦月顿时明了，这是见了柳棉后的“病症”。示意边棂儿不要言语，待青鸾背着姐妹俩站定，她才柔声问道：“阿蓁，如何？”

青鸾没有回答，似乎还在调整气息，少顷才将手里的琴递给边棂儿，道：“四公子聪明机警，被他识破了。”

边棂儿噗的笑出声来：“鸾姐姐，你是不是直接就告诉他，回到京都，要小心行事？”

青鸾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耳根还带着绯红，她点点头：“自然是如实相告的好。”

边棂儿叽叽喳喳：“姐姐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咱落音山荷院的穗儿，喜欢上了桃院的阿牛，穗儿也是先托了蝶儿，送去一个亲手绣的香囊，然后才有了两人现在的郎情妾意……”

这个例子很不合时宜，以至于边秦月对着棂儿使了半天的眼色，眼角都快抽风时边棂儿才瞧见，忙停下来，大意却已经说了个七七八八。姐妹俩屏住呼吸，事已至此，回天乏术，等着训斥吧。

然而青鸾并未在意，似乎在思索：“你是说，我的方法错了，得委婉一些？”

边秦月忙摁住边棂儿的话头，笑道：“阿蓁，四公子统帅三军，征战沙场，杀敌无数，警惕性自然比旁人敏锐许多。再者，四公子生在将军府，府内错综复杂，他的生母早逝，得到的关爱也不多，自然也会堤防着别人的。你的方法虽然直接了些，不过这样也好，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

青鸾想想也合理，点头道：“他自会认为是有人花钱买了这个信息送给他，疑心与否，倒也不打紧，他知晓前途艰辛，便足矣。只是……”

只是，我在他心里，留下的，是怎样的一些印象？报信的青鸾？为报恩而来？抑或是处心积虑搅动江湖风云之人？

青鸾眉心微蹙，全无方才的娇羞，俨然一副统领八方分部高高在上的深沉模样。

边秦月怜爱的握住她有些冰凉的玉手，这可怜的姑娘，十来岁便肩挑重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唯独不懂这儿女情长，偏偏还害羞得紧，不敢对人敞开心扉，若不是边秦月心细如发，换做旁人，当真无法明白她的这份小女儿心思了。她柔声委婉的劝道：“阿蓁，四公子亦是良善之人，不会曲解你的心意。今日已然相见，日后自然有再见之时，你不是约了他赏桃花么？日后相见，慢慢让他明白你的心意，如此便好。”

青鸾慢慢回想，觉得也对，方展颜一笑：“姐姐说得是，我倒是多虑了。”

边棂儿见她笑了，欢喜雀跃：“四公子长得倾国倾城，鸾姐姐，你得早些让他明白你的心意才好，不然他到处惹桃花。”

边棂儿的话，挑破了边秦月千辛万苦才隆起的朦胧薄雾。青鸾白皙的脸再次红得像落音山的桃花，她攸的转身，背对着姐妹俩。

几年前，青鸾为助柳棉脱困，千里赴边关，黄沙满面还一身伤痕的归来。一直伺候她的侍女松雪心疼的抱怨了一句：主人这是何苦？费尽千辛万苦还伤痕累累，四公子却不知情，何不索性将自己的心事都告诉四公子？青鸾当时亦是立时红了脸转过声去，开口却是让人不寒而栗：将松雪送入狼道！

狼道是一个山谷，是报信社惩罚叛徒的地方，那里自报信社出现时，就养着一群狼，到如今狼群数目已是惊人。犯了大错的人便会被投去喂狼——当然，能不能从凶神恶煞的狼群中走出来，那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当时，此令一出，众人皆哗然：一个小侍女，理由呢？青鸾冷着脸说：口无遮拦，胡言乱语！

自此以后，便不再有人“口无遮拦，胡言乱语”。

边棂儿一言不发的等待着青鸾的发落，此时边秦月亦不敢再相劝，噤声不语。

良久，只听得青鸾声音细若蚊蝇：“棂儿，你说得对。这么些年，我……不敢与他相见，今日见了，倒明白一些事来。无论四公子怎么想，我……还是依旧要这样做。”

桃花一般妖娆的四公子，似乎比去年更好看了！

姐妹俩大大松了口气，会心一笑，边棂儿却不敢再言语，只暗暗推了推姐姐。边秦月也怕她这张漏风的嘴再说出个是非来，道：“阿蓁，你自幼便聪慧过人，这件事自然也能想得透彻。以前我母亲在时，常跟我说，若是真心待一个人，日日相见，真诚待之，对方自然能明白其心意。以后，咱们与四公子，坦诚相待，他自能明白你的好。”

青鸾依旧背对着她们，也不再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