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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乔远堂如今在念大学的最后一年,课业已经不重了,但今天恰好有课,下午三点过后才踏进图书馆。他环视一圈,认出了某一张桌上放着的厚质笔记本,只是笔记本的主人此刻并不在座。

他知道主人是谁,一连三天,她都从早到晚地来这里自习,现在不在,大约是在书架之间查找书册资料。这样想着,脚下已不动声色地,默默走到了那张座椅的对面。

这真奇怪,在新惠旅馆外那一瞥之后,这个人似乎就被摈除在他的世界之外了,可无意间再见到时,又会忍不住地去留心关注,就像互有引力的磁石。

我们其实根本也不相识啊。乔远堂初初在书架间看见她并怔楞良久后这样苦笑过。

但这大概就是根源所在——人最怕的就是了解,了解了一点后,兴许就兴味索然了;唯其毫不知情,处处都蒙着神秘的面纱,才有吸引人的力量。而了解是无伤大雅的,乔远堂并不试图和潜意识做抵抗。

坐下后便开始阅读文献,他的学习重心已不在课本上了,而是协助老师跟进一个大礼堂的构建项目。京师大学的毕业文凭,不过是到了时间再闭眼考一场试的事。

等投入地看完一整段文字后再抬头,对面的人不知何时早已回到了座位,正拿着笔在纸上不停地写写算算。手边的教材书翻过一页,再算了一阵后,微拧着眉头苦着脸色,在书本一角折出一个印记。

一本书翻看过半,前半本已经被折出不少页数了。

在经历了这一次挫败后,对面的姑娘似乎有些泄气,委屈似的对着书本瞅了几秒,把它推开到一边再次离开了座位。

能不能获得一个彼此了解的契机,也许就在她离开的这几分钟之间了。

乔远堂将书本转过一个角度以便看题,就着手里的纸笔,详尽地写出每一个运算步骤,大脑神经却嫌它小儿科似的,认为是精神高度集中之后的休息消遣。

于是等顾长云放完书回来,发现坐在对面的男同学就着自己的参考书做题,做完了瞥见自己,还把稿纸递过来的时候,倒有些怔楞:“给给我的吗?”视线投向纸上的答案,一步一步往下看,每个步骤都拆分得细之又细,竟然全都看明白了!

男同学用笔在她画的大圈上点了一点,含蓄道:“我看你画了圈,有些好奇。”又解释一般,“正巧这本教材我从前也看过,今天回顾一下,倒没有忘记。”

顾长云绞尽脑汁也做不出的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看向乔远堂的目光带着如有实质的感激。

她道了谢,又徒然沉默下来。看着手里的题纸,觉得素不相识的,不能这样麻烦别人;可再看半册书积攒下来的疑问,又实在不舍得放过这位貌似算术很好的“老师”。

何况他又是很热心好说话的模样——不热心,怎么会管别人的闲事呢?神色留恋地在稿纸与乔远堂之间游移着,而后者默不作声地将视线重新投注到文献上,静静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顾长云纠结了一阵,终于向横在眼前的考学大山屈服了,怯生生地,头一次向陌生男子搭讪道:“请问您现在有没有空闲呢?我能不能再请教几个问题?”为表尊敬,还用上了敬称。

乔远堂略显冷肃的脸自文献中抬起,眼角唇边细微的柔和变化似乎仅在毫厘之间。他冲她微微颔首以示同意,道:“不必客气,我也不过是个学生,就不必对我用敬称了。”

总而言之,等两个钟头过去,而书上的疑问也解答了近一半时,两人已互通了姓名,顾长云再看乔远堂,已带着学生看老师一般的钦佩敬仰了。但乔远堂对被她称为“老师”似乎感到别扭,最终还是以“学长”相称谓。

这实在是我高攀了,顾长云心想,要让我考上京师大学,怕是不能够办到。

新结识的“老师”果然亲切热心,问她明天还来不来,他最近正好有空,可以把剩下的题都讲完——就像他说起话来的声音一样,音色并音调都是低沉沉的,有安定踏实的感觉。她也是听他讲了许久的题目后才注意到。

这一天傍晚,顾长云回家的脚步格外轻松,只觉得身上的压力卸下了大半。在门口撞见同样归家的汤耀宗时,灿笑着问他晚安,是不是已经在外用了晚饭。

殊不知汤耀宗一见到她手里捧着的书册就发憷,但人家都捧着书到眼跟前了,又不好装糊涂,只好心虚地讪笑道:“嗐!瞧我!忙得脚不沾地,竟忘了你那几道算术题!”

他料想顾长云要失落一场,想不到她竟欢喜地一笑——顾长云常常是微笑着的,但这样灿然的笑脸却很少见,除非是喜出望外的时候。答道:“不要紧,那几道题,我已明白怎么解了。你忙了一天,快去休息吧。”

竟是宣告他全然解放了!

汤耀宗下意识地一个咯噔,心想,这么难的算术题,我读上几遍连题干都不能看明白,她竟都能做出来,可见她的学识已完全在我之上了!这固然带给他一点挫败感,但紧接着又被松弛的心情淹没,觉得甩下了一个包袱,人是很松快的。

又替自己找补道,我如今念的是文学系,久不和算术打交道了,做不出题来也是正常。麻痹了心态,自去回房酣睡。

第二天大早,顾长云照例前往图书馆。正走到门口,远远便看见乔远堂从另一个方向踱步而来,两人竟是在图书馆门口巧遇了。

顾长云不记得昨天有说起过每天来此处点卯的时间,只当是个巧合。但说者无心闻者有意,乔远堂原本就抱着几分接近她的心思,并且他也知道,顾长云并不是哪所大学的学生,那她何以能进京师的图书室呢?这里头恐怕也有些文章。

二人途经管理员面前时,两两都拿出学生证件来。顾长云看着乔远堂手里的册子,颜色与自己是不同的,可想而知是京师大学的高材生,心里暗道一句“难怪”。

与此同时,对方也看见了她的证件,恍然般道:“原来你是京北的学生。”

那双锐亮的眼睛落在绿色的小册子上几秒钟,又落回到她的脸上,顾长云对上那种智慧而洞悉的视线,凭白生出隐瞒实情的心虚感。她把证件收起来,一面往里走一面不好意思地小声承认道:“我不是京北的学生呢。学生证是问我一位朋友借的,你可不要说出去。”

那位朋友是谁?她虽不说,乔远堂却不言而喻一般,自发地想到了某一个人名。

他微不可见地颔首,沉沉道:“你来这里是为用功读书,这是好事,我为什么要说出去?”顾长云抿着嘴冲他一笑,大清早的图书室尤为空旷,两人依旧在老位子坐下,开始讲题。

且不说乔远堂平时说话是什么样,至少他在讲解阐述上有绝对清晰的思路,顾长云也是专注聪明的人,一过一天工夫,不光所有疑难都清扫干净,有优秀的老师旁征博引,顾长云甚至觉得额外学到不少。

这其间,乔远堂因下午有一堂课,中午时便先行离开,等上完了课再返回继续,讲到傍晚五点整正式结束。

顾长云整理着手上一大摞笔记,眼角眉梢都透出轻松愉悦,看向他的目光亮晶晶地闪着感激,极力地邀请道:“正好是晚饭的时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不然我真过意不去,家庭教师都不能白白讲两天的课。”

其实她只要小小邀约一下,乔远堂就会答应的。经过这两天粗浅的观察了解,他实在觉得这个女子不坏,文静聪慧又明事理,和汤耀宗全然不像是一路人。连理智都给出了首肯,感情上本就早有预兆的倾倒,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这一次的笑容比之前几次都要明显,乔远堂点头答应,随后似乎是犹豫了片刻,忽而道:“就这类的算术题,我倒可以推荐给你一本书,这间图书馆里就可以借阅。”

顾长云当然要借,当下问来了书名,但一想到手上的证件不是自己的,又面露犹豫起来,问道:“不是学生本人,也可以借吗?”

乔远堂点头道:“可以。虽然登记的是学生本人的名字,但只要你如期归还,对证件的所有者是没有影响的。你要是有所担心,也可以由我替你借,你看完了还给我,不也很方便吗?”

顾长云却不想给人家添麻烦,比起要劳驾乔远堂跑一趟,汤耀宗的学生证天天放在自己这里,拿着证件自己来还,不是更方便么?委婉道:“能借就好,按时归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在书架间找到了书,再由乔远堂带去管理员处登记。顾长云细白的手指握着自来水笔,就着管理员给到的借阅册,端端正正地写下了“汤耀宗”三个秀媚的小字。

她在写着,乔远堂便站在一边看着。

他心里早就猜到了是那位密斯脱汤,但心里想的和事实终究不同。那三个字由她一笔一划地写到纸上,又映到眼里,还是叫人觉得刺眼不痛快,这样的情绪在他而言,也是迄今所少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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