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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那刚才走进去的人真是耀宗吗?

放到从前,顾长云万万不会相信汤耀宗会踏足烟花之地,可她如今见识过他带着孟银月挥霍无度又姿态跋扈的模样,这一份信任,便有些摇动。

她重新坐回到竹椅子上,未免怪异,视线也不敢往那小巷子里投注。心里不断地自我安慰道,一个人的堕落大概总有个限度,譬如耀宗的本性并不坏,他对孟小姐奢靡无度,究其原因,也只是很喜欢她的缘故,于嫖赌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总不至于犯糊涂。

等了三十多分钟,围脖做好了,也不见那一群年轻人从那小门里走出来,自己孤身一个女孩子,更不可能走过去问,只好先行回家了。只是她心里牵挂着这一件事,这一天便没有再去其他地方,想好了等汤耀宗回来,试探着问个清楚。

这一等,等过了午饭又等过了晚饭,人还是迟迟地不回来。就是顾长云这样习惯了晚上看书的人都有些等不住。

到了晚上九点半,顾长云已经打了放弃的主意了,先行洗漱更衣后,垫高了床上的枕头枕靠着看闲书。床头柜上手表的秒针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哒哒哒地响,以六十下作一圈,也不知走到第几十圈的时候,终于丢开了书本迷糊了过去。

再说汤耀宗,昨日被余万程等人带着连走了三处胡同,在那第三处胡同处遇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名叫小月仙。

那姑娘生着圆润喜人的苹果脸,杏眼灵活地总盯着人瞧,说话也很天真嘴甜,似乎很讨汤耀宗的喜欢,头一天就自零碎担担处买了零嘴送她。离开时被她拉扯着衣角央求再来,这才特地在今天起了个大早。

今天来得早,几乎谈了个全天,当然谈得更尽兴,起先只是打趣说话,后来已经能毫不拘谨地上手掐摸了。

见他有好的进展,余万程几人岂能放过这个敲竹杠的机会?傍晚离开时,便由张小栋打头阵调侃:“汤兄,如何?没有我兄弟几个做引荐,你可认识不到这样的妙人吧?我看,那小月仙对你已是倾心了,不成,咱们几个必得和你一顿喜酒不可!”

汤耀宗虽然不愿花费,但如果回绝,面子上又过不去,只得做一个小东,请下了这顿“喜酒”。

深夜,顾长云迷迷糊糊地被一阵碰撞的钝响吵醒,半梦半醒间又恍惚听见门房老先生的声音,在说着“当心点”。她半坐起身来瞥一眼床边的手表,竟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

顾长云料想是汤耀宗回来了,果不其然,随后便听见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显然是一个正扶着另一个上楼梯。她揉着眼睛醒了醒神,披了件毛衣开衫便开门上楼去看。

等她走上二楼时,汤耀宗卧室的房门正大开着,自门边往里看,门房先生正吃力地把人搬到床上,一面替他脱皮鞋,一面不耐地抱怨着:“大半夜的真是闹腾人,唉,这一身冲天的酒气——”

顾长云忍不住问:“这是喝醉了吗?”

门房先生见把顾长云也惊动出来了,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大半夜的,你小姐快去睡吧,我会把汤先生安顿好的。不过这,我也不便给他擦澡,那就打盆水擦把脸吧。”

顾长云道了一声“劳驾”,在门房先生端了脸盆走出屋子后,拢了毛衣外套步入室内。夜深露重,见汤耀宗大喇喇地仰躺在床上,便想给他盖层被子。

汤耀宗并没有醉死,只见一阵朦胧之中有个人影往床边靠近,走得近了,竟是很窈窕的身段。脸上惬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只听那人影道:“不是去听讲座吗?怎么喝得烂醉了回来?”

“讲座”两个字真是十足的扫兴,再大的绮念都给浇没了,汤耀宗厌烦得挥着手臂盖在了眼睛上。片刻后,那清凉凉的声音又问:“你今天的讲座,是在什么地方听的呢?”

真好似紧箍咒一般!汤耀宗想躲避似的,蹬着脚整个人向里一翻。

他原本是躺在床沿边上的,这一蹬一翻,便使得西装裤袋里的物件脱落而出,掉在了地上。

顾长云不做多想地蹲下身替他捡起来,捡到手上,才发现竟是条绣花的细布手帕,一阵浓烈的香气自那手帕上散开,直往人的鼻子里刺。仔细一感觉,那手帕里竟还像包着什么东西似的,再打开来看,原来是一张女子的上色小相片,背后用小字写了“月仙”两个字。

细布手帕是被揉作一团放进裤兜里的,随意得很,恐怕汤耀宗也不知道这里头还被偷偷塞了张相片。可顾长云看到这里,已全都明白了。

有没有听讲座已不重要了,听了又如何呢?上哪里能弄到这样的手帕并相片,那简直不用去想。那一刻,顾长云的心真好似陈铁一般不可挽回地往下沉,望着床上那张熟悉的脸,也觉得一阵恍惚。

那个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大哥哥,已完全地变了。不光谎话连篇,更是掉进了香粉的圈套。单靠她的力量,已然是救不回了。

她把手帕相片放回桌面上,捂着脸沉沉地叹了口气。忽而又想到,耀宗的话已经做不得准了,那他此前针对乔远堂的言论,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沉寂的心重新跳动一下,有一道声音悄悄地回响着:何必听别人怎么说呢,你和他相处了这些时日,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呢?

恰是这时候,汤耀宗眯了一阵后有些转醒,认出是顾长云站在床边,大着舌头含糊告诫道:“我、我同你说,你可莫要被那姓乔的给骗了!我听人说他他一个月前就和同校女学生过从甚密!天、天天在一起,许多人都看见了!”

他满脸通红地打了个酒隔,手指在虚空中指点着:“他、他就是抽空了拿你解闷儿!你可一定要、要离他远些”说到最后,呼呼大睡起来。

顾长云到底不忍心,替他盖好被子后才下楼回房。一关上房门,回想汤耀宗刚才那番说辞,脸颊后知后觉地烧热起来。

别人大概不清楚,可她自己是知道的,乔远堂近一个月来除却上课,几乎天天呆在图书馆里,简直不和什么人来往。在后半月稍加熟悉后,两人有时还一同用饭,傍晚时护送一程。要说和什么女子过从甚密,恐怕那人就是我了!

顾长云越是恍然,脸上的热意就越是不退,在拿手心捂了一阵无果后,终于默默缩回到被褥里,掩头睡下了。

因为晚上闹了一出,第二天便起得有些晚。一推门,就看见门房先生远远地迎了过来。

顾长云本以为他是为昨晚汤耀宗醉酒的事而来,想不到他走到跟前后,竟递出一张信函似的卡片道:“刚才有个邮差打扮的人送到院子里来的,说给府上一位姓顾的女学生,那就只有您啦。”

顾长云满腹狐疑地将信函接过,又望一眼楼上,问道:“汤先生起了吗?”

门房先生“嗐”了一声,道:“喝得那样酩酊大醉,可有的要睡呢!你小姐若有事找他,且等到晚上再说吧。”欠了欠身,退下了。

顾长云送他走后拆开信函,第一眼是觉得那字迹流畅有力,很是好看,再细看内容,却是一封催促还书的通知单,落款是京师大学校图书室。她心里一慌,这才记起来确实是借了一本书,她算不清日子,但着实是很长一段时日了!

不行不行,既是借的别人的证件,那更不能够留下违纪的污点了!思及此,再不做多想,带上书本证件便直奔京师大学而去。

而京师大学图书馆门外,乔远堂老早便候在了那里。这几日他被孟银月搅得烦不胜烦,不便再去对外开放的场所,干脆闭门躲清静。可不去图书馆,又担心错过了顾长云,两难之下,甚至请出了姚伯言这个消息通。

只是顾长云一个大活人的行迹不好把握,等了几天,也只说没有到学校里来过。

如若她一直不来,又怎么办呢?千言万语,也得见了面才能倾吐。

乔远堂心里烦躁,对孟银月多少有些迁怒,终于撂了狠话彻底把人赶跑之后,思忖着,还是决定先行采取行动。

果不其然,他没有等上很久,那道纤细的身影便小跑着往这边而来了。她行色匆匆,目不斜视地就要从自己身边经过,可那怎么能够?乔远堂姿态从容地从旁边踱步而出,佯装是碰巧途经的模样,把人叫住了。

说起来两人已经好几日没有见面,再次见面,顾长云简直是不受控制地两耳发热。

此前她疑心乔远堂的心意,只觉得心慌意乱,急于想要出去疏散。可现在明了了,于浓重的羞赧中,反倒生出许多内疚来,觉得自己只顾着个人快活,太不把别人的感受放在心上了。

顾长云一时间没好意思说话,还是乔远堂和气地道:“这几天都没见你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其实没有什么事,只是到处采买散心罢了,可实话说出来,也太伤人心了。顾长云含糊其辞:“没有,是家里托我办点事。”又急于转开话题似的,拿出那封催书单道,“我是还书来的。先前还说过绝不会忘了限期,真叫人惭愧。”

乔远堂看到那张单据,眼底闪过一抹幽光,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接到自己手上。脚下迈步,带着顾长云走到管理员边上的长条桌子旁,道:“把书放这里就行了。”

顾长云向旁边瞅了一眼,不放心似的小声询问:“单据不必收回吗?或是拿给管理员看一看?”

乔远堂摇了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道:“不用,书还了,单据就没用了。”把那纸片折了一折,随手放到了西裤的口袋里。

顾长云不知道京师大学的规矩如何,但这突如其来的催书单并不是无迹可寻的,譬如她分明是借用了汤耀宗的学生证件,为什么送信的人点名要给姓顾的小姐?又譬如图书室开出的催单,怎么只有落款而没有抬头?

只是她的情绪都过于集中在见到了乔远堂这件事上,看到他这人真切地站在眼前,那些已过去的细枝末节,便都可以略过不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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