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乔远堂本来也知道自己的审美不作数,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很温和地请教道:“那照你看,哪一个好呢?”
顾长云又对着柜面打量了一阵,之后才点了其中的两个,令店员取出来细看。有别于价格较昂贵的金属腕带,这两支都是皮革的表带,更显得低调文雅些。
手表取出了摆在柜面上,顾长云便扭头以眼神询问乔远堂的意见,后者确实认真看了一会儿,最终无奈地摇头笑道:“我看来都差不多。”引得顾长云略带幽怨似的瞅了他一眼。
那一眼直如带着细细的小勾,非但不疼,反而叫人觉得微痒。等乔远堂再要去仔细对视,她却已然把视线移开了,伸手拿起了手表放在自己细白的手腕上试戴比照。
看不到她的眼睛,乔远堂便随着她的视线看向手腕。他对于什么人适合什么衣饰没有感想,但真的穿戴到了身上,还是看得出孰优孰劣的,譬如现下,两个都是细长方形的表盘,但因为顾长云的手腕格外纤细的缘故,显然是表带更细的那个精巧漂亮,似乎正为她量身定做。
店员也在边上恰到好处地夸赞并推销:“两个都好看哩!这位小姐眼光真好,这样的洋表近来在小姐们之间很是流行,一道流行的还有镶碎钻石的自来水笔,要不要也看一看呢?”
顾长云复又举着手腕来打量,似乎有些犹豫,又扭头问乔远堂道:“你堂姐是怎样的体型呢?个子有多高?”
乔远堂道:“体型匀称,人倒是很高挑,比你再高出半个头吧。”
他这样说,顾长云便不犹豫了,直接选了其中皮革带子较粗的那一个,道:“那就是这一个了。你堂姐个子高,另一支就显得太细,不够大气。”
顾长云既然拍板挑中,乔远堂自然信服,直接叫店员包成礼盒。那店员见这一单轻易便达成了,还有不高兴的吗,又因他留意到那位小姐在自己手上比照时,两只手腕都是空空如也,故而在递出礼盒时,又殷切地问一句:“先生,不给女友也买一个吗?”
顾长云想不到在别人看来,自己和乔远堂竟是一对情侣,心里又慌又窘,下意识就要否认,澄清自己只是个陪客。
谁知乔远堂对此的反应更快,扭过头来,眼里含着笑意问自己道:“你要一个吗?”
顾长云当然不能无缘无故让他花钱,和店员的误会相比,倒是解开乔远堂的误会更为紧要了。急忙摆手道:“我不要,我不要。我自己有手表,只是今天匆忙没有戴出来罢了。”于外人看来,她对于店员的问话,倒像是默认了的意思。
乔远堂眼里的笑意不减,接了纸袋子顺着她道:“好吧。”
东西买完了,两人便踱步下楼离开。走到洋货行门口时,乔远堂又忽然叫停,请顾长云稍稍等待,自己一个人独自折回去了二楼,约莫十分钟后重新下楼来。
因为礼物袋子一直由乔远堂提在手里,顾长云便有些惶恐,问:“是手表有什么不妥吗?”
乔远堂愣了一瞬,随即否认道:“不是,怎么会这样想?是我又去订了件东西。”凝视了顾长云片刻,不动声色地打趣,“明明是我请你帮忙,你这样小心谨慎,倒像是在替我办事。”
顾长云笑道:“我不是在替你办事吗?就怕办砸了让你不满意呢。”
乔远堂听出来这是句俏皮话,干脆顺着她往下说道:“那要是我十分满意呢?为了陪我挑礼物,害得你午饭也没有好好吃,不如我请你舒舒服服地吃一顿晚餐,算作答谢?”
时下正是五点半多,秋末初冬,天色黑得又快,确实是可以吃完饭的时候了。顾长云略一思忖,答应下来。
乔远堂说“舒舒服服”,还真的是舒适至极,借着繁华地段的便利,选了尤为气派的一家番菜馆,落座于临靠窗户的沙发小座上。一餐饭流水也似,从餐前面包至大菜,将五脏庙暖融融地祭得饱足。
等西崽撤下盘子,顾长云心满意足,慢悠悠地喝着餐后的咖啡。
她害怕苦味,往咖啡里倒了半罐牛奶,糖块也一连加了两块,忽然注意到对面的乔远堂似乎没有动过糖罐奶罐,惊奇道:“你连一块糖也不加吗?不觉得苦吗?”
乔远堂面色如常地呷着咖啡,闻言墨黑色的眸子朝她抬起,似乎在说,他已喝习惯了。等他放下了被子,忽而打开了一个新的话题:“我记得我们之前也像这样,对坐着喝过咖啡的。”
是了是了,那是她对汤耀宗失望透顶的那次,在大马路上下了车,胡乱走进一家咖啡馆,恰好就遇见了乔远堂,还是他开导了自己一通呢。如今想来,真替那时候的自己难为情,为一点小事就哭鼻子。
顾长云有些羞怯发窘,想不到乔远堂并不是要调侃她哭哭啼啼,而是开口问道:“我们那时候的对话,你还记得多少呢?”
那是令人醍醐灌顶的话,顾长云当然不会忘记,只是那天两人谈得很多也很杂,一时倒不知从哪一段开始说起。
可乔远堂的意图,显然也不是让她回忆复述,因为仅仅隔了几秒钟,他复又自己接了下去。他的眼睛抬了起来,黑黝黝地直视着,从里头看不出多少情绪,唯有修长的拇指与食指轻轻捏扶着杯耳,透露出一丝内心的波澜。
他开口道:“那次你说,人的伤心是控制不住的。我本来不大认同,但自从我们上回分开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这话是对的。”
他虽没有明说,可话里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顾长云还没有开口,两只莹白的耳朵先就烫热起来。她讷讷地,想要开口,也不知说什么好,想喝口咖啡以作掩饰,自己也不能信服这一份不自然,手足无措了半晌,终于放弃似的将脖子微微垂着,小声道:“那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明白”
她如鸵鸟一般埋着头,看不见乔远堂的神情,却能听见他轻笑了一声,道:“你不明白,那我就等你想明白好了。”
这一句后,他果真没有步步紧逼着非要一个答案,而是转而问她:“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叫一个蛋糕?”似乎隐晦的表白这就到此为止,而他所说的“等”,已然从这一刻起开始执行了。
可顾长云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乔远堂的不同,譬如问她饱不饱,要不要吃这个喝那个,说话时直白热烈地盯着她瞧,又主动地约她下次去图书室的时间仿佛他给自己的定位,在那一番自白后也骤然地发生变更,于细微之处,处处透出追求者的殷勤关切。
顾长云默默体味着,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很喜欢这样明明白白地示好,却又给足了礼貌与空间的追求方式。其余所谓甜言蜜语或一掷千金,她倒不特别看重。
尽管心意摇动,也不敢立刻就答应。
她此前没有这个想法,故而对乔远堂这个人,也没有深入的了解,如今知道了汤耀宗的话大多是诋毁之言,可他的家庭喜好如何呢,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心道,下次约见时,我也要多问一些,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了。
顾长云最后也没有再吃蛋糕,但两个人之间,似乎都已心照不宣地默许了这种暧昧浮动的氛围。走出了餐馆也没有即刻分开,一起叫了车,先行将顾长云送到胡同口才分别。
于顾长云的心里,自然有十分的紧张雀跃,仿佛怀揣了一个尚未公之于众的秘密,连回到自己家里都带着几分轻手轻脚。看客厅里四处无人,轻快地用钥匙开锁后回了房间。自从丢过东西后,她的那把小锁便再次用了起来。
只是她浅看了客厅,却没有注意到楼上,汤耀宗的房间打开了小半扇。
今天只有余万程一个人来访他,原本正要出门来,忽而看见有人自外间走进来,一直走到楼下,距离近了,猛然认出是在宅院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一回想起来,仿佛那天夜里微风送来的淡香气,也重新在鼻息间浮动。
他顾不上下楼,隐在半开的缝隙之后,一直看到她开了锁走进房间,方才掩上房门,重新退回到汤耀宗的屋子里。
他在屋内踱了一个来回,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来,拿手指点着汤耀宗调侃道:“汤兄未免太不够意思,你楼下住着这样一位出色的小姐,我竟是今天才知道。”
汤耀宗看他一副神秘的作态,还以为有什么大论要发表,不想就是这一件,“嗐”了一声道:“那是我同乡来的妹妹,平时要不就呆在房间里,要不就是往外跑,很少有打照面的时候。”
余万程一听,脸上的惊喜更甚,笑道:“哦?原来不光认识,还算得上是你的熟人啦?”手指抚着下巴,又问,“我看她房门上还带着锁,这是什么缘故?莫非还防着你不成?”
汤耀宗不以为意道:“倒也不是,是她之前丢过东西,之后就格外小心谨慎。要我说,必定是她自己随手一放给闹不见的,整日里上锁开锁,她也不嫌烦。”又说,“不提她了。你不知道,她有些古板呆气,但凡被她看见我玩乐一下,就要泼我冷水,怪扫兴的。”
余万程见他并没有把人介绍给自己认识的意思,当下也没有再提,只是眼里有几分深思,心里亦盘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