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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顾长云挂了电话返回饭厅时,杜太太看她的眼神便有些意味深长,故意问杜博闻道:“老杜,我记得小乔是乔广仁的儿子,他父亲在海关任总长,是不是?”

杜博闻说了句“不错”。杜太太又问:“小乔这孩子你也见过好几次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杜博闻大约是很欣赏他的,“哈哈”乐了两声道:“那孩子脑子太好使,人也很爱读书专研。你是不知道,他在京师大学的教授对他评价极高,人还没有毕业,已在工程院替他留好了职位,就等他拿到了毕业证书走马上任了。”

“我们私下开乔总长的玩笑,都把小乔叫做‘乔工\''。不过这话也不是乱说的,依我看,不必一两年,他就能当上名正言顺的乔工;再有个五六年,兴许就要叫他‘乔总工\''了!”

他说这话时,正低头吃着吐司,等吃完了擦着嘴角抬头时,方才注意到杜太太正不住地对着顾长云发笑;而对面的顾长云呢,不知什么缘故,两颊透出薄薄的一层红晕来。

杜博闻略一思索,恍然顿悟了,对杜太太吃惊道:“我说你怎么突然问起我小乔的事!你要替这俩孩子牵线做媒吗?”随即皱了皱眉,犹豫道,“我觉得不大好。”

杜太太本是很有趣味的,被他浇了一盆凉水,不满道:“怎么不好?哪里不好?像长云这样标致温柔又讲规矩的姑娘,我看时下真是少有了,还配不上他们乔家吗?”

杜博闻道:“那当然不是。”脸色作难地解释,“太太,你要知道,这世上大概真有人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哩!你走去街上瞧瞧,随便一个样貌周正的青年,都有几个要好的女朋友,可我听说小乔是半点没有交往女友的意思,乔太太为此很发愁呢!再说了,谈爱情也不能光看才干家庭,找个对你爱答不理的书呆子,不也无趣得很么?”

说着,看向顾长云,像是要寻求她的认可似的。

杜博闻夫妇崇尚公开主义,什么都可以搬上台面明讲,顾长云却听得很不好意思。尤其他们推测乔远堂对人有“爱答不理”之嫌,可她又很知道实情,两相对比下来,更叫人羞涩难当。借口搬行李就要溜走。

搬了行李就是正式住过来了,杜太太很赞同,追着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去?那么多东西,不好拿吧?”

顾长云便以自己叫车为由婉拒。杜太太正如她昨天所说,是持不干涉小辈自由之意见的,也就放她一个人去了。

顾长云离开杜家,沿着洋楼前的小路往外走,看见有邮筒子,就把昨晚写的信先投递了出去。走到小路外相连着的大马路上时,并不见乔远堂的人,只看见路边停了辆黑色锃亮的汽车,似乎是林肯牌,这在北京城也不常见。

顾长云只当他还没有到,便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想不到四周空旷,停在路边的洋车却鸣了两声喇叭,驾驶座的人似乎是越过身子,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

这就由不得顾长云不去注意,弯下腰往里探看一眼,却见正是乔远堂冲她微笑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她便也放出笑容,难得新奇地,一面坐进汽车里一面道:“原来你真的会开车呢!”

在她关上门后,乔远堂已踩着脚踏将车发动起来,轻笑道:“原来我说会开车,你起先是不相信的吗?”又说,“我想你要搬运行李,没有车总不行,与其临时再叫洋车,倒不如我把车开来来得便捷。”

开出一段路,见旁边的顾长云自上车起就过分的安静,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顾长云瞅了他一眼,又瞧了一眼方向盘,不确定地讷讷道:“我可以说话吗?我很怕我一说话,就让你分神了。”

原来还是对他的技术抱有怀疑呢!乔远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也没意识到笑容里已带上几分恶劣,故意道:“你说吧。你不说话,我脑子一放空,那才是彻底地分神了。”

她人已上了车,当然无条件全听司机的,哪里还敢实验这个说法真不真呢?当即绷紧了神经,试图令自己聒噪起来,道:“那,那说些什么呢?我昨晚睡得格外踏实,这真是想不到杜叔叔他们是西式的家庭,早点便是吐司煎蛋,你呢?”

他们一言一语,不知不觉间就开到了小羊胡同外,竟不觉得有多么远。

顾长云虽是一夜未归,但门房先生认得她,当然给她开门,关切地问她昨晚去了哪里。只一点,这位顾小姐从没带朋友回来过,此刻见她身边跟着位先生,格外令人感到吃惊罢了。

顾长云走进院子,昨晚的情景便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心里还是发憷,可视线瞥见走在自己旁边的高大挺拔的乔远堂,那阵害怕便逐渐平息下来。好在她推开二重门进去,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桌上的杯盘也俱都收拾干净了。

再看位于一楼的自己的房间,门上果然没有挂锁。顾长云暗暗叹气,也不愿再追责汤耀宗什么,兀自推开了门。

倒是乔远堂没有挪动,绅士地在原地站定道:“你去收拾东西吧,我在客厅里等你。”

他是顾长云恳请来帮忙的,此刻将人晾在屋外,似是不大礼貌。可又一想,自己收东西时,势必有许多贴身的衣物用品,不好意思叫他看见。便没有反驳,只是脸上带着一点薄红,向他微笑一下,闪身进了房间。

乔远堂没有什么事做,便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静候。过了大约有十分钟,听见二楼一阵乒乓响动,抬头一看,竟和刚走出房门的汤耀宗望了个对眼。

汤耀宗简直以为自己大梦还没醒,不然这姓乔的怎会堂而皇之进到自己家里呢!狠狠将宿醉的头摇晃几下,可那人影依旧没走,只是由坐着变成站立起来。心里的郁气顿时一窜而上,直道昨晚的霉气到今早还不散。

他砰砰砰直奔下楼,斥责道:“这里是私人住所,你是怎么进来的!”

乔远堂淡淡道:“我来帮一位朋友搬家,收拾了行李就走,不至于就惊扰到你。”

他的语气神态客气疏离,说的话却有些针对,何况说话的对手方是汤耀宗,这种刺耳立时被放大十倍不止。再者,人就站在二进院子的客厅里,到底是哪位“朋友”搬家,那还用猜吗?

汤耀宗想不到顾长云说了“绝交”,就真的大操大办地行动起来,又和自己最妒恨的乔远堂联起手来,心里又是复杂又是气愤。理智被怒火占据,说话也就不过脑子了。

鼻子里发着冷哼嘲讽道:“哈!我还当她多么节烈,让她和生朋友喝杯酒就推三阻四,转头倒是堂而皇之地,把你这个‘生朋友’领回家来了!让我猜猜,她昨晚睡在哪里?该不是睡在你乔公子——”

话没有说完,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攥住了领口,猛拽着掼到了墙壁上。

乔远堂只知道顾长云离家出走是和汤耀宗吵架,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几乎立刻就动了肝火。他不主张暴力,可瞧着这混账东西,只觉得打一顿也不为过。

再看汤耀宗被自己摁在墙上吓白了脸,立时闭上嘴不敢多言的德行,又觉得此人欺软怕硬,窝囊无用。自己为长云揍他一顿,他再跑到家中长辈那里告一状,难免又要生出许多波折。不如自己就和长云统一战线,只当他不存在好了。

思及此,干脆把手上力道一松,只冷笑道:“密斯汤,我也劝你一句。花柳胡同要少去,去了也不要留下把柄,你要晓得,就是京北这样的三流大学,也不收嫖、客做学生。”

汤耀宗得了自由,正要挺直了腰背再反击,听了他的话,心里先就打起鼓来。一时想着,自己只和余万程等人去过,姓乔的怎么能知道!一时又想,不成不成,决不能叫学校知道!不光自己被人非议不说,父亲马上就要上京了,被他知道了可怎么好!

惊惧交加,两瓣嘴唇细微地哆嗦着,一时竟老实下来。

恰是这时候,一楼的卧室房门被推开一条小缝,顾长云似站在门后咳嗽了两声。

这总归是需要人相帮的信号,乔远堂不加考虑,抬脚便推门入内,重新将房门掩上。只见屋内,两个大皮箱子规整地摆在地上,显然已经整理妥当了,顾长云则是站在皮箱旁边。见乔远堂进屋来,以眼神示意着门外,小声问道:“他在外头吗?”

方才汤耀宗下楼梯和他掼墙的动静都不小,想必顾长云也听见了。乔远堂静默了一瞬,道:“在,不过我和他不熟,没有说什么话。”

顾长云“嗯嗯”地点着头,把手里一本小册子递给他道:“他之前借了学生证件给我,总要还给他。可我、我不想看见他,你替我归还吧?”又有些惋惜道,“只是以后没法再去图书室了。”

乔远堂轻声道:“天底下可去的地方,又何止图书馆这一个?”将那小册子接了过来。

刚要转身,衣袖子又被人轻轻地扯住。顾长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复又请求道:“还了册子,你能把他支走吗?我、我还是有些害怕”简直避汤耀宗如蛇蝎。

乔远堂便无声地一笑,将头点了一点,迈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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