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天各一方未了缘 寿华之野凿齿乱
这是冰夷始料未及的。
记忆中的她,总是把最柔软的一面,献给了她心心念念的长河百姓;而留给他的,只有那张有如寒风冰雪的无情的脸。可愈是如此,冰夷心中的妒嫉与恨意愈发浓烈。于是乎,他时而疯狂地爱着她,将她囚于幽水中,没日没夜地叫她伺候他;时而吩咐钩蛇、鸣蛇,为长河两岸的百姓送去水祸;时而他又化作肉体凡胎,领她云游人间;时而又故作冷落,让她一人承受幽水之孤寂。
直到几年后的某一天,他忽而发现,神女灵力不复从前,身体大不如前。冰夷心疼不已,将她迁出幽水,至于海心。海心既是冰夷修习仙法之地。
静养了一段时日,神女有了起色。冰夷激动地相拥,耳旁低语对曰:“可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她凝视着他魅蓝的眸子,多了几分柔情。
他怀拥着她孱弱的身子,多了几分怜惜。
可好景不长。黄河水祸人间,百姓民不聊生,此事被玄刑司等一众仙官参奏。天帝闻之,轩然大怒,遣数百天兵天将抓拿河内凶兽,惩其恶,诛其心,以示威严,以稳四方。
这场长河之役,成了二人的天各一方。
忆至深处,情难自拔。冰夷拳心紧握,微微颤抖,疑而质问,“宗布神此话当真?”
子懿点头,低眉沉默。
冰夷拔出腰间的青蛇白牙扇,抵住子懿脖颈,复又盘问,“你敢发誓,洛河神女,真不是你杀的?”
“看来,又有暗处之人想借河神之手,铲除我!”
见子懿字正辞言,神色笃定,顿时教冰夷疑惑丛生。冰夷徐徐放下颤抖的手,失落地起身,徐靠窗台,仰望苍穹,自吟一诗: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子懿定了定神,仰头探问:“刑部司之乱,有人欲行加害我父亲之事,不知河神可有听闻?”
冰夷转过身来,两人嗔目对视,子懿肯定:“那冷箭的毒,是鸩毒!”
子懿回忆道,“当记得,三百年前的南荒之陆,有人善制奇毒。后来,便陆续传出百姓中毒身亡之事。陆中族首断定此人作祟,遂集一众族群断之筋骨,废之功夫,以兽驱之。这之后,此人便再无音讯……”
徘徊间,子懿缓缓相告,“又过三载。腊月寒冬之际,北荒山精作祟,闹得民不聊生,尸横遍野。乡人多中邪毒,高热不止,口吐黑血,痉挛抽搐。恰巧有一瘸夫,途路此地。见民生惨状,毫无犹豫,出手相助。其人不惜以身试毒,练就毒物,以毒攻毒。不过二旬,濒死之人痊愈之,百姓纷纷叩拜之,谓之曰仙人再世,挽救苍生……”
没想到,昔日罪人,竟也有此善事。冰夷讶异。
“令乡人没想到的是,此人恰是南荒戴罪之身……不过,他不禁瞒了下来,还拜得一师,向他讨教复原筋骨之法。可他的师傅不曾想到,其本性之劣,不以江山易之而移之,不以流水竭之而断之!”
子懿徐徐斟酒,续问之,“河神,你以为,此人究竟是善是恶?”
“如果他是恶人,他为何救百姓于水火?如果他是善人,他为何恩将仇报,将那浸满鸩毒的桃木棒杀死他的恩师?”冰夷回曰。
子懿心领神会,质问:“没想到,河神居然也认识此人?”子懿步步朝前,直截了当,“鸩毒现世,故人重生。逢蒙有冤,河神执着,强强联手,岂不壮哉?”
冰夷不禁紧张起来。前世的他,空有一副神力之躯,在这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活活被他人玩弄于股掌却不自知;如今的他,虽是肉体凡胎,心思却十足细致,智慧过于常人。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若法力归来,只怕又会惹红了那些个虚伪仙班的眼睛。
见隐瞒不住,冰夷索性开门见山,“没错,本座的确借冥帝之力,将那逢蒙从鬼门关里拉出来。本座所做的一切,只因为你!”
“那么,加害我父亲之人,是不是你!?还有他?”
“笑话!本座岂会像那蛇鼠之辈,用这种腌臜手段!?”冰夷驳斥。
本不害人,人却犯我。人若犯我,我比犯之。子懿咬咬牙,既然他又能侥幸活了下来,不妨连带旧事,一同查个水落石出,哪怕途中艰险重重,他也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子懿对问,“逢蒙在哪?”
冰夷摇摇头,“本座已有一段时日未曾见过他。他是死是活,与本座无关!”
哼!百年未见,冰夷还是一副让人永远琢磨不透的阴阳脸!子懿不慌不忙,悠哉游哉,自斟自酌。冰夷见之,复又紧张,连连追问,“宗布神所见的神女之子,如今何在?”
“当记得,有一耄耋之年,行至滨海之间,把他带走了……”
“何人?何样?”冰夷追问。
“三尺长须,鬓白如雪!”
冰夷激动不已。北荒滨海,海事汹涌,能御水救之,必定非肉体凡胎之所为。如此一来,他和她的骨肉,定是受善人护佑。
“本座还有一事相询……宗布神可认识,下卿祭仲之女?”
“传言祭仲膝下无子,遂收养一孤女,赐名莫嫣……”子懿好奇,莫非是落花有意?
冰夷意会,躬身作揖,谢辞子懿,瞬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九重云霄上的宝华殿,一众小仙一字排开,小心翼翼地恭迎着王母的回宫。
见王母脸色阴郁,愁眉不展,男官天奴徐徐进步,关切问:“娘娘,臣下愿替娘娘排忧解难!至死方休!”
“久坐凌霄殿,浑身难受诶!”天奴见状,即刻下跪侍候,一旁敲捶揉腿,一旁探问:“不知何人如此胆大,惹得娘娘心生闷气?”
“玄刑司如此狷狂,丝毫不把本宫放在眼里!……”王母忆起百年之事,潸然伤神,不禁哀思,喃喃自语,“可怜的九婴……”忽而徐徐踱步,转生怒意,咬牙痛斥,“你的仇,母妃绝会替你报……”
天奴小心翼翼搀扶着王母下坐绒踏,左右使眼色命宫人上前伺候,天奴一旁轻轻捶肩,一旁小声侧语,“娘娘,臣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母应允点头。天奴正要悄悄耳语之际,宫人来报,“娘娘,离娄将军宫外候见!”
“宣!”王母示意。
离娄将军迈步而入,五步止而跪拜之,禀曰:“参见娘娘!娘娘万福!”
王母摆手遣退一众小仙,只留天奴侍奉左右,见离娄欲言又止,心有疑虑,释曰:“将军,天奴不是外人,尔等但说无妨!”
离娄跪地不起,回禀:“臣下办事不力,请娘娘降罪!”
王母讶异,细细追问:“哦?……将军的意思是……他还没死?”离娄吓得不敢直视,犹豫再三,点点头。
王母深吸一气,平静对问:“出了何事?将军不妨细细说来?”
离娄颤颤巍巍,回禀:“是……寒月仙子……救了他……”
天奴一旁静静地低头,论主子的脾气,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只怪离娄将军气运太差,看来免不了一顿责罚!果不其然,王母怒意不收,只一挥手,离娄便被突如其来的法力撞打个底朝天,顿时口吐鲜血,毫无还手之力。
王母徐徐起身,行至离娄跟前,续曰:“废物一个!本宫要你何用?”王母徘徊,“哼,小小月官也想和本宫作对?不自量力!……逢蒙何在?”
离娄小心稳住心脉,逐字吐句:“回娘娘,臣下找他三日未见踪影……许是畏罪躲藏……”
“继续盯着,还有,不得泄露行踪,此事绝不能让天帝知晓!”王母回座绒塌。
“臣下领旨!”离娄负伤,踉踉跄跄告退。
天奴复又跪下服侍,“娘娘,寒月仙子屡次三番与娘娘作对,臣下有一计,不知……”
昆仑虚东,寿华之野,闻道凿齿横行,强取豪夺、火烧邨佃,无恶不作。天帝龙颜大怒,下旨命玄刑司钩陈将军领天兵数十人下凡歼灭之。
鏖战三天三夜,天兵将士死伤过半。因凿齿不比昔日,狂暴狷气,吸魂耗法,难缠至极,钩陈拼力反抗,法力耗半,喘息不已,见情况危急,遂命一天兵回宫请命,一旁令一众将士顽力抵抗。
钩陈使一法阵,困凿齿数人不得动弹。其余数人强强围攻,眼看招架不住,副将北陬、南隅舍命拖延,呐喊:“将军!快走!”钩陈忍痛含泪落入水域,不见踪影。
辰时的日光,映照在慕容府的芄兰阁里,凌月晨起细细梳妆,忽而一阵轻烟卷帘而入,清河仙子现身,作揖侯安:“姐姐!大事不妙了!”
凌月讶异,对问:“清河?发生了何事?”
“前些时日,钩陈将军领兵剿灭寿华之野的凿齿,没想将士死伤无数,将军杳无音讯,生死未卜!”清河焦虑万分。
凌月顾不上梳妆,化作姮娥,施水镜,见钩陈消失于昆仑水域之间,安慰道,“将军法力高强,许是已经找到生路。天帝许是派了天兵天将去寻,莫要担心!”
清河对钩陈的思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见清河焦虑万分,郁郁生闷,姮娥亦惴惴不安。钩陈与夷羿情如弟兄,自夷羿被贬下凡,钩陈亦受到连带之罪,郁郁不得志。这次凿齿之祸再生,许是有不怀好意之心欲趁势加害!
“清河,你且回宫,告诉吴将军!本宫去知会宗布神,一起想想法子!”
清河点点头,化作轻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