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彭城王
六月初一日,一大早,便有西营的军士来府上相迎。等何成来到营门口时,李皝已在等候。
两人见面打了个招呼,李皝便道:“何兄快随我来,换上甲胄,即可出营巡视。”
何成疑惑道:“何必如此急迫?”
头一天上班,屁股还没坐热,营中的人事庶务都还没熟悉,就要上街巡视,感觉有点太快了。
李皝道:“巡防使大人有令,让我带你往西城巡视一番,熟悉熟悉附近的情况。”
既然巡防使有令,何成也不多言,随李皝来到营中,领取自己的甲胄换上。走出来时,门口已有一队兵丁等候,二十多人,都是前段时间查闹饷之案时的熟面孔。这些人早已知道听说何成的威名,很多人亲眼见过他的能耐,因此对他十分敬服。
李皝请何成训话,何成推辞不过,便随口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让大家一切照旧,奋力捕贼,立了功便可加官进爵。
众人欢呼一阵,李皝便带着何成等人一道往西城巡视。
巡防西营虽然只是六营之一,管辖的区域却十分重要。除了外城中寻常的市井酒肆,高官显贵的宅邸,还包括尚书省所下辖六部的官署和府衙,重臣云集。故而巡防西营的军官,在京城禁卫军中的地位,比其他五营还要高出一些。
这一队人马自西营正门而出,沿朱雀大街一路往东行,渐渐入了闹市。只见两边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各色商旅行人汇聚,书院、棋馆、青楼、酒肆的旗幔飘扬。何成边走边看,也不禁感叹京城人烟阜盛,不亚于前世的汴梁。
话说这天都城原本是大唐北边的幽州扩建而成。幽州本是河朔三镇之一,重军旅,城郭狭小而险要,多胡人聚集。仁宗皇帝即位(公元875年)后,扫灭了原本盘踞幽州的节度使,迁都于此。仁宗以原本的军镇城郭为框架,向外扩展了数十里,把跟随皇室北来的高门大族与自愿入朝的藩镇将领安置在内城居住,又命令各部胡人迁居城外,编入保甲管理,才渐渐有了一个首都的样子。自那以后四十余年,北方安定,大唐的贵戚们逐渐适应了边境的生活。天都也吸引了各地游民百姓前来居住,其繁盛之景象,已然超过了历经安史之乱后的旧都长安。
当然,天都的繁盛和长安还是有区别的。后者居于关中,沟通西北,引入的都是诸羌回纥粟特等西域胡人。而如今活跃在天都街头的,多是东北边境的契丹、库莫奚、渤海遗民等,偶尔还能遇到来自海东的高丽人和倭国人。
何成正感叹间,忽然听到前面有殴斗叫骂之声,看过去时,已有不少人围在一旁看热闹。
天都数十万人口,百姓之间因琐碎小事发生冲突本是常态,巡防营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他们平日处理的也大多数这样的小事。)但有了闹饷一案的前车之鉴,李皝与何成还是不敢怠慢,赶紧带着人围上去。
“巡防营办案,无关人等散开!”
两人挤进人群之中,只见围拢在中间的是一个泼辣妇人带着四五个大汉,正指着一个模样十一二岁的少年怒骂:
“你这小杂种,也不知是谁家的孽障,叫你你还敢跑,偷了老娘店里的东西,还想摸老娘的身子,啊呸!你是什么腌臜东西,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我是那么好惹的吗?”
那少年穿一件大长黄灰色的绸衫,把整个上身盖住了还嫌长,腰腹处还打着补丁。面对这谩骂,却只是一言不发,咬牙神色倔强地死死盯着那妇人。
“嘿,小兔崽子,你还敢瞪我!今日不让你涨涨记性你还怕忘了马王爷有几只眼!”说着,便指挥着身后的大汉,凶神恶煞地威逼着那少年:“给我打!打坏了就卖到乞丐窝里去,我看这腌臜东西小小年纪就敢偷东西摸女人,去那些奴才窝里正合适!”
眼看后面的大汉就要行凶,李皝忙制止道:“住手!巡防营在此,任何人不得放肆!”
谁知那妇人转过头来,却根本不买账,上下瞟了李皝两眼,轻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几个丘八啊。”说着,摇了摇头,指着那少年道:“怎么,这小子在我的店里,偷了我的金珠宝贝,被我家兄弟当场拿住,还敢摸老娘。你们这些穿官服的不管,老娘自己还管不了啦?”
李皝大怒,呵斥道:“无凭无据,就要当街打人,以大欺小,还威胁要贩卖人口,如此胆大妄为,视朝廷的法度如儿戏!你以为本将抓不了你吗?”
“哈哈哈哈——你这丘八好生有趣,老娘平素在这街上,可还真没遇得着你。你敢抓我?呵呵,只怕你上午抓了我下午就得乖乖放了我,还得像狗一样趴过来,求老娘饶你一条生路。”
李皝身为宗室亲王的嫡子,身份尊贵,何曾被人如此羞辱,当即大怒,与何成两人带着军士就要上去抓人。
那妇人见此情形,冷笑一声,对一旁的一个大汉道:“把那小杂种带到店中,把阿九他们叫来,今日就让这群丘八吃点儿苦头!”说完,竟然指挥身后的另外几名大汉上前,要与巡防营的军士搏斗。
“老娘倒要看看,你们谁能抓得了我!”
两边很快打作一团,把四面围观的百姓都吓得躲远了,街面上狼藉一片。
巡防营的军士虽多,但对面几个大汉也多是好手,一人能打好几个军士。李皝与何成二人虽然勇武,却一时也拿不下这伙人。
正僵持间,忽然从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慵懒的呵斥:“是谁,在打搅本王的雅兴啊!”
众人四下张望,才见对面的妓馆,琼华苑的二楼外栏上站定一人,消瘦清癯,面容白皙,双目狭长,穿一件紫红大氅,神色倦怠,有些慵懒地靠在栏杆上,左手拥着一个艳丽的女子,斜视着楼下的众人。
“此富贵也。”何成心道。
很快,从琼华苑楼中又走出来四五个黑衣男子,皆青壮,为首一人,豹头环眼,神色肃穆,应该是这些黑衣人的首领。他大踏步走过来,对两边打斗的众人说道:“我家王爷在此休憩,你等何故搅扰?”
李皝走上前,报上自己的身份,拱手道:“我乃巡防营参将李皝,在此办案,这些人武力拒捕,故而打斗。敢问阁下是何人?”
那为首的黑衣人轻瞟了李皝一眼,刚要答话,却见楼上那相貌尊贵的消瘦男子已走下来,忙低头随伴过去,一边行礼一边握紧手上的刀,警惕地看着李皝等人。
那消瘦男子脚步有些虚浮,转过走上前,瞄了一眼李皝与旁边的何成,笑道:“原来是孝桓皇兄家的小子。”
李孝桓,河间王,李皝之父。
果然,李皝闻言,微低头道:“在下河间王府,李皝,请问您是?”
那消瘦男子从身后的侍妾手中接过一颗荔枝,用细长的手指慢慢剥开,斜着眼并不回答。倒是一旁的黑衣首领开口道:“此乃彭城王殿下。”
彭城王?一听此言,众人心下都有些惊愕,没想到今日竟然会遇到这位有些神秘的王爷。
彭城王李殷是懿宗幼子李建之子,仁宗的侄子,当朝陛下的堂弟。传闻中,他嗜酒如命,风流放荡,三十多岁无妻无子,性情古怪,只与一些荒唐的纨绔子弟来往,流连于京城的青楼妓馆之中,专好十五六岁的处女。
如此一位王爷,自然少不了成为京城好事之徒的话柄。不过也有好事者爆料说,彭城王少年时与其堂兄新野王李浑(也是当朝陛下的另一个堂弟)相厚。开宁十一年,新野王因罪族灭,自此彭城王才性情大变,浑浑噩噩度日。
不过,其中的真实内情,恐怕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