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女不二夫,诸事尽磋磨
不想他会突然如此,未想出辙子的云棠一下愣了神儿,受着他凛冽的眼神,自个儿的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掌心亦泛出薄汗来。
“本少爷在问你的话,这毒是谁给你解的,何时解的?!”
水颖峥冷声质问道,手下使足了劲儿,端看着她脸上的惧意,欲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云棠虑了虑,轻声回道:“奴婢亦不知何时解的毒,那夜出了高山院,一路来紧赶着回城,便是这会儿精神都还恍惚着。眼下少爷这般问奴婢,奴婢确是不知其中因由。”
“是吗?你可知欺骗本少爷是何下场?”水颖峥手中松了力道,将她拢至眼前,俯首在其耳边道。
云棠颤道:“奴婢怎会不知?奴婢这一双腿脚可还受了少爷的惩治痛着呢,怎敢欺骗少爷!”
“最好如此!”
水颖峥冷道,抬手摩擦着她的已凌乱不堪的青丝,五指穿梭其中粗粗的打理着,默然片刻,半晌墨瞳长睫微动,启唇又问道:
“你与那堂兄十分亲近?”
头皮酥痒舒适,云棠耐不住有些享受,然心内还是生了警惕,听他这般问道,唯恐疑到云临身上生出是非来,推拒着从他怀中出来,斟酌着回道:
“少爷是说云临么?他与奴婢打小一起长大,沾着亲的,自然熟稔,但他往常是个没正经的,我二人在一处就如同狗崽见着羊咩子,谁也瞧不上谁。”
“噢?”水颖峥眉梢带了丝笑意,仍询道:“那他做的是何营生?此番怎会与你搭上了面?”
“他啊,就是一行商,贩着小茶,好些城镇都窜着跟他来往的二流货商,我找着一处托人带了个口信儿,恰恰就碰上了。”云棠佯作老实道,忽眨眼做恍然状,“少爷,奴婢方想起一事儿来。”
水颖峥语中无波,淡道:“何事?”
心内打着转转儿,云棠不由的绞着袖衣,道:
“奴婢方记起见着云临前,淋了场雨得了热疾,亏着自己还有些福气,得一老妪拔了几株药草治了一治,彼时就觉着身子清爽得很,毒状亦没了去,只那老妪一路东行,说是投亲的,奴婢也没的她的下落。”
水颖峥闻言神色不变,顺着问道:“你可知她名姓?”
“不知,她自称姓冯,奴婢便唤她冯婆婆。”云棠道,眸子微抬对上水颖峥,“少爷,奴婢跟了您这些时日,若您还是信不过,再让奴婢服一次毒便是,奴婢断没的任何怨言。”
未料她会如此说,水颖峥明显一怔,“倒真是怪了,你这逃了一次,脾性还转了不成?”
“奴婢向来敬重少爷!奴婢有时顽劣,也知少爷对奴婢多有关照,若能教少爷安心,再服一次毒也没在怕的!”
云棠话毕铮铮然瞧着他,颇具视死如归的决然。
见她这般,水颖峥却并无动作,凝了她半晌终道:“罢了,本少爷早有意为你解了去,又何必多此一举。”
云棠唇角几不可见的一动,她到底也能料准了他的心思~
瞧着她眼底青影,水颖峥难得良心发现不再多言,闹了这许久的情绪到此时也没了计较,嘱她好生休养就离了去。
歇晚时分,婧娣过了房来,与她说道些小话,亦说了句让她再次乱了心绪的话:
“你当主子真是寻你惩治的?还不是怕你毒发将死,通城布令就为了救你这条小命!”
月影晕染,脂腻色香笙箫齐鸣,水颖峥那些子浪荡公子哥儿们又聚在了一处,玩弄调笑吵得没完没了,云棠烦得甚是憋闷,婧娣笑言:
“此番作乐可怪不得少爷,水宅已往将军府向楚小姐下了定,不日楚小姐便会遣人过府布置宅院安插下人,今儿夜里那些官门世家的贵客都是来给咱们少爷“饯行”的!”
楚小姐?因着自己水颖峥要娶的那位?
云棠乍然心生堵塞之感,然面作无碍,笑道:“饯行?饯的是少爷风流半世的荒唐日子么?”
“你倒是又猜准了去!”婧娣道,“若院子里多了位少夫人,少爷行事作派少不得要收敛些。”
云棠眸光烁烁,“婧娣,我且问你个事儿,这楚小姐可是不好相与之人?会为难于下奴吗?”
“楚小姐为人清雅娇柔,听闻心性极好。”婧娣思及什么忽而一笑,“你担心这些做甚,即便是不好相与,少爷万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婧娣说话怎总是这般意味儿!云棠面颊一红,娇斥道:
“二少爷道少爷对我不同,因此算计于我;东子说少爷对我多有偏爱,因此往日里对我不冷不热,现下你又如此说……真是奇了怪了,你们都瞧不见我自入脂腻色香来,老受着非我这般妙龄女子该承受的委屈和伤害么?”
“你呀,真真是不识抬举!我倒极愿这一切都是我们误会了去,好了,莫想这么多,你先好生休息,少爷吩咐明日送你回家休养,过段日子再去接你。”婧娣道。
云棠喜道:“当真?可我早些求允时还被拒了去。”
婧娣挑眉笑道:“你若不愿我马上去报于少爷……”
“别!”云棠乐了,他竟还是允了,对她那般大的火气,不过喊打喊杀一阵就不作数了吗?她神色柔敛,不觉抚着心脏处,似觉出有何不一样了,脑海掠过水颖峥的风流戏谑的眸子,阵阵心悸。
婧娣见状笑而不语,云棠待她离开后凝着青帐顶胡思乱想着,猛然又后怕起来,自省自悟,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如今她一小包子迫不得已陷进狼窝周旋,对水颖峥,她明明是惧他、厌他、又恨他,怎会生出劳什子的心悸来,莫不是被虐出心上的毛病来了?
“啊!!!”
越想越恼,她闷被哀嚎,仿佛瞧见绿茶丛中一位小表妹正浅笑嫣然,那眉眼鼻唇都与自己一般无二,怎么看怎么生厌……
第二日一早,水颖峥赖到巳时,唤着云棠予了她一对铃铛状的耳坠珠子,交待了几句,果真遣了马车送她回去,作风干脆大方,以致她归了家中还未明白,如此轻易放她回来,他就不怕她举家逃逸么?
双腿受损,车马相送,云临见云棠此状,竟瞧不出那水颖峥是何心思,安抚好云家二老后,独候着云棠商讨一番。
“你想甚呢,还不赶紧出出主意,再没的法子,他都快把我给吃了。”云棠心有所忧,所虑甚繁,“失身事小,失心事大,他各种撩拨,我这般的段位早晚会被攻城掠地,与他有了干系,我这辈子别想安生。”
云临笑道:“未想你会想得这般深远。”
“想是这样想罢,可情难自禁,我又非出家人……”云棠纤手一动,抚上耳廓上被水颖峥强迫戴上的铃铛珠子,喟然一叹。
云临双手环胸,一副兴兴然的模样,“除水三少,怎我听叔婶说你与顾家公子亦生了情愫,为此还回绝了城内名媒说的亲事。”
云棠眸光幽幽,“糟就糟在这处,我瞧着他们都顺眼得很,心喜十分,可也知晓与他二人姻缘短浅,纠葛太深断不会绝落得好下场。”
“你倒是瞧得明白,”云临一手拍在她额际,“然倘若他二人真心可鉴,你如此理智反显得无情无义,伤人伤心。”
云棠嗔视他一眼,“无情无义总好过痴心错付。不过昨夜得知水颖峥即将大婚,也许过些时日便将我落在一边儿去,凉着凉着此情便罢了,倒也无需太过于担心。只是你欲探那水宅的究竟,该如何下手得好。”
云临且神秘一笑,“你做好自个儿的差事即可,如今那水三少已派了人探我底细,倒不劳咱们费心。”
“他手竟然伸得这般快?”云棠讶然,“可千万别被他查出什么来,往后得仔细些去,你我二人被逮着了还好,万不能连累我爹娘。”
“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们全身而退。”云临道,眉头紧锁,心下计量,云棠见他如此,知他已然上心,为免他太过思虑,遂提起另一事来,
“因寻我之事,过几日家中临客,祖母亦会来,到时我们好好热闹热闹,你不若去将藏酒取出备着,藏了这些年,不知会是何等的香醇。”
她虽知自个儿出了事儿爹娘定会担忧,却未想他们竟会惊动族中熟亲托人寻她,而年迈的祖母早些就撂了话,人若归来她必来舒城走上一趟,因此云父便想着索性请相帮之人都聚上一聚,云棠仔细算了算,好在云家人丁单薄,整族上下也不过二十来人,此番应该能安置过来
云临笑道:“甚好,晚些我便去掘出来。”
许是水颖峥给的药膏疗效甚好,抑或是自家爹娘照顾得细致入微,没过两日,云棠见膝盖竟已结痂,动作间的刺痛感也消了不少。
居在闺房不见天日,就是一天也觉得浑身难受,眼下好转她自然不愿在房中多待,央着云临将她背出去坐于院中,捧着新进的话本儿看得颇有滋味。
看得入迷处,忽听敲门声响,原在舞弄刀剑的云临闻声前去看个究竟,不久带了一身穿鸭卵青的男子到她跟前,“云棠,寻你的。”
来人霎时红了脸颊,云棠待看清来人,一时亦生出小女儿情态来,不禁对云临几番示意,云临呵呵一笑,放了长剑,打理一番衣裳便出了门去,“你们聊着,我出去一趟。”
“傻站着干甚,坐啊!”云棠道,将话本子搁下,执壶为他倒了杯清茶,“这茶是我祖母亲手种的,可能比不上你家的名茶,你且喝喝,是否还能入口。”
顾胥星紧挨着云棠坐下,握住她横在桌上的手放于腿上,红着面颊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清香幽然,润口滋心,祖母这茶种得实在不错,炒制得火候也十分到位。”
云棠哧声笑开,“你倒是不害臊,我的祖母你怎可乱叫。”
“你的祖母便是我的祖母,你的爹娘便是我的岳家,早晚的事。”顾胥星眼神微烁,忽然有些紧张道:“棠儿,你可怪我?”
云棠好笑的看着他,“怪你何事?怪你未来瞧我么?”
顾胥星不觉摩擦着她的掌心,神情虚张,一副做错事的小孩模样,云棠摇头一笑,“我怎会怪你,相处日久,已然知你心性,你不来瞧我定然是脱不得身,我怎可无理取闹。”
听她这般说道,顾胥星但觉鼻头一酸,倾身将她搂入怀中,“棠儿,我想来瞧你,却是瞧不了你。”
云棠一愣,“可是出了何事?”
顾胥星将脸庞埋入她的发间,摇头道:“无事,无事,棠儿,你可愿信我?”
“你莫要骗我,你这番模样怎会无事?”云棠从他怀里挣扎开来,捧着他的脸瞧了瞧,急道:“你脸色为何如此苍白,方才未觉,到底出了何事?”
“棠儿,你莫要问了。”顾胥星再次探手将她搂入怀中,“我只求你一事,不管怎样你一定要信我,你别推开我,我害怕,让我就这般抱着你……”
云棠蹙眉,确是任由他抱着,轻抚着他略显单薄的背脊,半晌颈间有些湿意,耳旁传来他清越又惆绵的声儿,“棠儿,你的腿可还疼着?”
“不疼了,”云棠道:“流年不利,多病多灾的,我想着改日去庙里烧烧香去。”
“我陪你!”顾胥星道。
云棠低“嗯”一声,婉笑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