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冠林山中去,又生心思来(上)
黄昏照屋檐,忙人归家去。
云母看了看云棠紧闭的闺房,拉着下工的云父到院落道:“孩子她爹,你说棠儿这是怎么了,连着两日待在房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女心事,唉,到底是缘分没到。”云父道,叹了口气,他放下手中汗衣,“小棠前几日找顾家小子,都被拒之门外,你存的那心思怕是不成了。”
“怎的顾家还瞧不起我们小棠不成?顾家公子是长得一表人才,可咱们的小棠那也是闭月羞花,两个小儿女在一起多登对儿。”云母忧心忡忡,担心自家闺女真是为情所困。
“也就你敢夸!依我看来,人家怕是豪门大户,瞧不上咱们小棠。”
“若真是豪门大户,又怎会住我们这儿?”
“你瞧着顾家人的那气度,在舒城可找得出第二个来?”云父自打第一次见到顾家人,就觉出不是那么回事,他们自称是南州人,可听着口音,更像是上城人士,上城,那是个是非之地。
云母默了一默,道:“如此的话,不论顾家是否瞧得上,我倒不愿小棠跟顾家公子有什么干系,豪门大户俱是勾心斗角,倒不若像我这般,找个一生一世的良人过简单的日子。对了,我瞧着于婶家的公子不错,温文尔雅,看模样也是个能托付的。”
云父一笑,道:“像我一样的男子可不好找,就看小棠有没有你这般好福气。于家公子也合了我意,知根知底,只不过你给小棠找人也得找个她中意的,莫要瞎弄倒害了小棠难过,你瞧着眼前这样,都算什么事。”
云父云母在外商量得越见深入,而房内的云棠并非如他们所想那般以泪洗面,反是坐在桌旁,跟前摞着几本书册,用小狼毫粗粗画着几个圈,拉着几根线,竟是在梳理着跟水三少的各种干系。
她自知那日煮酒功亏一篑,凭一己之力定是再进不去水宅,即使进得去,那也是入不得脂腻色香,而此时,她也没甚胆子敢接近看似风流无害、实则阴险小气的水三少。
当下,她只能从旁人着手接触水三少,赌誓道:那三月春,是断不能喝了。
突然她忆起自己曾两次轻薄顾家少年郎,又赌誓道:酒,也是断不能喝了。
看着桌上书册压着的几幅画,再看看自个儿勾勒的图,她拿定主意拿出其中一幅,只见画上描绘着一名清雅绝美的女子,看身段儿该是柔弱楚楚,但瞧着那一双丹凤眼却净添了几分坚毅,令人大赏。
云棠咧嘴一笑,道:“就是她了!”
这时,屋外传来云母的呼唤,她看了看水漏才知已到了用饭时分,急忙收拾妥当出了房去,待用过饭将将入寝,后侧的窗棱突然被敲响,不同于小包楼信鸽的脚丫子动静,分明是有人造访,云棠凝眉走到窗前,闻窗外之人呼吸急促,不似熟客,遂低声问道: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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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城城郊,有一处冠林山,山中松柏长青,晨曦稀薄的雾气萦绕在山腰上,衬着日辉,仿若金纱。自月前起,每到晌午时分,就可见盘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佝偻着一个娇小的背影,远观我见犹怜,近看狰狞可怖。
“若继续这样下去,我非饿死在这冠林山上不可。”云棠右手拄着看着还算结实的树干,左手托着背篓,小脸被背篓里探出的肥猫爪子时不时抓巴两下,心里实在窝火得很。
她后悔了,后悔找上甄冠林这个棋艺高超但抠门吝啬的才女。
传说甄冠林六岁就跟随父兄在上城以博弈为生,其兄在朝堂上大败国手,陛下爱才之心,盛喜之下赏赐千金白银,其父谢绝,只求陛下能赐予祖籍之地的鸡冠山,陛下欣然应允,甄父受赏后便以小儿的名字为鸡冠山命名,自那时起,“鸡冠山”变“冠林山”,至今已有十五年。
据常理推测,云棠却是很不明白,甄冠林承着其父高超的棋艺,应是衣食无忧,钱财方便,何以吝啬如斯,一餐一青菜,一奴半吊钱。
是的,一奴半吊钱,且这半吊钱还是一年的工钱。
做她家的小奴,那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来的,云棠忍不住腹诽,每日两餐,还需打扫庭院,半夜看门,晌午还得绕山遛猫。
云棠卸了背篓,看着腰身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肥猫满脸怨念,偏那猫不看脸色,纵身一跃,跌下背篓滚到她跟前,努了力的想要抱抱,云棠嘴角抽搐了几下,认命的抱起它,心下无奈至极,能进冠林山怎么着也离不开死肥猫的功劳,若非它认准了她,甄冠林怕是要留下另一个小白脸儿。
说来也不信,就甄冠林这样的工钱和差事,附近人家还巴不得来干,只因甄冠林钱财吝啬,但是授艺慷慨,凡是到她这儿做工的,但凡她有点空闲,都会亲自教授棋艺,有底子的小奴不出三月就能精进,一年期满,进士族人家赚口饭吃不成问题,甚者可在棋坛有一丝地位,光鲜亮丽的身份,对市井百姓来说总比下田耕地得好。
当日甄冠林许是看出那个小白脸是个可造之材,有心雇用,不想死肥猫非赖上了云棠,由着平日里小奴会有遛猫一事,甄冠林只得随了猫意。
看着日头,推着日子,云棠想起临走前甄冠林说的话:“今日有客来访,你明日才回。”
想来,该是水三少上山了。
云棠重又背起肥猫往山间另一处草屋走去,原她也想回城一趟,可甄冠林曾再三嘱咐过不许肥猫离开冠林山,无法,她唯有到草屋将就一晚。
“咕噜,咕噜。”腹中响起翻滚声,云棠拍了拍肚子,道:“再忍忍吧,过几日就能见荤腥了。”
推开半月不见的草屋,她就着小麦面子煎了两个又干又硬的饼子对付着,看了看屋后零星种着的菜苗,也不知再等两月能否吃得上。
才女会情郎,云棠这得来半日的悠闲自然得好好享受一番,她抱着肥猫躺在屋外的竹榻上开始小憩。恍惚间,有马蹄声近,她翻身而坐,人已至跟前。
“有劳姑娘将此物交给甄家小姐!万分紧急,耽搁不得。”
马上之人须眉疏松,下颔有硕大的一颗痣,瞧着突兀得紧。未等云棠言语两分,他已将一包裹仔细的物什投入她的怀中,转身打马而去。
“肥猫,你可认识这名男子?”云棠到冠林山至今,并未见过甄冠林和山外的人接触过,如此看来,她倒是与外间有书信往来。
“喵。”肥猫前侧小短腿盘着,似困乏的眯了眼,漫不经心的回应了一声。
“那这物什可十分重要,我此刻是否需要送过去?”云棠犯了难,此时甄冠林定是在与水三少你侬我侬,她若冒然惊扰,在水三少跟前败露不说,大抵在冠林山也是待不下去了。
然,刚才那男子说此物万分紧急?
云棠求救似的望着肥猫,毕竟在这地头上,甄冠林排老大,它就得排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