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夕风云变,福祸何所依
送了书信,放了帘帐,云棠看着坐在床上的白色一坨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它的肉坨子又增了份量,喜的是她虽被撵出了水宅,它竟还能来看看她。
才见着它时她是慌张的,唯恐又是水颖峥上门问罪,奈何等了许久,未有别的动静才放了心来。
“这些个日子,他把你弄哪处去了?”她捏着嗓子小声道,生怕外间听了去。
阿胜漫不经心的瞧她一眼,她意会出里头的意思心虚一笑,“我是真的有在意你,不是故意要走的,之前是逃的没错,可这下是实打实的被撵出来的,你若真欢喜我,以后多来瞧瞧我便是,我亦会将你放在心上。”
便是从高山寺脱逃后,一人一猫未见几面,可就是瞧得出它的怨念来,云棠笑道:“整个水宅,也就你甚是可爱些。”
阿胜低声喵呜一声,歪头瞅了她半晌,忽跳至她肩头,举爪抓向她的小耳,云棠一惊,但听得细微声响,回过神来,耳上的铃铛坠子已然滚落下来。
“少爷让你来收回去?”她拿起铃铛坠子打量着,“这式样跟图纸上的真真是一模一样。”
阿胜深深看了她一眼,自她手中叼过铃铛坠子,与她亲昵一番,便跳窗离了去。
云棠抽笑一声,心道拜佛如了愿不是,这才多久,麻烦事便去了一桩。朱月浓的话她实是信了几分的,只是苦于暂时无法向水颖峥求个究竟,他眼下让阿胜上了门来取走,这一遭接一遭的,也是巧了。
翌日,水颖峥就阿姬传回的消息做了番部署,得了闲再往密室取出方正物什查看,上面显示云棠已然回了吴门,而此时他不知的是,那铃铛坠子却是在吴门正室房顶的瓦片之上,掩在几片秋叶中失了颜色。
云棠自过了几日逍遥日子,这日收到云临的回信,看过信文便锁紧了眉头,纠结许久,而后终是按信文所说谎骗云父云母,称祖母病急盼二人前去,云父闻言深信不疑,当日便辞了差事,就等第二日雇请的马车一到,一家子撇家前去。
然云父二人不知,这一去却没个归程。
云临信中所嘱,包子楼已同意摘了云棠的差事,念着她所遇上的不是寻常是非,遂给云家另寻了个好山水的安置,便是管着户籍的舒城司民处亦差人打点了,抹杀了云家在案的所有。
是以眼下云棠忧思难了,不知顾胥星那处该怎么言说……
就在心下没个主意时,忽听文定巷内吵闹哄嚷,正开了门就瞧见一群着赤色甲装的府差强破了顾家宅院,听得院内此起彼伏的熟悉的声响,云棠蓦地惊惧起来。
不大会儿工夫,就见顾家举家被绑缚出来。顾胥星被押在人群中,单薄的身子与壮硕的府差相比甚是柔弱,与她相视一眼,万分委屈的模样教人生怜,口中喊道:“棠儿,你要信我!”
云棠心下一紧,上前拦了领头的府差道:“差爷,这顾家向来良善,却不知犯了何事,竟劳您们下舒城拿人?”
赤色甲装的府差乃是州府下管的人,非是大奸大恶之徒,非是位高六级的人物,断不会劳其出动。
府差肃着脸,不怒而威,“这是谁家的小女子?劝你莫要拦路,我等奉命拿人,霁宣侯所犯之事待有公断示下,定会告知天下。”
云母慌将上前拉下云棠,云棠大惊之下难以置信,僵僵的看向顾胥星,霁宣侯……顾家身份竟这般显赫么……
天杀的云临,难怪先时提起顾胥星,他便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顾家这样的身份,在她跟前,他那嘴当真是闭的严严实实!
那方顾胥星急上心来,怕她多想了去,显然欲解释一番,奈何府差不是个体贴的,手下一用力将人往前押了去,云棠紧追了两步倒是再未冲动,转身回房研磨起笔,不多久封了信,绑于信鸽小脚之上放飞了去,一时心急如焚。
第二日天刚泛白,云家静静的乘坐马车出城,云棠一路郁色难解,云父云母相觑一眼,慰道:“顾家若行事磊落,断不会受冤了去,官爷查明后自会还他们公道,你这般担心也于事无补啊……”
“我晓得的,”云棠强笑道:“就怕他那少爷的身子公子哥的皮肉,受不得审讯之苦。”
“既是侯门,少不得宽待的,”云父道:“那些个甲等差爷押上去,也是好生看管着罢了,断不敢用刑。”
云棠颔首,仍有些不放心,却不好教二老跟着担心,云母默思量了会儿,道:“小棠,不妨顾家是这样的背景,那般的身份地位,咱们以后怕是不好沾惹,也是高攀不得的。”
云父瞪了云母一眼,道:“多这些嘴做甚,还嫌小棠不够愁的?”
云母缄口,云棠道:“二老放心,我省得的。”透着窗布看着舒城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说不出的个中滋味,累得她无力得紧。
就在云家一家离了舒城十日后,上城的书件快马送进了水宅里头,水颖峥展信一喜,“如此,那老太婆亦拦我不得。”
阿姬同婧娣站立一旁,见状喜道:“咱们可要去上城了?”
水颖峥道:“正是,你们速整行装。”罢了自往水老夫人的院儿里去,将述完远行的事宜,水老夫人立时勃然大怒,斥道:
“好啊!好啊!你藏的甚是好啊!我水宅庇佑你三年,千防万防,竟仍防不住你的狼子野心。”
她提心吊胆多年,眼见他自甘堕落,放浪形骸,方才得了一丝喘息,他竟上她跟前来,称要直入上城出任皇子夫子,他那不堪道的身份,若暴露了去,为水宅招来的可是杀生之祸。
水颖峥半笑不笑道:“不知母亲说的是何狼子野心,儿去不过是谋个体面的差事,光耀水宅,母亲这般气愤作甚?”
“莫说这些瞎话诓我,”水老夫人恨道:“你便实话实说了罢,当日你是刻意调戏楚大小姐,行个欲擒故纵的把戏,依楚老将军骄傲自负,宠溺孙女的性子,定是要用些手段,你做的一场好戏,让众人皆以为你是被胁迫而为之,我也是糊涂,竟也被你骗了过去。”
水老夫人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老爷临终交代,我还是负了。”
水颖峥邪佞一笑,负手立于堂中,“这些年你疑我猜我,断我臂膀,伤我分体,阻我谋业,做到这般已属不易,水老爷子天上有灵,还有何不满的。”
言罢眸生异色,身泛细微莹光,诡异万分,口中道:“当年我娘有一物交付于水老爷子,今日你还得还来。”
水老夫人但觉神识渐散,大骇道:“你敢!你个妖孽……”
然不过一瞬,她便如没了声息般,形似人偶由得水颖峥操控。待她启了菩萨像后的室内密道,水颖峥轻笑一声,“倒是废了些心思,藏得这般隐蔽。”
入了密道,行上许久又是另一番景象。水颖峥朝四周瞧了瞧,发现此处竟是水宅往日里疏于打理的竹林,只见她讷讷数着竹子,待数到四十九根时,往竹根部一用力,刹那间便拿出一物转身递予他。他方将物什放入怀中,忽闻一声大喝:“你干什么?”
水颖峥笑看着水悦,冷道:“我道你功法不好,今日才知你眼神亦不好,我干什么?这明摆着的还需多问么?”
“她待你不薄。”水悦道,一剑出鞘,直指他的咽喉。
不过轻巧的一侧身,水颖峥看着她落空的剑道:“是以我留她一命,水宅的人我一个未动。”
而后起身一跃,反击一掌,身手利落,翩然若神,“待她回神,你且告诉她,她若安分些,我定保这宅里上下性命无忧。”
丢下二人出了密林,倚墙立了一会儿,待禁法的反噬缓了去,才重回了脂腻色香安排事宜。
临行在即,不知为何他总觉何处未得妥当,四处瞧着,忽一簇青葱入了眼,他方觉一阵心悸,坐了一瞬终是没忍住出门打吴门而去。
这一入吴门,他却也不寻吴魁生,直问了下人要云棠的房间所在。被拦着相问的婢女见这般俊俏的公子哥先时羞涩,后时讶然,回道:
“水三少问的那个婢子,早些就被吏事楼的遣走了去,算着离府也有两旬日子了。”
水颖峥脸色顿阴,喝道:“人好生生的进了府,怎会被吏事楼的遣走?”
有些个尽职的下人,自去请了吴魁生来,吴魁生见那婢女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出声道:
“哎哎哎……我吴门不是遭贼了嘛,那丫头的身契被我收在书摞里,好死不死的被贼人误扔了去,吏事楼的来问,恰我未在府中,又忘了在吏事案上报备,那丫头便被遣了出去。”话间,他冲婢女使了使眼色,婢女作了福礼,赶紧退了下去。
水颖峥怒火中烧,捉了他的衣襟就要揍上一通,忽凝眉深思,他夜夜查经脉图,扣在她耳上的寻踪器分明显示就在院中,其中定然是何处出了岔子。
这般想着,他冷哼一声放了吴魁生,出了吴门直往文定巷而去,待一脚踹开云家大门,遍寻不着人时,脸色已黑尽如墨。
巷里有些听到声响的找过来,便见院里一片狼藉,还不及问出话,已被他抓了一人逼问道:
“说,这云家人何处去了?”
被抓之人吓得嘴笨结巴,旁的人接道:“说是族中有人急病,瞧人去了。”
水颖峥厉声道:“何人急病,居在何处?”随手将手中人抛了出去。
“这却不知。”旁人道:“他们家人未来得及细说,走得甚是着急。”
水颖峥一时暴怒难遏,一掌推出,云家院中石磨尽碎,他咬牙切齿道:“云棠,你既是个不识好歹的,就别怪本少爷手段狠辣了去。”
说罢衣袂带风,走得甚是决绝,旁的人怕得尽往一侧躲去,见人远了去,才觉此人竟有三分眼熟,有些个脑子好使的叫道:
“这不是那水三少爷么?云棠已不是水宅的婢子,他还来这里做甚?”
“这些个公子哥的意思谁猜得透,模样是俊,可云棠在里头做事那是没少遭罪,咱们甭管这些了,云嫂子走前要我们帮忙看着院子,这下被毁成这般样子,大家伙都搭把手,好歹把门修好了,原样给拾掇个七八分来。”
不知是谁说道,众人闻言皆应下,做事也是干脆利落的,不过个把时辰就料理完了去。
而这边水颖峥回了脂腻色香,一扫房中物什,摔得满地的破碎,颇大的声响吓坏了院子里的三个女人,楚落碧见他脸色煞白,关切的上前欲安抚他,不想还未近身,他便赤目斥道:“滚!”
楚落碧一愣,又壮了胆子道:“颖峥,何事不愉大可与我说说,小心伤到自己。”
几人忽听得喵呜一声,却是贪耍的阿胜钻入房来,可它才入房来已觉不对,小脑颅左右瞧着寻思着这又是何状况。
水颖峥本在盛怒之中,一见阿胜倒忽然沉默了下来,几下箭步上前提拎着它的后脖颈的皮肉,恍然大悟道:
“竟是你在作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