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寄生鬼胎
夜深人静,四下无声。
步枕吟跟着萧思寻飞快且安静地在屋顶上方掠过,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这片草地位于隐蔽的后山之中,周围被树林包围着,一条秘密小道从揭云奚住处后面的储藏室通向这里。
萧思寻走到一片比较稀疏的草地前,脚下轻轻一踩,只听踩中的位置发出咔哒一声,片刻过后,草地呈四方状塌陷下去,一处平台缓缓升上来。
平台上方悬空浮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那黑色极为深沉闷暗,宛若将世间所有颜色都吸进了刀身,就算月光洒在上面,也不能反射任何光线。光是看着它,便仿佛嗅到空气中暴雨急遽将至的狂潮,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这就是日后被萧思寻握在手中,随他一路斩妖杀魔,名震天下的昆吾么。
步枕吟不禁想到梦中见过的五年后的萧思寻,他站在纯白无垢的瑕心台上,身形挺拔修长,腰间配一把漆黑长刀,气势盛极无畏,好像可以贯穿长虹。
揭若梦留给萧思寻的,必然是最好的。
一个母亲的心意被无端攫取,未免太无耻。
想到这儿,步枕吟倒觉得更不能将昆吾拱手相让,昆吾于她和萧思寻,势在必得。
再瞧去,只见昆吾周身缠绕着数圈闪闪发光的金色光带,仔细看便看得出那些光带是由密密麻麻的金色图案组合而成,形状古怪,像是某种符文。
在昆吾下方的平台上,布置着某种奇异阵法,金线交错,十分复杂且危险。
萧思寻的解释也证明了这点。
“除了揭云奚本人,这个阵法谁都不能碰,不然昆吾就会立马被毁掉。”
云梦乡居然有会这种高级阵法的隐士高人,步枕吟不禁有些惊诧。因为据她观察,云梦乡里的人似乎并不热衷于修仙习术,除了善铸刀剑,几乎都是身无灵力的普通之人。
怪不得揭云奚敢如此嚣张说出那番话,且甚至自负到连此处的守卫都没设置。
想来也是,这处秘密机关除了萧思寻,估计知道得只有他自己。
看来强取这条路暂时走不通了。
就在这时,她脑子里浮现出白天在前堂的所见所闻来。
当时众人纷纷愤怒离席后,在场只剩了谢清念一行以及她和萧思寻二人。
谢清念道:“揭族长,可以开始说正事了么?”
揭云奚颔首,转头对侧厅唤了一声:“明钰,出来吧。”
话音落下,侍女推着揭明钰走了出来。
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本来神色还算平静,但他应该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步枕吟。
和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整个人都不好了。
揭夫人急忙上前,眼里满含担忧道:“怎么了,钰儿,是不是又觉得不舒服了?”
揭明钰脸色煞白,欲言又止,微微瞟了一眼身旁的小侍女,把涌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直憋得脸色从煞白变成了绯红,梗着脖子吐出一句:“我没事。”
步枕吟全程除了揭明钰出场的那刻扫了他一眼,便再没看他。
揭明钰本来还挺害怕步枕吟,生怕她注意到他。
可在他起初战战兢兢地偷瞄了这人好几眼,最后正大光明地盯着她看,却发现她完全没投过来一点视线,好像全然忘了自己时,他又莫名觉得有点不开心。
尤其这人竟然跟她身边站着的那个少年有说有笑,明明是个凶恶可怕的魔头,话说魔头也会笑吗?!
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步枕吟,忽然魔头身边的少年侧头,目光直直射向他,墨瞳慢慢转动,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那少年一句话也没说,眸子里散发出来的威压却让他脊背发凉,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看怎么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揭明钰发着抖,心里这样想,却是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了。
揭云奚这边已经开始陈述情况。
步枕吟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揭明钰本来身体健康,身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半年前,不知怎么双腿忽然变得僵硬无力,行动困难。请过无数名医郎中,都没诊出是什么怪疾。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情况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变得更加严重,揭明钰直接无法再走动,双腿彻底瘫痪。
揭云奚怀疑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便请来一个道士,谁知道士看过后大惊失色,说揭明钰身上附了一个极厉害的鬼胎,以他的能力对付不了,只能另请高明。
揭云细左思右想,要说实力强大的“高明”,只剩下清寂道这个选择。
但因为萧退的关系,想来他应该不怎么喜欢清寂道,可揭明钰的“病”又不得不治。
他不想拉下面子去求清寂道,便故意对外宣称拍卖名刀昆吾。等人来了,再说出实情。这样一来,按照清寂道的行事习惯,不得不帮忙,而他对外又可以宣称昆吾刀已经被清寂道拍得。
万一有比清寂道更厉害的人成功消灭揭明钰身上的邪祟,那样更好。
前半段为揭云奚所说情况,后半段则是步枕吟大胆猜测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从头到尾揭云奚都没考虑过昆吾是揭若梦留给萧思寻的,他就算作为萧思寻名义上的外公,不管怎样,也无权为了一己私欲就擅自将其随意处理。
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萧思寻已经死在忘忧墟,他也以为如此才这么做,还是他根本就没在意过萧思寻这个外孙?
思索至此,步枕吟的心有些沉重。
揭云奚陈述完,询问几人有什么办法。
谢清念一抬手,示意无须多问,她走到揭明钰跟前,让孟星楼和谢杳寒一人一边按住揭明钰,随后并拢两指触上他的额头。
指间金光闪过,揭明钰立马痛苦地剧烈挣扎起来,幸好有两个徒弟按着,场面才不至于陷于混乱。
揭云奚和揭夫人看在眼里,又急又忧,想上前帮忙,被孟星楼冷冷一句“师父在探查情况,你们上来纯属添乱,还是说你们想害死揭明钰?”给堵了回去。
片刻后,谢清念收回手,只见几缕细细的金丝被带着从揭明钰额间抽离,随即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附在揭明钰腿上的的确是某种鬼胎。”
“难道不能直接除去这个东西吗?”揭云奚急忙问。
“不行。”谢清念坚决地摇头,肯定道:“这鬼胎不一般,并非随便便可以除去。而且它已经深深寄生在令孙的双腿上,日夜汲取血肉精气,这也是令孙无法行走的原因。现在它只是蚕食了一部分躯体,之后随着时间渐长,更会蔓延寄生全身,到时”
听到这儿,揭明钰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惨白一片。
揭云奚忙打断谢清念,“谢峰主,借一步说话。”说罢,不忘回头对步枕吟道,“请你们二位也进来。”
步枕吟和萧思寻便跟着走了进去。
“就没有办法了么?”远离了揭明钰,揭云奚这才大大方方地焦急问出来,“明钰是我唯一的孙子,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步枕吟古怪地看了一眼揭云奚,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其他什么来,可惜没有。
而她面上的神色变化都被萧思寻不动声色收在那双漆黑眸子的深处,他目光闪了闪,似乎思考了什么,却始终未发一言。
步枕吟缓缓开口:“倒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先要搞清楚揭明钰是怎么沾上这玩意的,才能对症下药。”
揭云奚眸子一亮,激动道:“我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然而根据揭云奚所讲,得到的信息也很少,揭明钰对于半年前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遇到什么古怪的事完全没印象。
当谢清念问起可有什么奇怪举动时,揭云奚才恍然道,有天晚上回来发现揭明钰嘴里沾着血和皮毛,还有些时候是野草穗。最近一次是五天前,回来时身上有股浓烈的腐臭味,脚上和裤腿沾满了黏糊糊的湿泥土。
“云梦乡哪处有沼泽湿地之类的地方?”步枕吟问。
揭云奚沉思片刻,给了几人一个还算具体的位置,城西郊外的那片密林后,就是一片沼泽地。
散会后,天色已经不早,步枕吟刚走出门口,却意外地被谢清念叫住。
“步宗主,在下有事想与你商讨,不知方便与否?”
从回忆里回过神,步枕吟快速分析了一下当前情况,意识到谢清念跟她说的未必不是个好办法,倒是可以试试。
虽然有点不解气就是,但只要能拿到昆吾,其他可以之后再讨论也不迟。
“我们回去吧,就按谢清念说得办。”
不过还有一事她没想明白,那就是既然萧思寻知道昆吾无法取走,为什么还愿意特地带她来一趟这里。
她这般想着,脚边扫过柔细长的草叶,忽然间,点点萤光从草丛里飞了起来,像星星点点的细碎星光点亮了整片碧绿草海。
指间捻起一枚萤光,凑近了看,才发现并不是萤火虫。
而且有点眼熟。
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这不是死去之人的“灵火”么。
可是,这是谁的灵火呢?
正沉思着,一抬头便见萧思寻双指微动,滋啦一声,碾碎了一粒“灵火”。
接着又听见无数碎裂声响起,小小的金色的光芒悉数裂开,眼前浮现出许多画面来。
那些画面中都有一个玲珑清丽的少女。
步枕吟微微睁大了眼,那居然是揭若梦。
无数画面在空气中浮现,又如烟雾散去,而从这些拼凑的片段中,她慢慢解读出一段心碎的往事。
原来揭若梦竟不是揭云奚的亲生女儿,而是揭夫人和一个地位卑微的铸刀师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