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
“啊?你们杀手不是被人知道了名字就要杀掉那个人吗!”茱萸震惊。
“我一直以为是这样,所以你才没告诉我……”茱萸吓得突然噎住了,猛锤了两下胸口,“那你现在是要杀掉我吗?!”
舒娘:“……不杀。”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不见亮,茱萸还在梦会周公,舒娘已经出门了。
收集信息、跟踪目标、制定计划,规划路线……多年的杀手生涯让舒娘做这些事情就如呼吸一般自然,时间虽然紧迫,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如最老练的猎人一样充满耐心。
舒娘要杀的人是沧州州牧刘修义。
刘修义作为一州之长,只要他一出事,平昔各城门出口必定严查,同时还会组织人手排查城内的可疑人员,若不在此之前逃出平昔城,她和茱萸被找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平昔城有三座城门,出城就是官道,北至平壤,东邻葛水,西面是她们来时的青州,地势都还算平整,只有靠近南边是深山峻岭,里面毒虫横行,瘴气弥漫,根本没人会走那边,连山匪都不愿意往里面扎,再往南才又是沧州的榆城。
舒娘在城内走了一天,坊市道路已有八成在心,只是位于东坊的那一片官员住宅不便靠近,州牧府也在那里。
打听到的消息也奇怪得很,最近刘修义称病在家,闭门不出不说,就连亲友同僚探病都一概不见,要说其中没有蹊跷,狗都不信。
舒娘准备先回去养精蓄锐,晚上再去东坊那边走一趟。
推开院门就看见茱萸坐在院里抱着鸡腿,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叔酿哩肥来拉?”
茱萸使劲咽下鸡肉:“我还以为你很晚才会回来呢,刚好,粥还是热的,你赶紧来吃。”然后放下鸡腿,用没沾油的手掌挪开食盒盖子,还企图把粥端出来。
舒娘赶紧上前,自己把粥端了出来。
“盒里还有小菜。”茱萸憨憨一笑。
“夜里我会出去一趟,你自己注意安全。”
“你夜里要出去?那你吃完快去休息,我等会来收拾。”
一路走来,茱萸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好奇,不多问。如果能识时务,不是非要跟着自己就更好了,舒娘心中叹气。
夜深人倦,灯火昏昏。
舒娘穿着夜行衣藏在檐上,她现在还在州牧府的外围,她一路潜行进来,走到这里已经是不能再近一步。
附近几条街都布有暗哨,三人一队,位置隐蔽,配合默契,相互之间只以手势发令,不出一言。
这熟悉的部署和独有的“手令”,舒娘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自己的前组织,修罗道。
修罗道,杀人亦买命。
要杀一个刘修义还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看来是刘修义找到修罗道花了大价钱买命。
看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想杀刘修义。
只是现在这事有修罗道掺和,自己便不能轻易现身,当初自己是通过“假死”骗过了修罗道才得以脱离,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没死,一定会下“天涯海角令”追杀自己。
自己不能带着茱萸出城了。
茱萸起床一推开房门就看见舒娘站在院里,手里还拿着早点。
“洗漱好就过来用早膳。”
用完早膳,舒娘又带茱萸去了市集买衣裙、珠钗和胭脂。
茱萸拿着东西跟在后面傻乐:“舒娘,你突然对我这么好……不会是想卖掉我吧?”
舒娘停下来回头认真地打量她:“这买卖,会亏本。”
茱萸拎着东西就想上去打她。
笑死,根本追不上。
瞎跑一通,茱萸拎着东西喘着气:“不、不跑了,我追不上你,我不跑了。”
“你这样,是跑不过别人的,你会骑马吗?”舒娘问道。
“开玩笑!我又不是刚入江湖的黄毛丫头,纵马驰骋是每个老江湖的标配,好吗!”茱萸气呼呼的。
“那就好,我们去买马。”
茱萸:???你还有钱?!
事实证明,舒娘还真的有钱。
舒娘说,是她刚进城时,好心人送的银钱。
茱萸表示不相信,这么好的大善人,怎么不给她引见引见。
舒娘:你已经见过了。
茱萸:好久的事情?!
她们买了两匹马,暂时寄放在城外马场。
回城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舒娘带着茱萸直接去了酒楼。
茱萸凑到舒娘旁边悄声问:“你之前不还说我们要隐蔽行踪吗?”
“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舒娘选了二楼一处靠窗的位置,“看看想吃些什么?”
茱萸在小二的推荐下点了几道招牌菜,舒娘还加了一壶酒。
酒菜上得很快,茱萸给舒娘斟上一杯:“舒娘,你的伤口还是少饮为妙……不过你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错?”
“还不错。”舒娘把玩着酒杯,酒杯在骨节分明的指间腾挪辗转,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始终没有撒出一滴酒,“这双手,杀了很多人,该杀的,不该杀的,都死在这双手上,如今这双手才终于能杀想杀之人,一切能结束在这里,合该高兴的。”而后一饮而尽。
茱萸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我就祝舒娘,心愿得偿了……咳咳咳,好辣好辣,嘶……水!给我水!”
舒娘赶紧递上去,茱萸接过就喝:“噗——这怎么还是酒!”
舒娘一脸正经事不关己:“可能是我倒错了,我重新给你倒水。”
“不了不了。”茱萸连连摆手,“你心眼蔫坏,我自己倒水喝。”说罢,就拿起茶壶吨吨吨。
“老江湖哎,居然不会喝酒。”舒娘给她夹菜,“那就只能吃菜了,嗯,菜。”
“我那能叫不会喝酒吗?我那是养身!”茱萸愤怒了,“而且那酒那么烈那么难喝,你们怎么能喜欢喝酒的?”
“并不喜欢。”舒娘吃着菜,神情是难得的放松,“只是有时候痛极了,缓解一二。”
茱萸突然想到舒娘的身份,衣服下那大大小小的伤痕,就连致命伤疤也有好几处。
她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说错话了……”
“你也没说错,酒本来也不好喝。”舒娘说着又喝下一杯,享受似的眯眼回味。
茱萸: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酒足饭饱,茱萸一脸餍足地走在前面,舒娘落后半步。
午后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茱萸推开院门赶紧躲进桃树阴凉里,回头看才发现舒娘没有跟上来。
舒娘站在烈日光中,她饮了酒,脸上也不见醉色,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皮肤犹如高山积年不化的寒雪,五指抬起微张,她从指间缝隙望去,像是在躲着什么,又像是要抓住什么。
“十三年前,穆州大旱,也是这样的太阳。”她叹了气,手又落下捂住双眼,语调奇怪,似哭似笑,“天大旱,人相食,饿殍遍野,赤地千里,那时的穆州就是人间炼狱,而我,不过是从炼狱里逃出来的一只恶鬼……”
“舒娘……”
“我不知道你跟着我是什么目的,但你救了我,到现在也没有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我会让你安全离开。”舒娘放下手,眼尾绯红,但目光已是冰冷一片,再无波动,“茱萸,我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你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做。”
“我昨晚看见了修罗道的人,他们在保护我要杀的那个人,这是一场恶战,所以我不能再带着你出城。明天一早,你从西城门出去,马场也在西面,你拿了马就回青州去,路上的山匪在我们来时已经杀光了,当时嫌他们碍眼,现在看来倒是提前解决掉一个麻烦。两匹马,你换着骑,日夜兼程,五六日便可回到青州。”
“那你呢?你怎么办?从哪儿走!”茱萸颤抖着,站在树荫下一动不敢动,眼睛都不眨,就怕眨了眼,舒娘就消失不见了。
走不掉了,舒娘在心中回道,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好运气,次次死里逃生。
“东城门吧,离得近,出了城往东去葛水,到了那边再顺江南下,我们青州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