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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彩蛋(终)

我回国之前,正巧赶上小舅舅和小姑姑的忌日。

他们两个人的墓,在那会儿他们分别出国之前在国内就已经有了。

不过,那两个墓与我的小舅舅和小姑姑并无关——一个只是祸害社会的毒枭,一个只是声名狼藉的林二小姐。

我和晏嘉在澳洲另外给他们修了墓。

墓碑上,我和晏嘉对他们的称呼是“父亲和母亲”。

在澳洲,在所有认识我的同学、朋友或者邻居里,他们俩就是我和晏嘉的爸爸妈妈。

只是,我十八岁成人的那一年,小舅舅和小姑姑,还有小弟弟和小妹妹,四个人于意外的车祸中离世了。

那天是六一儿童节,本来应该是一家六口欢欢喜喜过节……

“哥,有长杂草的地方,我都拔干净了。你不要呆啊,也抓紧时间。你瞧漆都滴下来了,小心一会儿把字描坏了。”

晏嘉的提醒拉回我的思绪。

我转过头。

晏嘉的表情些许清冷。

见状我不禁笑了笑:“以前只觉得三分神似,这几年小姑姑不在,怎么你越来像她的脾气了?”

“像小姑姑不好么?”晏嘉反问。

我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好,越像越好。”

晏嘉却避开我,幽幽嫌弃:“哥,你是故意要把油漆抹我身、上嘛……”

我一瞧,毛笔头滴下来的油漆确实差点落到她白色的鞋子上,自行闪开她些,也反过来皱眉不满她:“明知道今天来扫墓,你怎么还穿这么容易脏的颜色?”

“可我就是特意穿来给小姑姑和小舅舅看的。”晏嘉抬脚示意,“这小白鞋是软糖寄来的,姐妹款,她要我也在今天穿,和她一起。”

“噢。”我恍然点头,揶揄,“我以为以你应该和软蛋一样,会觉得这幼稚。就这点来讲,还是软蛋更像小姑姑。”

晏嘉抓着我的把柄:“等会儿回去我就告状,说你又喊他软蛋。”

我哈哈大笑开来。

小舅舅当年失踪了差不多五个月,好不容易赶在小姑姑临盆前来了澳洲,才临时得知,除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儿,还附赠了一个男孩,遂随口取的。

声明,“附赠”这个词,可不是我说的,我转述的是小舅舅的原话,当时我也在场,亲耳听到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用词,小姑姑还生了小舅舅一通气。

当然,我们谁都清楚,小舅舅只是嘴上嫌弃。那可是他和小姑姑的孩子,就算两个都是男孩子,没圆成他的女儿梦,他还是打心眼里欢喜的。

同样的,小姑姑的生气,也只是她和小舅舅之间的……咳,所谓情、趣。

我当时年纪还小,不懂,一开始以为小姑姑就是被小舅舅欺负了,邦着小姑姑一起把小舅舅给欺负回去。

后来小姑姑三天两头和小舅舅闹情绪,我很困惑,感觉自从小舅舅回来之后,小姑姑就变得比以前娇弱了,偶尔我甚至还觉得,貌似是小姑姑小题大做了。

小舅舅倒是没有一次回嘴,凡事都让着小姑姑,且分明乐在其中。直至现在,我的生活圈子扩大,认识越来越多的人,小舅舅依旧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耐性的男人。

由于小姑姑和小舅舅的相处模式和我对我自己爸爸妈妈相处模式的印象并不一样,于是越糊涂,搞不明白,小舅舅不在的时候,小姑姑不是天天想他?怎么两人在一处了,反而好像总有摩擦?

时间久了,我才渐渐悟出来,这是小姑姑和小舅舅他们两人的甜蜜和浪漫。

褚阿姨后来有一次也点拨过我,小舅舅欠小姑姑太多了,他的后半辈子就是用来还债的。如果换作其他女人陷在小姑姑当初那样的处境里,怕是早得抑郁症了。

其他我或许似懂非懂,但提及小姑姑带着我和晏嘉来澳洲后苦等小舅舅的那段日子,我确实非常清楚小姑姑有多么地坚强。

褚阿姨偶尔有点不正经,除此之外还点拨过我……家里小孩子多,我又是最大的,得邦忙照顾晏嘉还有小弟弟和小妹妹,让小姑姑和小舅舅“打架”的时候能没有后顾之忧,尽情享受,不被我们几个小孩子打扰……

咳,不说了不说了,这是后话,也是题外话。

谈回小舅舅当年的归来。

我的十二岁生日,小姑姑在大家热热闹闹的时候,突然抱着手机哭,把全部的人都吓坏了,一问才知,是小舅舅终于有消息了。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小舅舅打电话那会儿,刚得救不到半个小时,得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小姑姑打电话报平安,和小姑姑讲完那通电话后,他才安心地昏迷。

正如我在前面说过的,小舅舅直到小姑姑临盆前才来的澳洲。所以小姑姑的整个孕期,小舅舅确确实实没能陪伴,成了他的终身遗憾,也加重了他对小姑姑的歉疚。

但不是小舅舅不想来,而是小舅舅的伤太严重了,根本没办法离开治疗,也禁不起跨洋的奔波,且他在国内还有事情缠身,无法立刻说走就走。

所幸,在小舅舅的努力下,小舅舅赶上了软糖和软蛋的出生。

时隔近一年,重新见上小舅舅,我完全认不出来。

太面目全非了。

身体的骨架分明还在那儿,骨架外包裹的却仿佛没有血肉,只有缩水干枯的皮,头也全都没有了,戴了一顶帽子作为遮挡。按照小姑姑后来调侃小舅舅的话,就是,小舅舅真成了“糟老头子”。

而我一生也忘不了那个画面——

小姑姑忍着眼泪颤抖着身体一步步走到小舅舅跟前,抱住小舅舅,极度哽咽:“活着回来就好……”

小舅舅则一句话也没有回应,就那么坐在轮椅里,将脸埋进小姑姑的怀中,亲吻在小姑姑圆滚滚隆起的小腹上。

没有比那时那刻能更准确地形容,何为“无声胜过千言万语”。

之后,小舅舅就转在澳洲这边的医院继续接受治疗。

小舅舅的真正的身份,我小时候似懂非懂,随着渐渐长大,也有自己的猜测,直至我十八那年小舅舅和小姑姑的车祸前一阵子,才得到确认,并完完全全明白。

那几个月小舅舅的失联,是因为小舅舅作为陆振华的儿子的那层身份——陆振华和瑙爷先后被警方抓捕,瑙爷在泰国的那个死对头虽然霸占了泰国的市场,但并没有达到黑吃黑的目的,主意才打到了小舅舅的头上,囚禁了小舅舅,企图B问出陆振华甚至瑙爷手里的东西。

外人即便能想象,也可能不及真实情况的万分之一。只有置身龙潭虎穴之中的当事人小舅舅,才最清楚那凶险,才最清楚死里逃生,是多么地不容易。

他不仅没能如上述的那般陪伴小姑姑度过孕期,也陂了一条腿,失去三根手指头,以及右手臂几乎废掉无法正常使用。

最严重的是,小舅舅曾被注射过量的杜冷丁,并且成瘾。

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东西。

所以小舅舅接受的治疗,不仅仅有身体上的伤……

一年后,小舅舅才真正回来家里住,且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舅舅搁置了和小姑姑再生小妹妹的想法。

当然,小舅舅的复健成效很不错,手指头安了假肢,右手不便利,他就养成左手做事的习惯。

陂的那只脚,刚恢复行走的那阵子,他最喜欢在小姑姑面前走来走去,问小姑姑他看起来是不是和健全的人没有差太多。

小姑姑想逗他的时候,就会故意说要去外面包、养小鲜肉和小狼狗,小舅舅就会抱上软糖寻死觅活。

由于小姑姑私底下和我打过招呼,为了不伤及小舅舅的脸面,我总要很辛苦地憋着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和晏嘉还有软蛋小表弟玩得很开心。

结果小舅舅压根就不需要脸,当着我们几个孩子的面,肆无忌惮地去亲小姑姑,搞得小姑姑反而不好意思,揪他的耳朵把他往屋里拖,却又正中小舅舅下怀。

…………

扫完墓,我和晏嘉回到家。

快递员果然已经来过了,按我们的叮嘱,邦我们把快件放在酒窖外的一只酒桶后。

我和晏嘉虽然还在澳洲,但小舅舅和小姑姑他们去世后,就按他们的安排,从原来的地方搬走了。

如今我在澳洲也算小有名气的酿酒师,基本上每天关在酒窖里酿酒。或许受小时候的影响,即便我如今确实扩大与外界的交流,结识了不少朋友,但本质上依旧偏好安静,偏好一个人的独处。

那是我最舒、服的状态。

只可惜,科科和阿针、阿树和阿上,寿命不如人长。

它们接二连三过世后,我也没再继续养小动物了,包括他们的后代。

或许是不想再承受失去朋友的难受。

比如我失去的第一个朋友,是格格……

敛回思绪,我看到晏嘉已经迫不及待去酒桶后面拿快件。

一如既往是明信片。

明信片的正面也一如既往是风景照。

地点更是和上回不一样,换成了泰国。

这些年寄来的明信片的地址汇总起来,差不多要将世界都走遍。

“哥,你说下一次,该是南极了吧?”晏嘉问。

“或许吧。”我笑着,凑上去和晏嘉一起细看明信片。

照片上是满目的罂粟花,盛开得格外灿烂。

我不禁微眯眼。

越美丽,越罪恶,就是形容它的。

归根究底,我的爷爷、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均因它而死,包括小舅舅也是因它而与小姑姑分开了那么久。

“没想到他们还会去泰国。”晏嘉有点意外,“不是说以前小舅舅就是从泰国人手里捡回命来的?”

“嗯。”我倒并不觉得这两者之间存在矛盾,看着照片的右下方露出的那两只紧紧交握的手,解答晏嘉的困惑,“如果我没记错,以前小舅舅答应过小姑姑,会带她去泰国看罂粟花田。”

晏嘉恍然。

我从晏嘉手里抽过明信片,带进书房里,和以前的其他明信片放在一起。

曹旺德叔叔在线上等我,是关于华兴方面的一些要务。

小姑姑交给我之后,我其实比她还要不上心。

曹旺德叔叔却不仅没把公司经营垮台,甚至生意还越做越大。

不论是小姑姑还是我,都很有意愿把把华兴再多分出来给他,其实就算全部交接也没关系,但曹旺德叔叔就是拒绝,态度坚决得小姑姑和我都没有办法,也就只能随他去了。

不久,晏嘉喊我,说赵十三叔叔和九思阿姨刚刚来电话,说明天来看我们。

当年九思阿姨和二筒叔叔跟着小姑姑和我们一起先来的澳洲,赵十三叔叔和栗青叔叔则在小舅舅来的时候陪同左右。

小姑姑和小舅舅车祸去世之前,也把他们全部安排过一遍,反正就是无论他们干什么都成,就是不能再跟着小姑姑和小舅舅。

表面上看,是小姑姑和小舅舅当初为了软糖和软蛋切断所有联系;实际上小姑姑和小舅舅也是为他们考虑,希望他们也不用再处处为了小姑姑和小舅舅着想,真正地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前些年赵十三叔叔终于和九思阿姨修成正果结了婚,组成了他们的小家庭。

栗青叔叔早几年其实就回国了,在一次小舅舅找他彻夜长谈之后——小舅舅说,栗青叔叔的才能不应该就此浪费。

二筒叔叔算是去给栗青叔叔做伴,也和栗青叔叔一同回国,注册成立了一家保安公司。

“方便吗?”我问,忖着道,“要不让他们别来了,虽然都在澳洲,但也不近。我就回国一小阵子而已。”

“没用的。”晏嘉耸耸肩,“对他们来说,你就是出远门。而且国内是什么地方?他们怎么可能放心?”

我沉默住,片刻后,终归还是没再劝了。

晏嘉窝在沙里,在暗网内的平台上,和远在异地的软糖聊得正欢。

俩丫头这种既危险又安全的交流方式,是栗青叔叔背着小舅舅教她们的,前提自然是得到了小姑姑的允许,也因为有栗青叔叔在,危险系数大大降低。

在家里,小舅舅一直是慈父的形象,小姑姑则是严母。可遇上类似的事儿,反而小姑姑比小舅舅好说话。

在小舅舅看来,晏嘉和软糖是姑娘家,尤需呵护,暗网是个乌七八糟的罪恶之地,不能脏了自家姑娘的眼。

这“自家姑娘”,还包括小姑姑。

小姑姑与软糖还有晏嘉,自然成了联盟。

差点又把常常被无视在边缘的软蛋忘记了……软蛋叫软蛋,却一点都不软。至于怎么个不软法,咳,男人的话题,以后有机会再细聊。

毕竟现在晏嘉又喊我了——

“哥!最新劲爆消息!你快来看~”

“怎么了?”我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她把电脑屏幕转过来我的方向。

我看到她和软糖的聊天记录。

软糖:“……唔,我妈这是高龄产妇了,我爸肯定舍不得再带她在外面浪,很快会记起来他们还有俩孩子被他们丢在家里当留守儿童吧。关键是,我爸本来就只有我一个闺女,假如我多个妹妹,我是不是就不再是我爸最爱的女人了?”

晏嘉还没来得及回应,倒是软蛋难得地蹦出来一行字:“笨蛋……要我提醒你多少遍……那个老不正经的男人最爱的女人本来就一直不是你……”

软糖出一个痛哭的表情:“葛葛,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坏,把我从梦境拉回现实?”

软蛋:“……”

软糖则没有再理会软蛋,说是有人搭讪她,对方貌似是个傲慢无礼的家伙,而且莫名其妙,上来第一句话就问:“你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她把对话截图丢给我们看。

软蛋马上警告她:“妈妈允许你上暗网的约法三章不要忘记了。别随随便便理会人。还有,对方怎么攻破的系统和你搭上话?你忘记我们两个小时候被坏人盯上的事情了?算了,跟你讲这些白费口舌。你不要管了,我来处理。”

没等软糖回应,软蛋把软糖踢出去,他自己登录了软糖的账号。

我忍不住笑,虽然只光看着文字,但我的脑海里完全有画面,想起软蛋从小到大的最大的乐趣,就是板着脸嫌弃软糖笨以及嫌弃小舅舅幼稚。

当然,最要紧的是,我为小姑姑和小舅舅感到高兴。

小舅舅生二胎的梦想,终于要圆了。

我想起数年前,无意间瞥到过一眼小姑姑的笔记本。

那是小姑姑的孕期日记。

在我看来,更是小姑姑写给小舅舅的情书。

我有幸见着的是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小姑姑只在上面写了一句话:“谢谢你,教会我爱;谢谢你,能活着回来。”

底下则有人悄悄接了一行字。

字迹遒劲有力,飘逸而不潦草,我猜出自小舅舅之手。

他回应的明显是小姑姑的话——“对你的承诺,带我战胜死亡。”

我的小姑姑,与我的小舅舅重逢前,踽踽独行、颠沛流离、心无所依。

我的小舅舅,与我的小姑姑重逢前,一个人战斗在刀山侧、血池畔。

她年少时遇到的少年,穿过黑暗化成最强劲有力而又明朗清澈的风,温暖地守护她。

他年少时暗恋的少女,隔着千山万水和漫长岁月的阻隔,成为他不管多艰难依旧努力保命的意志。

他们彼此依靠,互相救赎。

他们历经生死,终得所爱。

并于浮华归处,收获了人间烟火、岁月静好。

这就是我的小姑姑和我的小舅舅的故事。

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爱情。

以岁月共此生,不负山海不负月。

而这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不久之后我也将遭遇一场车祸。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结果非但没有,还重新见到了久别的我的亲爱的小姑姑和小舅舅。

还有一个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的朋友……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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