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金枝
黑猫跳起来就一巴掌往他的左脸扇了过去。
然而楚望舒是什么人, 他天天在自家宠物医院跟多少不肯乖乖就范的猫狗打交道。楚医生见状条件反射地偏头一躲,黑猫非但没有打中还带动身体向前栽去, 移动间可能碰到了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处, 直接“嗷”了一声。
黑猫:“……”
祝槐:“……”
楚望舒:“……”
“要不这次我不躲了,”他咳了声,心虚地低下了头, “爸你来,往出气了打。”
黑猫:“?”
它眼睛瞪得溜圆,还呲着牙哈了一口气, 一张半个巴掌大的猫脸上明晃晃写着“孽子”二字,吭哧吭哧地背过身去,连个眼神都不给他留。
——伤自尊了!!!
“给我个面子, ”祝槐好声好气地劝道,“你看,是他犯的事, 跟我没关系吧?你肯定是有原因才会来找我们,咱们上车聊?”
楚望舒:“咳咳咳。”
伊斯人终于大人有大量地站起身,在阳光下凝成竖瞳的猫眼高冷地扫过旁边还在嘀咕自己明明只是好心的兽医,像是看着尸体在说话。
祝槐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它熟练地跳上坐垫又两下跳到后座上。见它舒舒服服地在那里趴好以后,他们两个也先后上车,各自系好了安全带。
“你们还要去别的地方?”
突然从后面传来的陌生声音让二人都惊了一下, 那少年般的嗓音吐字还算自然, 但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机械感。
不过这不是太出乎意料——伊斯人的科技要是解决不了动物说话区区这点小事也妄称“伟大种族”了。前头还是意外,这次可是有备而来, 黑猫不知从哪扒拉出一个小巧的设备, 淡定地按在爪子底下望着他们。
眼见它打算略过刚才这茬, 楚望舒顿时松了口气。
“她跟我们这边的组织有点合作。”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之前人不齐,等到今天该来的都来了,正好她也有事要找我们,就一起去碰个面。”
“哎,爸。”
楚望舒问道:“那你找我们是……?”
祝槐心说你叫得够顺口。
黑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着急,先过去吧。”
“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祝槐问,“再说,你不是可以换成人类吗?为什么还是猫的身体?”
“前面那个可以到时候一起说。”黑猫舔着爪子洗脸,尾巴一甩一甩地打在皮垫上,“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对这个形式最熟悉?比起人类,还是猫更能一眼看得出来。”
这是它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多亏这份苦心了。”祝槐笑眯眯地隔空顺毛,“还是只流浪猫,你看这瘦的呀,吃点什么能最快补补?”
黑猫冷哼一声,一副“算你们有点良心”的样子。
楚望舒打了转向灯,大半心思放在开车上的后果就是话直接从嘴边遛了出来,“正常吃饭加加餐,补点猫条营养膏冻干。”
“它也不算太瘦,还是偏结实。”他瞥眼空荡荡的后视镜,“其实一般来说,绝育以后大部分都会自然发腮胖起来——”
楚望舒:“……”
黑猫:“……”
祝槐:“……”
他说了禁词。
欺诈师静静扶住额头选择沉默,这真是大罗金仙都救不过来。
黑猫“喵嗷”一声地直立起身,再看过去,两只猫爪之间竟然多了一把迷你武器。这回可是如假包换的真货了,伊斯人出品的□□稳准狠地对准驾驶座,一切言语言简意赅地化成一个字:“死!”
“爸,爸!在开车呢!要车毁人亡了!职业病——我真就是
职业病,没别的意思!哎你倒是帮着劝劝啊——”
好在这一块路段就他们这一辆车,远远地只能看见后面几辆的影子,也好在黑猫不是真打算杀人灭口,它在祝槐打岔下气呼呼地坐回去,连躲了好几下的楚望舒终于放下心地把车开回正道——虽然祝槐严重怀疑伊斯人完全能在出事前一秒救场,她挺期待这个的。
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别当众起飞了。
低调,低调。
比起千里之外的出云市,作为省会的灵台市要繁华不少,当然这繁华也意味着避免不了的交通拥堵。
他们刚经过一个路口,还不等望见下个路口就瞧着前方堵得车水马龙。
听着不像是什么大事,就是俩剐蹭了的司机在那吵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服谁,旁人劝不下来不说还有要上手的架势,估计等等就有交警过来了。
约定的时间还早,不差这几分钟,车上的两人一猫就气氛诡异地坐在那里心思各异。不过有人不会让他们干坐着,轿车驾驶位正好是靠着路边的那一侧,楚望舒刚回忆了没两秒那把罪恶的手术刀,就听到有谁轻轻敲了两下车窗。
……?
他降下窗玻璃,先被站在外头的那人吓了一跳,对方作道士打扮,头上还顶着个小黑帽,鼻梁上是一副算命先生标准的园园小墨镜,怎么瞧来怎么奇怪。
“福生无量天尊。”
“这位善信,”道士一手杵着自己的算命幡,另一手捋捋自己的山羊胡,“算一卦罢。”
祝槐:“……”
这胡子粘上去的吧?
她眼睛毒却也不戳穿,就在这饶有兴致地看热闹,楚望舒拒绝得相当冷酷,“不算。”
“不算也行啊。”道士倒是好说话,“免费相面要不要哇?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
“……等会儿,”楚望舒听出不对,“你这不是相面吗?”
“掐指一算,我就得在这里遇见善信你啊。”道士慢条斯理道,“这近个一瞧,更是有缘。善信有所不知,人的骨头长在何处也各有说法,太阳穴的名为扶桑骨,耳上有骨则叫作玉楼骨,这两处共司富贵,我瞧你这——”
楚望舒被他勾起兴趣来,“我也有?”
道士:“都没有哇。”
楚望舒:“……”
那你说个鬼啊!
他就说不对劲,他的身体哪里长没长骨头他自己不知道吗?!
“虽然命犯贫穷,却乃为善心所致,”道士又道,“且有个愿意施以援手的朋友,我说的可对?”
楚望舒:“……?”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对方,对这句说中了的也不由得信了几分,却见道士面色忽然变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欲言又止。
“实不相瞒,百骸有尊长。这额头啊,正是各种阳气交汇之处。”他继续说道,“应是方正厚长为好,可我观善信的面相,这左右略有偏移就会损害父母,尤其是左侧,会对父亲不利——”
黑猫:“?”
楚望舒:“???”
“胡说八道什么,我爸好着呢。”他马上说,正好前头俩司机都被警察带走了,现场表演了一个气急败坏踩油门,生怕后座上的那位继续听下去,“你还是麻溜地去找下辆车吧!”
道士:“小楚,楚哥,啊不是,善信留步——”
直接当机立断地关上车窗的楚望舒显然没听见,他眼疾脚快地往后一蹦,躲过了几厘米挨着过去的车轱辘,站在原地目送着轿车远去。
“亲娘咧,”他喃喃道,“说不定影响仕途啊。”
他们堵车的这个路口已经离目的地并不太远了,轿车通过警卫室驶入那片住宅区,入目的仍然是一栋又一栋的别墅。
这里实际上跟方舟明面上的对外基地差别不大,也就都是独院独栋,**性因此更上一层楼。
正副手是私交,楚望舒自然是来过很多次了,他表现得也很轻车熟路,拿着钥匙进门时连声都没有出,不过门锁转动的响动已经先一步传了进去。
坐在轮椅上的黑发青年循声转过头来,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跟在他们脚边的黑猫,却没有多说什么。
客厅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穿着宽大兜帽衫的女孩整张脸都缩在阴影里,根本瞧不清长相,她自己也是飞快地瞥了眼他们就收回了视线。
这座别墅的装修风格与表基地也如出一辙,毫不掩饰其主人偏爱的极简风,只不过可显得有生活气息多了。
“请便,直接坐沙发上就可以了。”贺兰舟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他看到祝槐猜想的眼神,肯定道,“对,我就住在这里。”
“这位也是早期就加入的成员,不太擅长和别人相处。”
他笑道:“不过还是做个自我介绍吧。”
女生闻言又小心地用余光瞄了他们这边一眼——当然,祝槐知道看的肯定是她——警惕的样子就像是某种小动物。
“阿,阿里巴巴,”她声如蚊讷,“叫我阿里巴巴就可以了。”
……社恐吧。
大概。
祝槐还记得贺兰舟说过这几位成员的个性各异,她自己也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从善如流地笑道:“好啊,请多指教啦。我的就等到之后再说,应该不介意吧?”
女生忙不迭地摇头。
门铃声在这时又响了起来,离玄关最近的楚望舒认命地叹口气去开了门。迎进来的男人发型梳得很板正,见到他先喜笑颜开地打了个招呼,他腋下还夹着个公文包,似乎是马不停蹄地才赶到这里。
“头儿好,大家好。”男人连声道,又笑着望向祝槐,“这位就是说的那个客人吧?”
“久等了。”
他笑呵呵地在他们侧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之前聚不上主要是因为我,有点业务在外市,今早刚下的飞机。”
“听说你也是才到灵台来,这段主干道挺堵的,过来的时候是不是——”
“你是做推销的?”祝槐冷不丁问。
男人:“……啊?”
他脸上的表情还停在迷茫和不解的交错上,祝槐也就解释道:“上来先代入对方视角套近乎,不是心理咨询师就是销售。”
“你说有业务,那大概率是后者了,前者如果有稳定来咨询的患者不太可能去那么久。”
男人:“咳。”
“以前跑保险的,年前刚升。”他讪笑,“买买提,很高兴认识你,我最乐意跟聪明人打交道。”
祝槐心道这哪来的俩阿拉伯人。
她跟对方握了个手的功夫,听到门口那边又传来一声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的声音。祝槐理所当然地下意识看过去,却见进门来的是个背着双肩包的小学生。
那男孩充其量还不过十二岁,婴儿肥还没消下去。他礼貌性地冲这边点点头,自己走向另一侧的高脚餐桌,跳上椅子脱下书包,摊开练习册开始自觉地写作业。
祝槐:“……”
祝槐:“你们这还有小学生?”
贺兰舟:“……不,也不算是。”
“严格来说我们肯定不接受未成年人的加入,所以刀疤他女儿一直很不满——”他有些头疼地斟酌道,“但是游戏不会管‘玩家’的年龄,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一视同仁。”
“买买提有次在模组里碰见他,我知道是同城以后也觉得能帮就帮。他现在寄住在远房亲戚家,有空就会过来。”
男孩闻言从作业中抬起头,看看他们,
自己开了口。
“我爸爸妈妈去世了,”他平静地说,“我捡到那个以后进入游戏的时候也有点惊讶,不过运气还不错。”
贺兰舟轻轻摊了摊手。
“让他旁听吧,”他说,“他也有知情和决定权。”
祝槐也有点猜得到他这么说的原因,男孩完全是一眼可见的早熟。和常人不同,祝槐自己的经历摆在那里,她倒是不怎么在意年龄。不过年纪和阅历到底是有点影响,比如他这会儿进来时忘记了顺手锁门。
虽说后面可能还要来人,但看在大家聚在这里的目的不太见得光的份上,保险起见,楚望舒还是转手准备去把那道锁加上。
“哎哎哎,门别锁门别锁!”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叫喊,显然是一听就急了,“留个门!”
祝槐听着声音有点耳熟。
兽医下意识地停了手,也打开了一条缝。
门外是那长胡子道士。
楚望舒:“……”
楚望舒:“?”
他“啪”地就要把门关上了。
“善信啊——”道士见势不妙赶紧取了那副墨镜又扯下贴着的胡子,“道友,不是,小楚,我开个玩笑!”
“我这不是看到眼熟的车牌号就拦一下想搭个便车吗?前面我就顺着说的,后面就活学活用一下,刚入门没多久,不准你也别信啊!”
楚望舒:“………………”
“你算挺准。”他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黑猫悄无声息地在背后亮了爪子。
“诶,真的吗?”道士一愣,“我还有这奇才呐?!”
“你们认识啊,”祝槐奇道,“那你怎么没认出来?”
被她问到的楚望舒嘴角抽了抽。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冷笑道,“他还是个和尚。”
祝槐:“??”
“这年头饭碗不好混啊,”道士随手把算命幡往墙边一放,又取下假发,放过了才长出点发茬的头皮,“我跳个槽也没什么吧?”
……问题根本就很大的好吧!
“你会被雷劈的。”买买提总结道。
“那就等九重天雷下来再说。”道士大大咧咧地往对面一坐,“看来我是最后一个?——不对,是不是还少俩人?”
“卡洛琳昨晚突发加班忙到刚才,刀疤暂时联系不上。”贺兰舟说,“不过他们也表达过意见了,情况就是之前向你们所说的那样,咱们可以先开始。”
买买提默默举了手。
“我是这么想的,”他小心道,“事是知道了,但是我们还没有交流过看法,今天才是大家知道以后头回碰面……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开始前给点空间讨论一下?”
祝槐耸耸肩,她完全没意见——对方真的如此轻信才要担心。
“那正好。”
楚望舒想了想,冲她和贺兰舟招招手,“我们先简单说两句别的?”
他也挠心挠肺好奇半天了。
贺兰舟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率先操纵轮椅转向了旁边走廊后的房间。
毕竟是他家,方方面面都不仅不会碍着他的行动还十分便捷。贺兰舟无须帮助地将轮椅停在书房桌前,看着黑猫也跟在最末尾从门缝间溜进来。
“墙壁隔音性都很好,特别做过加层处理。”他解释道,“不用担心外面会听见里面在说什么。”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所以就在这里吧,不会有更隐秘的地方了。”楚望舒关上门,“找我们是什么事来着?”
“如果你们信任他的话。”
倏忽响起的声音显然也吓了贺兰舟一跳,虽然他反应得很快也像是有所预
料,还是流露出一瞬间的茫然。
但伊斯猫很满意。
祝槐非常怀疑它搞个口吐人言的装置来就是为了欣赏人类措手不及的震惊反应。
“所以你就是那位施以援手的未来种族的成员了,”贺兰舟沉默了下,“早有耳闻。”
黑猫:“……”
它一点都不想知道耳闻了什么。
黑猫轻盈地窜上桌台,环顾过三人,选择了个还算舒适的姿势坐下。
“我们与你们中的两位有过交集,余下的一位应该也了解过情况。”
“我接下来要说的,”它单刀直入道,“关乎‘我所知道’的这个游戏的本质。”
黑猫说:“我希望你们就是合适的接触人选。”
它的竖瞳审视地紧紧盯着祝槐。
——冬青。
这是她为自己的游戏id起的名字。
它们并不完全了解人类的文化历史,也不清楚她取名时具体的所思所想。但冬青往往与另一种很相似的植物齐名,人们喜欢用它和槲寄生在圣诞节做一个小小的花环,也就是所谓的“圣诞圈”。
用这个来当代号,似乎有些混淆视听以降低注意之嫌。
槲寄生,又名“生命中的金枝”。
相传光明之神巴德尔的母亲在他做过死亡的噩梦后惊恐交加,要求世上的一切都向她发誓永不伤害她的儿子,连花朵和树木也不得不作出了保证。
唯独英灵殿旁的一支槲寄生成了例外,她认为它太弱小了,成不得气候。
洛基得知此事,唆使盲眼的霍德尔用槲寄生投向巴德尔,后者当场被尖枝贯穿胸口气绝而死,最终引发了堪称巨大浩劫的诸神黄昏。
你会是那支槲寄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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