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姑娘,对不住了。”红白面谱点了张符在空中,将其附在了收了白骨的囊袋里,瞬间便腾起了绿色的烟雾,一堆零散白骨升腾了起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火焰带来冰凉。
随士用佩剑斩,那火焰分成了一半,结果火焰更胜,聚成了大团,靠近他们。越近,就隐隐能见那指节所属的魂魄死前恶状,皆是身体焦然,融着血肉模糊,或断手或断脚,让人无法直视半分。
“放心,这东西不会伤了你们的,别靠得太近就行。等我们走后,它会指引着方向带你们出去。官爷不肯放过那老太婆,我也只有这样了。”
红白面谱说着,那鬼火已经逼近了随士,随士不得不放了那婆子。
那婆子的手被捆绑着,腿脚本身就不利索,平日里都靠拐杖支持,而如今拐杖被毁,走了有大半夜的山路,体力已不支,看着莫梓涵他们,嘴边冷笑,话没再说。被扶起身后,红白面谱将她背起,往其中一条岔路走去。
小厮问,“他们引我们进了林昆山,是否真有出路?”
见他们已设局而逃,似乎不值得信。
“不会。”莫梓涵说,身边尽管听到了喃喃细语的声音,但是一夜的提灯引魂,听过更多得威胁,这些声音反而听起来怨气没那么地深重,只是发出一个音节的呓语,反而不可怕。“如果真心要害我们,那就不会从海祭台救下我们了。”
她冷静,“背上公子,随鬼火先出了山,先医治好公子再说。”
第一次听见她如此镇静说话,两名随士和小厮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原本以为是个遇事容易惊慌失措的姑娘,现在看来原是有了庇护所以才胆小,而失去了庇护后,她反而是能够有如此的胆量的,就如答应红白面谱的提灯一样。
都是为了一人,他们看向她拼命要撑起的人,此时没有一丝生气,如断线的木偶,双手垂下。
“别愣着了,快走。这天也要亮了,出了这地方有可能还是渔村的地域,要趁着街道上人不多赶紧走。”
莫梓涵独自要扶起张睿恒,却有些吃力,小厮赶紧上前帮忙。
两名随士将信将疑,鬼火越劈越多,周围温度骤降厉害,世上奇闻怪事多了去,碰上这倒是头一遭,又见那婆子与红白面谱踪影全失,鬼火随后让了条路出来,聚在另一条分叉路上,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没有了断定之人,只能暂且走一步算一步。
劈断了拦路的荆棘,沿路可见更多的尸骨,树上、树干上有许多褪了色的布条,颜色已不可辨认,一行人默默无语,随鬼火前行。
布条越多,尸骨则越多,有些甚至已堆聚成了深坑,被树叶覆盖掩埋。
看了,寒心异常,忍不住开了口。
“这县令非但不重整,反而行它道。实在荒唐。”一随士看到面前的景象,尽管预先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当真看到,却只剩气愤。“打过仗,见过为国家一战而万骨枯的修罗场,却未见如此惨烈的人患,若及时将鼠疫处理得当,哪至于此。”
“上梁不正便是如此。”一人叹言。
莫梓涵听了,轻言道,“可是指京府?”
“不敢说。”看着她的模样,此刻似乎与一人可对的起来,可那人已离世许久,他觉得自己多想了。
叹道,“来的路上,听说京府那位斩了上书南疆王妃霍乱朝纲的尚书,又以犯上作乱抄其满门。”
“属实?”
“押送阿摩人进京府的人传回来的消息。”
“可南疆王妃不是自刎谢罪了,怎么反而更乱?”
“京府的局势恐有变,在这里已耽误了多时,该如何是好?”
“先出去再说吧。”
“唯有如此了。”
“加快脚程!”
“好。”
一路上没人再敢说一句话,只往那绿色光亮处走,渐渐看到些许光影从树梢而下,莫梓涵停下了脚步,往后望。
似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她,可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她停下了脚步,前面的人疾步行走。
“梓涵姑娘,怎么了?”察觉到异常,回头问。“为何往回走?”
“你们听到了吗?”
他们什么也没听到。“梓涵姑娘,这里不宜久留,太阴邪了。”
“你们先走......”
无论他们说了什么,莫梓涵只重复了一句话,可她的眼神里清澈,并不像中魔怔。
过了须臾,她仿佛在那林中看到了什么,“是她。”她眼里有惊恐,但是没跟他们说,“你们先走......”
“我们都答应主子,先护你周全。你在我们便在。”
“定护公子周全,拜托了。”
他们往后望去,并未看到异样,可莫梓涵的样子却恳求着,甚是奇怪。
“我们查看过,前方不远有水流声,定是离出口不远。梓涵姑娘为何此刻要回去?”
“是梓涵。”
“什么?姑娘在说什么胡话,梓涵不就是你吗?”
“她在这。”
没等莫梓涵在说什么,两名随士互相看了一眼,道了句,“梓涵姑娘,得罪了。再怎么样,你是我们以性命担保之人,不能丢。”
小厮背着张睿恒,此刻的公子不知是否有生命的危险,奄奄一息。莫梓涵的模样像是在山里见到了什么,可此刻的鬼火正在前头引路,并不近她身,她到底见了什么。
心里,不免想起红白面谱说的话,“让这姑娘提灯在林昆山里呆一夜,那里是极阴之地,若是占人躯体鬼魂自会现形吸引非人物,若不是则会被鬼怪侵蚀身体。”
“莫非真的被鬼怪侵蚀身体了?”他大惊,回望。
她正站在三角布条下,天已渐白,却被笼罩在黑暗下,脸上的害怕消失,梭巡着四周,与周围似乎融了一体,唯独她站立的地方,没有风。
站在树梢透下的光亮处的两名随士见阻拦不成,捂住了莫梓涵的眼睛,“得罪了,梓涵姑娘。”
说完,敲了莫梓涵的昏穴,背起疾行,他们回望了树梢上绑着的布条,那发黑的印记像极了西域诅咒的黑幡,翻飞的布条似叫嚣,似猖狂,将世间万物的生灵驱赶于界外。
“她在这......”莫梓涵轻轻地说道,眼前黑了一片,陷入了昏睡中。
梦里一片黑暗,像永远都不会有白天的那种暗,她在一片沙漠中走着,无目的,无停留,只是虚无地走着,周围飘渺狂沙,在十五岁的年月里,她记得身边有个少年陪她走过了这样一段路。
还问过她,“此生若只有这一天,该怎么过?”
她那时刚经历了被掳之事,认真思考了一番,笑的有点没心没肺,“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少年郎,当是风流恣意随心。”
“虚了。”那翩翩少年说。
“那你怎么过?”她反问,被风沙迷了眼,瞧了瞧身边的俊朗侧脸。
他转了眼,看向她,“一个人,独自呆着。”
“那不是伤了爱你的人的心。”
“让他们看着我死,哪个残忍些?”
“这......听起来有点道理,但是如果是我要死了,一个人独自呆着,慢慢死去,该多孤独啊。我可受不了,我要跟最爱的人在一起,最多我不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天了,然后把自己最好的都留给他们,不让他们难过。”
“就比如说,就守在阿爹身旁,就看着他,伺候他孝顺他,下辈子还做他儿子。”
她答,瞬间从少年眼里看到了孤独,于是她笑了笑,又说,“如果你找不到人陪你过这最后的一天,我陪你。”
“不用。”
“哎,别矜持。”
“没矜持。”
“那你这样直直地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东西了?”看的人怪不好意思的。
“没有。”
“嘻嘻,就说定了。定陪着你,不准一个人!”
“不需要。”
“你怎么老是说反话呢!你听说过吗,如果一直说谎,下地狱可是要被拔舌头的。”她吓唬他,吐了吐舌头,做吊死鬼的样子。
“你不也说谎了吗?”
“哪句?”
“你自己往前想想。”
“嗯?”她一整天才被阿爹训了,说她带坏张睿恒,惹了事,送回京府便不许她再去上学堂了,她气鼓鼓了一天,都没有说话,一人在这外头走了一宿。直到刚刚张睿恒来找她才开了口,数起来,话也不超过二十句,哪句说了谎。
她没多想,又问,“你进了我阿爹的帐篷里许久,他跟你说什么了?你没帮我说几句?”中秋已过,似乎又快到了分离的时候。
“以后邱府的中秋便不用再去了。”他说。
“真的?!”她雀跃,终于不用再跟着一群十岁孩童看木偶戏了,“然后呢,然后呢?他消气了吗,我的学还可以再上吗?”
他摇头,答,“不允了。”
她蔫蔫的,“难怪你会问我,末日了如何。”
“我非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问,假如,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如何?”
“为何见不到?”她恍然,想起,阿爹不在京府,回去后还说连学堂她也不能去了,自然是再也难见张睿恒了,她才明白,“那我们偷偷地约着见,不就好了。”
“偷偷地?”他总结了下,“幽会?”
她想了想,好像也符合这个意境,便说,“差不多,差不多。但是用在两个男子身上好像怪怪的。”
他倒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