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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二臣

清平街的尽头是南城门。显然,今日的守卫比往日多不少,盘查也更仔细。看来光靠他们二人单枪匹马的,是出不了繁都!想着,阮星蝶又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城楼,不期然看到的景象令她目眦俱裂——她娘,她爹还有一众阮家庶出的儿女,竟被悬尸于城楼上!

饶是阮星蝶素来镇静,见此景也不由眼睛猩红,只觉脑袋里有一股热血直往上冒!若非墨离紧紧地拉着她,她怕是要当场暴走!她将头深深地埋在墨离的胸膛上,泪水濡湿男人胸前一大片衣衫。她紧闭着眼,努力地将眼泪倒回去!她绝不能哭!她绝不认输!她暗自咬牙切齿地,于心底反复默念着那三个字:萧!易!寒!

为什么?为什么?她爹,她那些庶弟妹们的生死于她无干!可她娘,那个有着温软性子和琼姿花貌的江南女人,那个总喜欢用那双温暖而粗糙的手抚摸着她的发顶,亲切地唤她“囡囡”的女人,那个即使每天劳作却依然温柔,在暗无天日的阮家唯一让她感到温情的女人,何其无辜!

他是故意的!阮星蝶心底清楚,他是在逼她就范!这个魔鬼!

偏偏这时,阮星蝶还听到周围的妇人对着她枉死的亲人的尸体指指点点。

“当初阮家仗着妖妃的气焰,横行繁都,欺男霸女!如今落到这番田地,实属罪有应得!”

“只可惜抓到的都是侧室和庶出的儿女,正房和嫡出早在圣上抄家前闻风而逃了!”

“听说阮国丈当时也打算逃,幸得圣上英明,在早朝上就借故扣住了他!”

阮星蝶闻言,又细看了遍城楼上悬挂的尸首,果然并无嫡母和她那一对儿女。

阮星蝶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为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当初她拼了命地要进宫,为的就是挣一份前程,好让她的母亲和幼弟不再受大房的欺压!结果却天不遂人愿!她的母亲在阮家做低伏小,操劳一辈子,到最后还要被阮家所连累!而一贯作威作福的大房,却能逍遥法外!

阮星蝶知自己不能在此地久留,不然一边看着母亲的惨状,一边听着周围人的冷言冷语,她会控制不住自己!为不让旁人看出她的异样,她强迫自己不再抬头看城楼,拉着墨离落荒而逃!

昔日门庭若市的阮家,此刻大门早就被贴上官府的封条。墨离带着阮星蝶使用轻功从侧面翻墙入了阮府。树倒猢狲散,入眼是一片荒芜。阮星蝶重回母亲曾住的偏院,这里有太多童年的回忆和母亲留下的痕迹。那黯淡无光的曾经,高宅大院四四方方的天,阴多晴少的繁都气候,偶尔才窥得一束光。

阮星蝶于院内栽的枫树下为母亲立下一块无字碑。

心意胜过形式。如今她四面楚歌,也不想再留下蛛丝马迹,徒增是非。

她跪在碑前,心中暗暗立誓:母亲,女儿不孝,让您生前受累,死后蒙冤。您是我最大的软肋,可失去您,我将所向披靡!天道不公,您一生良善,未有好报!女儿在此立誓,从今往后,收起可笑的善良,将真心交付罗刹,不惜一切代价为自己讨回公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要伪装起所有的情绪,再不为任何人留下一滴真诚的泪。蛰伏在暗处,静待时机,给仇人致命一击!

墨离与阮星蝶并肩跪于碑前,看着身侧眼眶发红却未落一滴泪的女人。她比刚才在城楼前要冷静得多。其他人见至亲横死的惨状早就歇斯底里地痛哭,可她却静默得可怕。他不忍见她故作坚强的模样,伸出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叹息道,:“想哭就哭吧!”

阮星蝶顺从地靠在男人地胸膛上,闻言,长如黑翎的华美睫羽轻垂,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弧影。再抬眼,几颗晶莹的泪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泫然欲泣,楚楚动人。她伸出葱白似的玉指轻滑过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开口时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有时候是那么短暂和脆弱……”

墨离被她不经意的动作惹得一阵战栗的心颤,他伸出一只大手抓住了女人不安分的小手,急切道,:“墨离会一直在主子的身边。”

阮星蝶凝视着两人相缠着的手,笑意薄凉,:“我已被出卖这么多次,也不知,明天和背叛谁先到来。我的心经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你救我出地牢已是尽了主仆缘分,从现在起,你就是自由之身。你走吧!”

说着,她欲抽出她的手。

不知为何,墨离有种预感,若是这次放手,或许穷尽此生,他再无与她执手并肩的可能。于是他抓得更紧,:“墨离不走!墨离绝不背弃主子!”

阮星蝶闻言,不语,但将头扭到一边。

墨离见她沉默,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松开另一只一直揽着她肩膀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红色锦盒。打开锦盒,里面盛放着一粒白色的丹丸。他取出丹丸,毅然决然地吞了下去!

阮星蝶讶异地望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吃惊地张着嘴,:“这是……”

蛊毒植入血脉的过程很痛苦,可男人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变握手为执手,慢慢地低下脑袋,于阮星蝶瓷白柔软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若蝉翼的吻。

“愿做主子的不二臣。”

不二臣,一生一世,不事二主。它是先帝用来控制影子的蛊毒。当初先帝赏赐墨离和雪意给她时,一并传了不二臣和秘方。秘方是由先帝口述于她,她听过后,觉得此毒阴狠凶残,且损人根基,不愿让手下服。那时她笑得张扬,道:“我只要心甘情愿跟着我的,不愿留的,强行用药物控制也无益!”先帝闻言,但笑不语,却坚持要她收下。她无奈应承下,却转身又将药交由雪意墨离二人,让她们自行处置。

如今遭受了这么多次的背叛,她不得不佩服先帝的高瞻远瞩。或许那时他但笑不语,就已预知她的未来。而她没了先帝庇护,处境急转直下。

只是没想到,这药,墨离却一直留着!

她知道身边的男人在竭力隐忍着,可直冒冷汗的额头,紧皱的眉,脖上暴起的青筋,无一不昭显着蛊毒植入的痛楚!男人蜷缩着身子,像受伤的小兽,发出压抑的低哼。她知道他现在很痛苦,也很脆弱!!

她紧紧地与他相拥!浓如蝶翼的睫毛下微漾着摄魂的暗波。到底她是自私的!不然也不会假意落泪,也不会欲擒故纵地说那些话!因为她深谙他的性子——虽寡言,但认定的事绝不会回头!她知道这样很卑鄙,可复仇的路孤独又漫长!她一面极度缺乏安全感,一面又盼着能有人陪着她,与她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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