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翊坤宫往事
初升的朝阳将金色光芒洒向大地,刺骨的寒流却似乎更加凌厉。
一扇纱窗被缓缓推开,从里面探出了夏昕那张清秀、可爱的小脸。她双目浮肿、眼神疲惫、神情慵懒,寒流扬起了她那如墨浪般的青丝朝屋里飘散。她仿佛感觉不到凛冽寒气扑在脸上的生疼,反而伸出十指遮挡甚或想触摸那些刺眼的金线。
一夜未眠,李夏昕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昨晚,他们俩都太激动了,以致各自都说了些过激的言语。
当她说出“回杭州”、“不再见面”的时候,她心中感觉到了刺痛,但理智告诉她不要再想下去,因为,他和她终究不会有结果;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笑话他岳丈竟是个民间坐堂郎中,更不想有朝一日牵累他;因为,就算他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在意权势禄位,但“诛尽世间魑魅魍魉”的抱负,不容他身上有任何可以授人以柄的所谓“污点”。现下,最难的问题是她该如何还上欠他的银子?
朱希忠跪在毓德宫大殿之上,嘉靖帝坐在青纱帷帐内的蒲团上。
近侍的其余人等则被屏出殿外,所以,君臣二人的谈话内容无一人知晓。
黄锦在恭默室中来回踱步。
朱希孝推门而入,朗声道:“皇上不过找家兄聊些家常事,黄公公何故忧心至此?”
“朱镇抚使误会了,咱家只是近来脾胃不太好,多走两步消消食。”黄锦说着坐到椅子上:“听说徐次辅认夏昕姑娘为义女了?”
朱希孝淡然一笑:“徐次辅夫妇确实很喜欢夏昕,只不过,夏昕的脾性随李太医,我不想勉强她做任何令她不痛快的事。大不了,我挨家兄几句责骂或两个巴掌,我是男人,自己的女人总得护着。”
一名小太监双手捧着托盘来奉茶。
黄锦神秘的一笑:“左同知大人先请吧!”
小太监行至朱希孝跟前,朱希孝细心的发现其中一杯茶的茶杯与托盏之间露出了信笺的一角,他立即心领神会,端起了那杯茶。
在饮茶闲谈之间,朱希孝不动神色的收起了那张信笺,又将另一张信笺压在了茶杯与托盏间,然后拱手离开。
朱希孝匆匆回到锦衣卫指挥使值房等待兄长。
朱希忠一进屋,朱希孝便立即将信笺递了过去:“今晚便安排言渊进宫,到曲流馆同王冰凝面谈。”
“圣上今晚登高赏楼,你要的人在曲流馆。”朱希忠打着火折子将刚读完的信笺点燃:“皇上基本上采纳了你的建议——上元节女乐行刺,而后刺客无端毙命于诏狱,届时皇上暴怒,将你贬往南京。我跟皇上说那女刺客是我们的人,所以王冰凝那边必须得万无一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另外,我和皇上此次密谈,对外放出的消息是‘你准备自请辞掉北镇抚使一职,迎娶宁安公主,做驸马都尉,而皇上的意思是锦衣卫需要与兵部联姻,准备下旨为你和杨睿轩赐婚。’若有人问起,你应对时可别露出什么破绽。”
“东厂那帮番子,简直无孔不入,真是越来越讨厌了!哥,我约了宁安公主要见她一面。”
朱希忠叮嘱道:“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人抓了把柄,还有,同公主谈话要注意措辞与态度,她在裕王和黄公公心中很有份量,得罪了她终归是不好。”
黄子铠看到朱希孝留的字条,兴奋的一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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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高:“朱希孝那小子要跟公主约会,看来宫中那些传言是真的,他真打算娶公主了!”
黄锦白了弟弟一眼:“小铠,你从记事起就跟在哥的身边,这么多年来,你听过多少阴谋诡谲,见过多少血腥残杀,竟还是这般愚蠢无知。真要结亲,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的约见吗?最重要的是朱希孝若真做了驸马都尉,势必被卸掉在锦衣卫的一切实权,封个一二品的散官金尊王贵的养起来,如若真是那样,就今日的情势而言,裕王殿下就少了一个非常好的助力。宁安公主是女孩子,又为情所困,你怎得也如此糊涂。真希望他能和兵部尚书结亲!还有,关于那李夏昕,我帮你探过他的口风了,他若真娶了兵部尚书杨博的女儿,也一定会纳了李夏昕。”
“什么,纳了她?”黄子铠一听急了:“夏昕是我要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儿,凭什么给她做妾?”
“荒唐!以我们家如今的地位和光景,怎么能娶个民间郎中的女儿呢!”
黄子铠收敛了脾气,耐心的道:“哥,你不了解,夏昕的秉性根本不适合做妾,她真的真的很特别。给人的感觉……怎么形容呢?脱缰野马,不对不对,夏昕那么美丽可爱,嗯~有了,野生野长的雏菊。要是把她娶回家,那我们家该多有趣多有人气……”
黄锦怒不可遏:“够了,她既是朱希孝看上的人,妻也好妾也罢,你趁早给我绝了这念头,不能因为一个小丫头,让成国公府、神机营和锦衣卫倒向景王那边。将来若景王坐上了那把操生杀之柄、指点江山的椅子,以景王的心性,以严家父子的心肠与手腕,裕王府上下、宁安公主,包括我和你,会是什么下场?”
黄子铠呆了一呆,不再好言劝说,亦没有耍脾气,而是斩钉截铁的道:“不让我娶夏昕也行,你得让我上战场,北方九边或东南沿海都行。哥,夏昕说我的飞鱼服花团锦簇徒好看,而俞将军他们的铠甲上的图案是鲜血印染的。连夏昕一个小丫头都亲眼见过铳炮轰鸣、刀枪厮杀的场面,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要一辈子杵在西苑当摆件吗?”
“行,没问题,马上娶妻生子,替黄家延续了香火,到时候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滚远点还省得我操心。你给我记住了,若再毛毛愣愣的跑到成国公府去惹事丢人,我一定亲手把你这脑壳敲开,将里头掏空,塞点儿狗粪和杂草进去。”黄锦说着气冲冲的起身离开。
“臣朱希孝见过公主殿下。”
朱希孝恭敬的态度与措辞,使宁安公主心头掠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之感。
但她却依旧微笑着,说话语气也极为轻松、自在,仿佛是在同相交多年的老友聊家常:“赶紧平身吧,此地又没有旁人,镇抚使大人特意约我相见,不会是为了遵循这一套繁文缛礼吧!朱镇抚使应该是为了宫中这两日流传的一些闲言碎语才约见本宫的吧,你想说什么我应该猜到了,在你开口之前不妨先听我说一句。成国公应是希望自己的弟弟一生富贵、安逸,而镇抚使大人的志向则是为民请命、为国争战,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我朝惯例——皇亲只予显贵虚位,从不授予实权、要职,可以三皇兄宽厚的性情及对本宫的疼爱,朱镇抚使焉知不能做另一位蔡震?”
朱希孝站起身,不卑不亢的道:“蔡太保出身低门小户,却豁达磊落、勇略双全,竟敢对抗正德朝的第一权宦刘瑾,直斥其非,在我朝的驸马都尉中他算是独一份儿。而我朱希孝虽出身勋爵,却文不成武不就,纨绔子弟一个,全赖祖上的荫庇和兄长的护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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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得在锦衣卫中挂职,怎敢与他老人家相比。公主殿下刚烈果敢、智计无双,和英年早逝的常安公主一样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臣从不相信什么天妒红颜,时候到了,上天定会还常安公主一个公道;裕王殿下德才兼备,是上天赐予我大明的中兴之主。在这盘棋局中,臣不过是一枚微不足道的小卒子,甘愿踏过楚河汉界,为万千黎民尽上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常安姐姐!”宁安公主心中一阵颤抖,双目涌起了厚厚的水雾——
十多年前,那天,姐姐牵着她的手,到了当时还是荒草萋萋、狼藉一片的翊坤宫,告诉她沈贵妃并非她的亲生母亲,她们的生母是曹端妃,是翊坤宫曾经的主人。
也就在那天夜里,坤宁宫失火,皇后方氏葬身火海。
后来,朱载圳和陈洪来找姐姐,当时,她就在床底下,亲眼看着姐姐拔出发簪刺破了自己的喉咙。
再后来,她去找父皇,这位天底下最具权力的父亲只说了一句他可以满足她一个心愿,原来父皇什么都知道。父皇既许她一个心愿,她便要了翊坤宫,因为这里是母亲和姐姐幼时住过的地方,算是她们母女三人的家,这是姐姐用生命为她争得的礼物。
朱希孝的话中之意非常明白——
他会尽全力将三皇兄扶上储位、皇位,并替常安姐姐报仇,条件是自己彻底打消嫁给他的念头。父亲亲眼看着母亲被人凌迟,姐姐被逼自杀,父亲皆一言不发,任由凶手逍遥法外,这些年来,她活在三皇兄和黄公公的呵护之中。所以,她真的不应该、也没办法拒绝这场“交易”!
见宁安公主呆立着,一语不发,朱希孝极恭敬的拱手道:“锦衣卫中还有事要忙,臣告退。”说罢扬长而去。
望着朱希孝离去的背影,宁安公主泪流满面。
黄锦上前劝慰道:“公主,成国公府这两兄弟,如今掌着锦衣卫和神机营,裕王殿下得到他们的助力,夺得储位便有了胜算。换句话说,陆言渊马上要回乡守丧,朱希孝若做了驸马都尉,锦衣卫的实权势必落在严绍庭手中,这样的局面是景王殿下最想看到的结果。以景王的心性和两位王爷之间的矛盾,景王若得了皇位,裕王府上下还有命吗,更遑论替常安公主报仇了!”
宁安擦干眼泪,露出了一丝苦笑:“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方皇后以案发地点是翊坤宫为由,栽赃我母亲是那十多个宫女的幕后主使,将她凌迟。十二年前,姐姐放火烧了坤宁宫,方皇后葬身火海,朱载圳趁机想将三皇兄拉进纵火案,可姐姐却当场自刎,姐姐当时还不到十四岁!可我呢,十九岁了,面对姐姐的仇和三皇兄一家的命,心中最在意的却是希望与心仪之人相守的幸福,我很自私,对不对?”
黄锦长叹一声:“公主不要那么想你自己,朱希孝人品确实是出类拔萃、万里挑一,可是……若他对公主有意,裕王殿下一定不会只考量自己的得失成败,一定会尽全力相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朱希孝的心完全扑在朝局与政事上,公主,放弃吧,长痛不如短痛。”
“可我不想放弃。”宁安面上露出刚毅:“姐姐自裁前说过一句话——‘我想做的事,自然是我自己去努力自己去拼,与他人何干!’我要帮三皇兄扳倒朱载圳和严家,我要让朱希孝爱上我,我要努力、拼命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父皇年事已高,只要三皇兄荣登九五之前,朱希孝心中有我,不会娶旁人,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