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九折的回廊下，雅致的竹制灯笼随夜风而摇曳，连带着灯芯里的烛火也似明似暗…仿若随时都会熄灭。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洛离情的精致的侧脸，然这份暖意非但未能融化他浑身的冷意，更是促使了阴郁彻底晕染了他清隽的眉眼。

他微微抬手，修长如玉的指节尽数展开，一抹刺目的红骤然绽放在白皙的掌心，剔透的风铃碎片与鲜血混融在一起，温热的血液与风铃的灵力自他指缝间缓然遗漏，点点血痕沾染了他苍白、漂亮的手指，带着一种别样的诡艳。

铃有双生，一碎则二不存。

洛离情眼底的阴翳不断交缠着，忽而一道轻盈的女声自身后而起，他微微敛眸，旋即踏入屋内。

“明日你我结契，你高兴吗？”

暮雁离端坐于梳妆台前一边欣快地说着，一边面对铜镜细致地描绘着黛色眉毛，眼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与憧憬。

“你提出便好。”

他轻声道，嗓音若流转于月色中的清辉，朦胧得没有一丝温度，亦似清晨的烟雾恰似完美，可怎样都抓不住。那双剔透若碧玉的眸子内只沉淀着冷寂，与之相视空洞得就像是对望深山的潭水，暮雁离持眉笔的指尖一滞，至平复心绪后，她步履轻缓地挪步至他的跟前。

“可愿为我描眉否？”

音落，眉笔自她掌心递出。

曾在凡间时，她听人说过…若是夫君愿为结发之妻描红妆，则两人必会相伴偕老，虽修仙之人容颜永驻，但她还是想讨个彩头。

洛离情接过黛笔后微微俯身，眉眼柔和地替她描绘妆容，忽而一滴血珠自他指尖坠至她的眉尾，血色一擦而过，留下一条绯色的痕迹。温热的触感融于肌肤，暮雁离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遂抬首以视，“你受伤了？”

“是谁伤的你？”

她反复追问。

对上她的视线，洛离情神情依旧淡淡，他直接抽离出被握住的手，继而抿唇不语。

他看她的目光不夹杂一丝感情，他看物件的眼神与她并无不同思及至此，暮雁离掐紧了掌心的软肉，再次抬头，她眼里多余的情绪已然消逝。

“我不喜欢你受伤，但请爱惜身体。”

她始终会是他的妻，那个祭品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叶之于江河，在他心中亦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昔日那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洛离情面上的神情尤为平稳，然袖下的指节却缓缓收拢，“好。”

暮雁离未察觉眼前之人神色的异动，“明日过后，我便会永远留在你的身边，我们再也不会分离。”

他的一切都属于她，任何人都夺不走。

洛离情恍若未听到她的话语，目光滞在了檐下的一瓣风铃碎片。

往日里夜莺一般的少女总会唧唧咋咋地围在自己的身边，而今却是时过境迁。他未曾真正赠予过她什么东西，连这双生风铃也是她强求得来的。然终究不过是祭品罢了，那亦她的宿命。

暮雁离顺着他的视线落在破碎的风铃上，许是觉得这些个东西占据了身旁之人的心神，她一脚踏在了上面，瞬间清脆如瓷器碎裂的声音打破了房间内幽静，忽而屋内的温度陡然下跌了。

“你…”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身前之人的微愠，暮雁离张了张唇终是缄口。

不过是一个物件而已，他又怎会…她不懂。

洛离情淡漠的眼波微动，周身的寒意收敛了些许。压迫感在刹那间退却，暮雁离的语气放得轻缓了些，“是我的错，我损坏了你的东西。”

不想惹他的不喜，她只能示弱。

洛离情垂眸，墨色的鸦羽微动，“无妨。”

暮雁离唇角微微上扬，“真的？”

她眼睛里的惊喜几乎难以藏匿。

“嗯。”

他玉质般的声音，飘散在暗沉的夜里。

落玉沿着蜿蜒曲折的林中小道朝着远方泛着星星点点灯光的小镇奔去。少女墨色的发混着细密的汗沾连在脖颈根，白皙的脸颊被灌木的刺割开了数条血痕,肌肤泛起一阵阵的刺痛、酥痒。

空气中带着馥郁的果香和草木特有的清新。地上散落着熟透了的野果，这两日里，她皆是靠着林中的野果果腹。而今距离小镇已然不远，落玉气喘吁吁地行过一条条幽暗的小巷，最终落步于医馆前。

落玉强撑着倦怠的身体跨入店铺。

“她可还好？”

她拧着眉，嗓音粗劣得可怕，语气带着自己不曾发觉的颤抖。

正在收拾药箱的老者，动作一滞，扫了她一眼，便道，“去吧。”

话罢，他抬手掀开竹帘，示意她赶紧入内。

落玉抿唇默然入了内室，瘦骨嶙峋的人忽然落入了她的眼幕，背靠着的床榻的人身形消减了一圈，眼窝因生命力流失的缘故凹陷得厉害，垂落在身侧的手臂苍白、瘦弱得宛若枯枝。

她走至床沿轻唤道，“云溪”

每自她唇中吐出一个字，声音便越发干涩，直至哽咽在喉间。

闻声，床榻之上的人微微转醒，她缓慢地坐起身来轻柔地替床沿的人刮去眼角的泪，“不要哭。”

她的声音虚弱得犹如浮羽。

落玉轻声道，“我会救你的…”

她不知道是说给眼前的人听，亦或者只是说给自己听。

云溪凝视着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笑。

“小姐，不用了以后若是没了我，你要记得受伤后给自己的伤口上药，不要再逼迫自己。”

落玉仿佛并未听到她的话，她揉了揉她柔软的发，温声道，“乖吃了丹药，你便不会痛了。”

她佯装镇静，匆忙将瓷瓶里的丹药倒出递至云溪的唇边。然刚触及她的唇，鲜血便纷至涌出，丹药在慌忙之间掉落在地上。

云溪已有倾倒之象，她的眼神透着死气，鼻端的气息微弱至极。害怕她磕着，落玉连忙将骨肉消瘦的人拥入怀中，尽量舒适的，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

“不要睡。”

她的语气似哄骗，声线却是不稳。

“小姐，真的长大了。您还记得吗？我为流民，本该死于那场战乱之中的，是您救了我…我何其幸运。”

“若有来世我也愿常伴小姐。”

她忘了，修士未有来生，不登往生彼岸，又怎么有轮回呢？

自语音了却，滴温热的泪自她的眼角滚至落玉的手背，怀里的人呼吸渐顿，放置在落玉眼角的指尖亦是陡然坠落。

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床榻上的青色药瓶在瞬间掉入地上摔得粉碎。落玉却仿若没有察觉到怀里的人失去气息，依旧是紧紧地抱着怀里冰凉的躯体。她的指腹缓缓拂过云溪的面颊，继而指尖摁在眉心，引出一缕青色的天魂，再将即将离散的天魂封印入自己的左眼。

墨眸内的魔气在刹那间凝成实质，却又在片刻消散得未有一丝踪迹。

世人传言音阁有一神器名为浮生，可沟通阴阳，凝聚魂魄。而取得浮生需深入音阁秘境苍无海。这苍无海极为险峻，又以弱水汇聚而成。

弱水生有剧毒，以凡人之身无法克制弱水之毒。唯有入魔，她方可进入苍无海。

待落玉理清思绪，她打横抱起云溪的尸体往镇外而去，直至暮色渐然褪去，方放下怀里的人。她微微屈身，手指停留在云溪的脸颊，似是想要记住她的模样。

少女的左眼渐渐渗出殷红的血，然她却毫不在意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剑一点一点地刨着泥土。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溪的躯体逐渐被泥土所遮盖，与此同时落玉眼中的光亦完全被黑暗所蚕食。

她的目光有如从未有新流汇入的深潭，死寂、苍凉。

此时天色愈渐阴暗，云层中透出丝丝银色。雨水淋透了她染血的衣裙，亦洗净她指间的血痂。湿润的雨水在颈间滑动，落玉立于烟雨之中。雷声响彻在耳边，咸湿的泪与微凉的雨珠相混合，彼此交织着掩盖了她的怂哭。

自云溪死后，再也没有人会喜爱她，…她的生辰约莫也无人记得。

她抬起苍白的面容，望向音阁所在的山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喜庆的红，见之，落玉放声大笑起来，怒气或者是苦痛洇染得眼尾泛起深深的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