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少华秀如锦,只是太匆匆

时间的长河里，最美不过往事难追与未来可期。在往事之中，最为纯净的阶段又莫过于少不更事。相对于未来，往事是再也无法触及的，如阳光滤过密林，留下零星光斑。

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开头兴奋、过半难”——回家的前几日，家家都是好菜好饭招待着，好吃懒做都是理所应当。那时候，家似天堂，孩子几乎要被父爱母爱溺死。好日不多，一切美好都如过眼烟云，瞬间消散殆尽，铺天盖地的唠唠叨叨，日复一日的苦口婆心。

暑假对于周林来说，是难熬的，激情似火的年纪却与女友两地分隔，憋得了一时，怎能憋得了一个月。他每日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当然，四大皆空的学霸也是大有人在。暑期，九成宿舍楼人去楼空，但总有一部分人选择留在学校，不舍昼夜地沉浸在书的海洋里。在这烈焰焚身的七八月里，连风扇都热蔫儿了，他们却依然巍然不动，好似书中真有颜如玉一般。

而嬴政呢，这个暑假，他要完成几个心愿。当然，一切都在期末考试成绩公布以后，这个成绩足以让拿到一个较为靠前的名次，他才有这个心情和精力去填补人生留下的遗憾。

话要从嬴政的儿时说起。每个人都希望有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梦，嬴政也不例外。但是少年时的他却没有如今的落落大方，而是一个羞涩内敛的孩子，这大概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6岁那年，嬴政的母亲带着他从千里之外的乡下来到省城做生意，一来是为了与在省城当兵的父亲团聚，二来是为这个倾注她全部希望的孩子塑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90年代中期户籍管理非常严格，农业户口和城镇户口就像两个标签，深深地烙在人们脸上，似乎生来就不属于同一阶层。也是因为农村户口，家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为嬴政解决了上学的问题。这在那时候的父母看来是办了一桩大事，欣喜程度胜过此前的一切，但是对嬴政来说，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来省城前，嬴政的家乡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迅速成长，窗帘配件厂也应运而生。在那个扯根钢丝绳挂块布就可以遮挡隐私的年代，色彩斑斓又带拉绳的窗帘简直就是新兴的稀罕物。也正是这个稀罕物，改变了嬴政一家的命运。

销路是窗帘配件厂谋生的关键之关键。为此，厂家主动组织开展了大量的窗帘制作技能培训，都是免费的。与发财致富有关的消息总能即刻扩撒开来，做窗帘这等事在会缝纫的母亲看说，只是小试牛刀而已。窗帘制作技能培训消息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母亲在镇上经营一家理发店，生意比不过隔壁小姨的理发店，但也还算不错。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窗帘配件厂搞这一批一批的免费培训，除了教授技能以外，还提倡引导大家赴县城、市区、外地、省城、甚至是省外和首都创业。如此一来，配件的销路问题也就解决了，并且还促生了原始物流——配件配送。原本父亲想转业安置回家乡，但就在转业的前夕，母亲毅然决然地筹集了部分资金，收拾行囊带上嬴政直奔隆城而来。

得益于母亲的执着，嬴政终于踏进了名不转经转的城南小学，一家人为此欢喜了很久，但好日子没过多久就戛然而止了。在一次家长会上，班上多半的小朋友都被班主任尹老师点名表扬了一番，就在母亲满心期待自己儿子被表扬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嬴政家长在不在？回去你们得好好管教一下，这孩子不但上课交头接耳，影响同学学习，普通话说得还不好。”母亲听到这番话，比当众被抽了两记耳光还要难受，不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气愤这老师不留情面。

家长会后，一顿暴揍自是少不了的。母亲一边打，一边念叨着“辛辛苦苦挣钱供你上学，你不好好学习，就知道上课交头接耳！”，一边泪往心里流。嬴政怕却不知所措，一边蜷缩在墙角里嚎啕大哭，一边嚷着“我不敢了”。从这件事之后，开家长会成了嬴政最讨厌的事，尹老师成了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也是这件事之后，嬴政的母亲就再也没有出席过他的家长会，由父亲取而代之。

城里的孩子从幼儿园就开始接触各种学前知识，而嬴政在农村哪里有这种机会，更别说迁居隆城的过程中耽误了上学前班。加之父母忙于生计更是无暇顾及他，能够喂饱肚子就已经是很知足的事了，还能苛求什么好的学习成绩。在义务教育的九年时间了，嬴政的所有试卷右上角都会有一行家长签字，这是那个年代的考试后的例行公事，而这行签字都是父亲亲笔提的，几乎连字迹和位置都分毫不差，每次的每次都是“此次考试成绩差，下次努力。”父亲的慈爱也给了嬴政很多偷懒的空间，每天的作业都有听写的内容，嬴政总会在第二天早上上学前拿出来，对父亲说：“老师让听写的作业，需要你签字。”父亲则二话不说，毫不犹豫的大笔一挥“默写”。就这样，嬴政在父亲的庇护下迈过了一个又一个坎儿，以至于“中游”学习水平的帽子就从来没有摘掉过。

也是在这个阶段，嬴政遇到了自己心里面最喜欢的同学，但是那种喜欢并非男女之间的情爱，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引，一种天真无邪的关注。这个小女孩名叫陈晓田，五官标致，甜美可爱，虽说是小朋友，但透出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写得一手潇洒俊秀的行楷，又擅长绘画、古筝，可谓琴棋书画样样全能。不仅如此，陈晓田的学习一向拔尖，各种荣誉和竞赛奖状加身，典型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小朋友。每隔一段时间，班里都会调座位，嬴政内心中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陈晓田的同桌，但班主任尹老妖怎能如其所愿。在尹老妖眼中，嬴政是个土里土气的小乡巴佬，与城里优秀的小朋友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让陈晓田与他做同桌。所以，与陈晓田成为同桌的想法，只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

时间转眼到了四年级，嬴政凭借闭门修炼的绘画与陈晓田有了第一次合作，一起代表学校参加区里的绘画比赛，共同完成一幅“国庆”主题的巨画。从不愿意放学后留在学校的嬴政，第一次心甘情愿、甚至热情高涨地选择放学后陪着陈晓田去活动室画画。那段时间是嬴政小学最美好的时光，每每回忆起来都绽放着光芒。每天放学后，他总会选择挨着陈晓田的地方，两人趴在地上，在一副长达十余米的画布上你商我量地创作着属于他们的童话故事。

关于绘画，嬴政算是自学成才。与城里的孩子不同，嬴政幼年家境贫寒，曾经生计都是个问题，自小就开启散养模式。也正是因为如此，嬴政母亲一直感到内疚。但对眼睛尚未俗化的嬴政而言，没有什么事能够阻碍他用想象和双手勾画最美的世界。他对与美有关的任何事物都甚是敏锐，对大自然更是有一种融为一体的心思细腻、多愁善感。平日里，除了看动画片目不转睛外，就只有在画画时才会废寝忘食，有时候一画就是半天、甚至一天，画不好就要重新画，一遍又一遍，直到满意为止。正因为如此，在这一年，他有了与陈晓田成为了好朋友，在画画方面有了诸多共同话题，一向沉浸在自己童话世界的嬴政开始融入了陈晓田的元素和故事，陈晓田的喜怒哀乐浮现在他的画纸上，渗透进他的童年生活。

但是好景不长，五年级后、特别是六年级，面临小升初的压力，爱好渐渐褪去了往日的光芒，成了生活中的次要矛盾，留给他们“肆意妄为”的时间越来越少，冰冷的考试分数成了孩子与家长共同的压力，嬴政与陈晓田依靠绘画缔结的友谊也与时光一并慢慢地埋藏了起来。

隆城实验初中当时是隆城市最好的初中，被称为省委、省政府机关的子弟学校。而嬴政所在的这所城南小学对应的确实盛产小混混和学渣的城南初中，转学去更好学校是这一阶段孩子家长共同的目标，当然此前已经有不少“孟母三迁”的范例。一次课间休息时，嬴政从陈晓田口中得知她父母正在为她办理择校的事，而择校的方向就是隆城实验初中。他当时只知道这所学校比城南初中好，但是并不知道择校特别是去隆城实验初中有多大的难度。当时，像陈晓田一样要择校的大有人在，但是嬴政在父母面前却只字未提，他知道那是奢望，即便他无比期望能像陈晓田一样去好的初中，无比期望能延续与陈晓田同窗学习的时光。

这一年是1999年，12岁本命年的嬴政再也不用住在窗帘店里了，母亲居然花16万买了一套110多平方米的住宅，嬴政在隆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不再居无定所、整日搬家。搬家时的喜悦心情无以言表，嬴政瞬间有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感觉，倍儿有面儿，曾经羡慕同学家住楼房，如今自己也住上了，而且是新房新户型，开窗便是丛林茂密的龙啸山，景色宜人，甚得政意。

乔迁新居不久，就迎来了“千禧龙年”春节。再不久，嬴政的父母给嬴政送了一份大礼，父母告诉他已经为他办好了择校手续，择校方向正是隆城实验初中，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这个消息足以让他高兴地数日难眠。但他还不知道，其父母为了这份大礼，整整花去了1.2万元的择校费，这笔钱对于12岁的他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在这买房、择校两件事后，嬴政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个穷人家的孩子，父母用双手证明了这个时代是一个“勤能致富”“优胜劣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