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下来,活下去
许多时候,人的起点由原生家庭决定。
张博的父母半生务农,所识的字不太多,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家里除了张博以外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始终没有能力给他更好的物质生活。顺其自然有时是一种很无奈的选择,心里着急,却无的放矢,父母只能由着张博顺其自然的发展,顺其自然的,他成为了一个比他的名字还要普通的人。
张博读书时的成绩一般般,但还说得过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唯有体能比身边的同学稍强一些。高中毕业后,张博选择了参军入伍。退伍后,他对人生做出了大致的规划,先找一份心仪的工作,赚一些钱,再和一位温婉美丽的姑娘谈一场终身难忘的恋爱,接着结婚,生一个可爱懂事的宝宝,却没有想到在第一步就卡壳了。因为各方面的条件都过于平庸,且没有一技之长,张博在求职的过程中屡次碰壁。那些销售类的岗位,他瞧不上,只想做那些看起来高大上的工作,费力争取了一番,却连迈进门槛的机会也没有。
村子里的媒婆在张博母亲的央求下为他安排了几次相亲,不过,由于他待业的时日过于长,每一次的相亲都以失败告终。
“人总得找点事干,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赚钱的能力了。两个弟弟迟早要结婚,家里只靠种地根本赚不了几个钱,到时候两笔彩礼会压得我和你爸喘不过气,你应该帮着家里分忧解难了。他们都说公务员是铁饭碗,你试试吧,咱家以后的生活全靠你来改善了。”这是张博的母亲对他说的话,很认真。受尽冷眼的他这次决定孤注一掷拼一回。
2005年,全国36个重点城市成立公安特警队,也称突击队。张博和任烟生同时加入,不同的是,张博考了两次才被录用。
突击队,不同于巡特警和协勤,能考进的人无论是体能、格斗技巧还是战术一定都不错。张博来到这里后,仅剩的优势也成了劣势,平庸之处更是被无尽的放大,拉扯开,再撕裂,像一块被丢弃在锦缎里的破抹布,狼狈得显眼。
在新训期间,教官常说两句话。
“为什么不跑步?”
“跑步为什么要停下来?”
越差,越想自暴自弃,没过多久,张博成为了特警队里各方面都最差的人,也沦为了大家的笑柄,本就自卑敏感的他对生活渐渐失去了希望,也丢了斗志,如同一只铩羽而归的公鸡,在他的眼里,队里的所有人都是灰色的。
北海公园是特警队的训练场地。那时,任烟生是特警队里的最强人,无论家境还是技术都优于其他人。他将张博的窘迫看在眼里,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调侃过一个字,每天的训练结束后,任烟生还会自愿留在这里做张博的陪练,将技巧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他。烈日下、风雨中,两个坚毅的身影在山中互相鼓励,任烟生陪着他一步步从阴霾中走出……
张博的体能和技术可以提升,性格和思维已经养成,很难改变,由于始终处理不好与其他队员的关系,在2008年被特警队除名。
任烟生将车停在北海公园的后门,已有数年没有来过这里,风景如旧,今已非昨。
狂风呼啸,暴雨倾盆,远比出门之前还要猛烈,大自然在馈赠着的同时也带走了许多的美好之物,走向凉亭的这一路,冷风吹进衣服里,心比身体更加寒凉。
帐篷里,毛浅禾的身体被绳子牢牢地捆绑着,披下的长卷发遮住了左颈处的伤口。她虽然是一名女刑警,但毕竟年轻,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持枪暴徒,被枪口抵住了太阳穴,这一次,她只以为命不久矣,声嘶力竭的哭着,却已流不出眼泪。
张博通过望远镜看到任烟生的高大身影后,将地上的扬声器拿起来,朝地上猛击一枪,冷声命令道:“把子弹分散着扔开,再把枪扔下去,人向后退!”
毛浅禾被这声枪响吓得魂飞魄散,无助地大哭。
哭声通过扬声器传进任烟生的耳畔,哭碎了他的心,他朝着帐篷温和说道:“小禾,不怕,有我在。”在凶徒面前从不退让的任烟生不得不按照张博的要求,将枪和子弹扔向四周。
“博子,你把小禾放开,别吓唬一个女孩子,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不满,所有的怨气冲我一个人来。”
张博依然用枪抵住毛浅禾,呵斥道:“你少他妈的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话!任大队长,我们十二年未见,你的语气和多年前一样豪横。如果我现在一枪毙了你喜欢的人,你会痛多久?”
毛浅禾的哭声停止。
任烟生:“我会难受一辈子。博子,我一直都能明白你的感受,如果我喜欢的女孩无辜被人伤害,我会和你一样,很难做到理智。”
张博挑起眉毛,“是么?”在这之后,他朝毛浅禾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任烟生,你既然明白我的感受,为什么还派侦查员去查小敏?她才19岁,无辜做了一次宫外孕手术已经很难受了,你们却执意在她的伤口上又撒了一层盐,你们有什么权力这样做!当年特警队的人见人下菜碟,排挤我,合着伙逼我从特警队离开,你如今和他们一副德行!”
任烟生看不到帐篷内的情形,只能隐约听到一声巴掌声。他强忍怒火,高声回应:“博子,是我安排小禾去调查的,小禾只是一名刚加入警队不长时间的侦查员,这次是按吩咐做事。如果你认为有错,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伤害她,算我任烟生求你。”
张博朝地上狠啐一口,“任烟生,你算什么东西?一声道歉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少在我面前装大爷!如果你现在能让这一切都变回原样,我会考虑原谅你,也原谅你的小禾。”
毛浅禾冷笑,“小敏无辜,难道被你杀害的唐毅、于沐桐和牟晴就不无辜吗?!”
张博愤恨回应道:“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没有做当晚的那件事,小敏就不会动手术,只要不手术,她就还是完整的,是那三个贱人毁了小敏!他们活该被杀死!”
毛浅禾:“唐毅与小敏是因为爱情才发生了关系,并且唐毅在小敏手术后也积极做了弥补工作,没有逃避责任。牟晴,宾馆前台,住客提供身份证后,她给门卡,何错之有?至于于沐桐,的确有错,但如果不是她及时做出切除输卵管的决定,你的小敏就会有生命危险。”
张博:“切掉一条输卵管,意味着从此以后怀孕的几率减半,小敏才19岁!”
毛浅禾:“虽然怀孕的几率会比其他人的低一点点,但还不至于减半,你相信我,小敏还年轻,只要好好调养就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的。”
这番话激怒了张博,“你他妈的放屁!”他将枪口下移,抵住她的颈部,右手迅速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把刀,刀尖直指她的右脸,“老子划烂你的脸!到时你也好好调养,看看是否会受到影响!”
尖锐的辱骂声传进任烟生的耳朵,刹那间,他的心仿佛被撕裂,快步走上前。张博再朝地上猛击一枪,怒呵道:“退后,不然老子毙了她!”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纵然怒火愈燃愈烈,也不得不将这团火焰竭力压下。任烟生曾多次徒手生擒暴徒,这次却不一样,张博不仅用帐篷做遮挡物,还用毛浅禾做盾牌,不排除会在他上前一步后做出过激的反应,任烟生即使有99.9%的把握,也不敢忽略0.1%的万一。
张博曾做过三年的特警,无论体能还是技术都优于其他的持枪凶徒,这便是那0.1%的万一。为了毛浅禾不被伤害,他选择不冒这个险。
任烟生停下脚步,“博子,你既然愿意见我,说明还是有事情想和我说。我在这里答应你,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一定不说一个‘不’字,尽全力去做。”
张博冷脸打量着他,“任大队长,你以为我是有事求你才约你在这里见面?呵呵,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让你也体会一下我的痛苦,仅此而已。你父亲是暴发户,你在二十岁以后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何为‘苦’,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吧?你投了个好胎,我不如你。”
任烟生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无论是在特警大队还是现在的刑警大队,我从来没有忘记肩负的重任,对党和人民的承诺,我始终牢记在心,未曾有过一日的懈怠。博子,从始至终,我对得起每一个人,包括你。”
张博将枪口用力抵住毛浅禾,近乎咆哮,“放你娘的屁!任烟生,你如果对得起我,就不该去查小敏!你既然觉得没错,那就是毛浅禾的错,由她代你承受这份痛苦!”
毛浅禾紧闭眼睛,不敢看这即将刺下的寒凛刀尖。
任烟生高声喝止,疾步上前,“你放开小禾,她还是个孩子,所有的怒火冲我一个人发!”
张博目露凶光,一边留意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一边用刀尖缓缓刺入毛浅禾的左脸颊,划向斜下方。血珠沿着划开的伤口一点点渗出,在皎洁的月光下,犹如燃起的火光般刺目。毛浅禾很冷静,清楚挣扎无益,只会让帐篷外的任烟生更加焦灼,索性放弃了挣扎,疼痛感逐渐清晰,大颗的泪珠滴落在地。
帐篷里忽然安静下来,任烟生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为了毛浅禾不被伤害,他再一次妥协,“博子,只要你能不伤害小禾,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张博停下手,固定好扬声器,以胜利者的口吻对他说道:“在第一级台阶的左侧放着一把刀,你去把他捡起来。谁都知道你任烟生当年是特警队里的一把好手,身手利落,无人能及。你如果向前走,倒下的人就是我,我不会愚蠢到给你这个机会。拿到那把刀后,只要你能将它扎进身体,我可以答应你不再伤害毛警官。”
毛浅禾使尽全力试图从禁锢中挣脱,却无济于事,她哭喊着制止,“任队,不要听这种龌龊小人的话,二大队需要你,然然还等着你回家,我不值得你打这个赌!”
任烟生朝帐篷笑了笑,笑容里却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他迅速转身,毅然决然的从地上捡起那把刀,面朝帐篷以最快的速度毫不犹豫地扎向大腿,鲜血如河水奔流般迅速将运动裤染透。钻心的疼痛来得过于猛烈,令任烟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强忍着这剧烈的疼痛,勉力直起身子对张博说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现在你也应该信守承诺,不再伤害小禾了。”
毛浅禾泪眼朦胧,几近崩溃。
张博的手抖了一下,枪口也从毛浅禾的太阳穴上移开了一点。不过,很快,他再一次将枪口抵住毛浅禾,“好样的,任大队长,是个爷们。”
愈加强烈的疼痛让任烟生有些支撑不住,为了不让毛浅禾再受到一点伤害,他仍在靠执着的意念强撑着,也试图让张博放松警惕走出帐篷。“博子,说真的,直到现在我都很难相信这些事情是你做的。有一点我很不明白,在于沐桐和牟晴被你杀害后,我们曾反复查过省医院和于沐桐所住小区的所有监控录像,并没有从中找到你的身影,你是如何做到在不提前踩点的情况下精准找到于沐桐的?”
张博冷笑,“是我雇人去查的,由他画好医院和小区的监控位置图后交给我。任大队长,你小瞧我了,我好歹也在公安的队伍里混过,这些反侦察意识还是有的。”
任烟生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二年前,的确低估了他的应变能力。“小敏与你的年纪相差近20岁,你一直在她的身后充当守护者,当她将恋爱的消息告诉你以后,你曾伤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祝福。某一天你从小敏的口中知道了唐毅的住址,并记在了心里。小敏宫外孕手术后,你对唐毅极度憎恨,在4月6号的晚上一路跟踪他,继而将其杀害。牟晴的住址是你在康乐医院里自己查到的。于沐桐,海潭市最美医生,找私家侦探调查她应该也不难。博子,不知道我分析得是否正确。”
张博没有直接给出回答,只道:“唐毅没有保护好小敏,反而让她受伤,该杀。于沐桐,害得小敏以后难怀孕,该杀。牟晴,当天她值班,纵容唐毅与小敏开房,也该杀。”
三声“该杀”,张博视他人的性命为草芥,任烟生对他的冷血失望至极。“为什么要带着于沐桐的尸体去杀害牟晴?”
张博只冷冷回应:“她们两个有罪,该向小敏忏悔。”
刺耳的笑声过后,张博继续说道:“唐毅这个小瘪三是罪魁祸首,于沐桐和牟晴虽然也可恨,我对她们却还没有那么恨,所以,杀死唐毅以后我曾打算停手。”
语气稍滞,张博的目光也呆滞下来,“任烟生,你的长相好,老爹也有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得到。老天爷其实挺不公平的,他把好的都给了你,把差的都留给了我。4月20号,和我交往了一年的女孩突然告诉我她曾为男朋友打过胎。你能想象得到我当时的心情吗?我特么的觉得自己太悲哀了!年轻的时候,我相信以后一定能和一个各方面都还可以的姑娘结婚,没想到最后竟然落魄至此,要和一个做过流产手术的女人凑活!我介意这件事情,特别介意!”
激愤之时,张博一拳朝固定好的扬声器砸去,“那时我想到了小敏,宫外孕对女人造成的伤害要比流产手术还要大,我是男人,懂得男人的想法,连我都嫌弃这样的女人,小敏以后要怎么办!这一切都是唐毅、于沐桐和牟晴造成的,他们必须都得死!一个都不能落!”
张博的情绪已近崩溃,任烟生生怕他去伤害毛浅禾,尝试着去劝慰,“博子,你的本性不坏,你我同在特警队的那些日子,我们同吃一锅面,同睡一间寝室,一起训练,一起挨罚,在我的记忆里你始终都是善良的,那些欢乐的时光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张博斜睨着他,嘲谑道:“善良?我只是把自己的阴暗面藏得很好罢了。你爸有钱,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已经是暴发户的儿子了,特警队里属你最富,我那时连买一双李宁运动鞋都要犹犹豫豫,而你,从上到下都是名牌,不愁吃喝的人看谁都是个善良人。因为你不缺钱花,寻常的快乐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所以你带我训练,想从我这里体会到成就感。”
任烟生苦笑着,“我那时每分每秒都是真心实意帮助你的。”
张博蔑视回击,“这世上没有人会做无用功,在决定做一件事之前一定会图点什么。所以,任烟生,你别否认了,你就是想在我面前找到那种骄傲和自豪的感觉。你爸能用钱为你找回二十年前的那些没有体验过的快乐,你的快乐和幸福虽然迟到了,但到底还是来过的。我和你不一样,生在最普通的家庭,父母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注定了我这一辈子也要普普通通。我承认自己事事都不如你,但也绝对不会给你嘲笑我的机会。”
任烟生:“如果你执意这样认为,我的任何劝说话语都将毫无意义,我对你非常失望。博子,既然你我已经走到了无法挽回的这一步,其他的话我也不想说了,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在特警队的那些个日子,我从始至终都视你为兄弟。”
张博面无表情,“兄弟?你事事优秀,我高攀不起。任大队长,你当年和特警队长的关系那么好,如果你真把我当兄弟,在我被特警队开除之前为什么没有帮我说一句好话?”
任烟生:“特警队最重团队意识,最忌讳在不打报告的情况下单独行动,三年,你始终都没能做到团结他人,已经不适合待在这个队伍里了。你从特警队离开,我也很遗憾,但与其勉强你绷着脸与大家相处,倒不如支持你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去做。”
张博哂笑,“呵,不要为你的虚伪找借口了,你本就和特警队里的其他人一样虚伪。”
任烟生不愿与他在这一话题上继续执拗下去,只道:“博子,从你下决心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刻起可能就已经做好了被逮捕的打算。你之所以愿意冒这个险,是想保护你喜欢的小敏,你很理智,清楚只要你现身坦白一切,我们就不会再去查小敏,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有人记得她曾做过宫外孕手术的这件事。我答应你,此刻起,如你所愿,让小敏平静生活。”
张博握枪的手指微微颤抖。
暴雨倾泻,寒凉的山风如同一条条巨蛇般钻进身体,又刺入骨缝,腿部的剧痛并未减弱,经风一吹,整条腿似乎要裂开。任烟生已有些体力不支,扶住身侧的桃树才勉强能站住,“今晚我是一个人过来的,队里的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下山后,趁着三案还在侦办中,你可以去自首,为自己争取个机会,小敏是你深爱过的人吧?活着,至少还能看到她幸福。”
张博依然未发一言。
任烟生知道,他已经将方才的这番话听进去了。“博子,人生无法重来,走过的路,回不去,只能在下一个路口好好斟酌,选一条稍微好走的路。小敏所经历的这件事情就像路边的一粒小石子,踢开了,也就过去了,石子混进石堆中,不会再有人将它捡出来。前路平坦,小敏可以大步朝前走,她一定能做到。”
任烟生没有继续说下去,留给了他很长的考虑时间。
毛浅禾屏息凝视着张博,他听见这些话后,曾有过数秒钟的犹豫徘徊。
凌晨两点,突降的暴雨终于停下,万物归于安和,只留下许多被狂风卷袭过的树枝和花瓣。张博沉默许久,最终,将手枪从毛浅禾的太阳穴移开。
毛浅禾惊魂未定,重获自由后,仍然瑟缩在帐篷的一角。
张博朝日出的方向坐下,轻抚着枪身,似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只是单纯的想找人聊一聊心里话,“走到这一步,其实我不恨任何人,能有什么资格去恨呢?而立之年,一事无成,太操蛋了,多可笑,我竟然活成了小时候最讨厌的样子。读书时努力感动自己,一直一般般的混下去,混成了一般般的模样,和许多一般般的人一起被这个社会淘汰,却指责这个社会对我不公平……”
任烟生迈上石阶,一点点靠近帐篷,腿部的疼痛使他多走一步都剧痛无比,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送毛浅禾回家。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张博的结局已经无法改写。或者被狙击手一枪击毙,或者在几个月后被执行死刑,无论是何种结局,都离不开一个“死”字,罪有应得。
凌晨两点,街路空寂,城市睡在了一片黑暗中,星点的光亮被放大,总会有天明之时,清醒的我们总会忘记昨夜的梦。
张博将帐篷打开。
纪念石碑后方的狙击手已经做好了准备。
张博面朝任烟生,“枪里一共有五发子弹,最后的这一发是我留给自己的。愿你能信守承诺,为小敏守住这个秘密,永远都不要说出来,她的路还长,算我拜托你。”
随即,枪声响起,短暂又潦草的一生匆匆结束。
任烟生强忍疼痛第一个冲进帐篷,迅速为毛浅禾解开了绳子,将满脸惊恐的她护在怀里,失而复得,他紧紧拥住她,“不怕,小禾,一切都过去了。”
这是任烟生第一次拥抱毛浅禾。几小时的时间里,她亲眼目睹了李洋的遇害、张博的自杀,两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两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生与死的距离原来是这般的近。毛浅禾像一只受惊的鸟儿般缩在任烟生的怀里,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却忽然语塞,只不争气地哭着,“任队,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毛浅禾的父亲得知凶手自尽的消息后冲上石阶。任烟生正抱着毛浅禾从帐篷里走出来,看到他后,小心翼翼地将毛浅禾交到他的手里,“毛政委,小禾没事了,您不用担心。”
任烟生腿上的血激出了毛浅禾父亲的泪水,这个七尺男儿在他的面前止不住眼泪。毛浅禾的父亲知道,任烟生是为了女儿才受伤的,本可以不必如此,他却还是不顾一切的这样做了,他和毛琛、毛琒一样从始至终都在竭尽全力的保护着毛浅禾。
或许,他对女儿也是喜欢的……
一声“谢谢”,郑重其事,也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毛浅禾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更多的话,但是,他最想表达的心意,任烟生已经明白。
三日后,李洋的追悼会在海潭市龙峰殡仪馆举行。
刑警支队的侦查员在多数时间是穿便装的,只在重要的场合才会穿上警服,这一次,全体成员统一着装送别李洋。任烟生腿伤未愈,坐在轮椅上由高飞推着进入告别厅,按照位序在支队长罗德的右侧停下。大厅内一片哀戚,李洋的父母被晚辈搀扶着,与儿子做最后的道别。李洋平时爱笑爱闹,是第二大队的活跃分子,冰棺中的他依然面带笑容舒服的躺着,仿佛正在做一个甜甜的梦,只是,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沉沉的睡去了,不必再为一起没有侦破的案件辛苦熬着,也不会再被噩梦惊醒,辗转难眠。
李洋被追记三等功,葬入海潭市铭山烈士陵园。陵园中的英雄牺牲于不同的年代和地点,使命却都是相同的,这一生,他们无愧于党和人民,为国捐躯,坦荡光荣。
我们有幸生在太平盛世,有机会守护着珍爱的一切,身后也有许多默默无闻的英雄在守护着我们。每一年都有人民警察牺牲,他们的牺牲除了在公安系统内部一起一些震动外,系统以外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英雄离世后,很快又会有人补上他的位置,冲上一线,将责任扛起,也替前辈弥补着他的遗憾,守护祖国的安宁,无怨无悔。
一星期后,毛浅禾第二次来到烈士陵园,将鲜花放在李洋的墓碑前。大一那年,他推荐她加入社团,带她参加社团活动,是她最可敬可爱的学长。数月前,她加入警队,他对她耐心帮助,让她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从警的第八个月,她渐渐明白,会相遇,便会有离别,一些人,你有机会遇见,其实,已经足够……
暖阳下,丁香花开得正盛,一架飞机穿过云层,很快变成小小的一点,消失在视线中。
毛浅禾连日疲倦,回警局的途中在出租车里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很长,梦中有大哥、二哥、父亲、母亲,也有任烟生、尤然和任烟生的父亲,一家子人欢声笑语,把酒言欢。
毛琛与任烟生碰杯,“真好,终于等到成为一家人的这一天了。任队长,说真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妹妹的?”
任烟生饮下整杯酒,宠溺地望向毛浅禾,“在初见的那一天。”
……
梦醒后,毛浅禾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
“闺女,爸爸刚才给任队长打了个电话,请他和任兄、尤然来家里吃顿便饭,他答应了。任兄待会就带尤然过来了,你们两个下了班也早点回家,爸爸给你们做好吃的。”
三起杀人案顺利侦破后,许多事成为了故事,也有一些事终于有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