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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肖大公子

寒食节过后是清明,北庆历有罢朝五日,君臣百姓扫墓祭祖、踏春郊游的传统。

这个传统经几任礼部尚书完善,在先帝手上初成典册。典册记录相当详细。如清明头两日,皇帝亲自主持祭祖大典,率宗室子弟跪拜皇宫大庙缅怀先人,遥寄哀思;清明后三日,皇帝携后妃、皇子公主以及重臣、重臣家眷一并前往皇家围场踏春郊游,与民同乐。

皇家围场位于洛城南,紧邻南城门。骑马一个时辰足以,驾车需近两个时辰。这个距离,既无舟车劳顿之苦,亦无皇城脱离掌控之忧,历任皇帝都未曾有过缺席。

所以,当洪武九年盛帝无故不现身皇家围场,众人皆是诧异。洪武十一年,盛帝第二次无故缺席庆典,宫中略有非议;洪武十八年的大庙祭拜,盛帝首次委任大皇子代为主持祭祖,有耿直大臣站出来指责此举有失孝道,引发了一场不小的争议;洪武二十一年,盛帝再次缺席大庙祭祖仪式,朝廷内外纷言不断。

洪武二十六年,离清明尚有月余时,礼部侍郎陆斯哲上奏,前朝清明大祭典册全而不精,恳请陛下恩准其细化完善。

盛帝准奏。

一月后即寒食节当日,陆斯哲上呈修改后的典册,百官一看,果然是细节到令人发指。

如,率皇室子弟于大庙跪拜者,不再强调非皇帝不可。

又如,清明首日,寅时,沐浴更衣。

即盛帝和皇室一众子弟焚香沐浴,换以内廷统一制作的素净常服,去玉冠、玉佩等贵重饰物,选墨黑或莹白色发带简单束发。

卯时,晨祈殿用早膳。

即盛帝主位就膳,成年的皇室宗亲男子一应出席陪席。膳毕,盛帝从众皇子中钦定一位代天子行事者,领众人去庙堂祭拜。祭拜从早膳后开始,一直持续到晚膳前,中间不得用午膳,如此连续两日,祭祖大典便算完成。

后三日活动,同是皇家围场,内容不再局限踏春郊游,改为一场接一场的狂欢盛宴。典册力荐举办如蹴鞠、打马球、捶丸等老少皆宜之活动。

礼部尚书陈宗河赞赏修改后的典册,礼数之周全,内容之丰富,活动之新颖,前所未有。唯独不赞成皇帝可不亲率皇室成员大庙祭祖,痛说此举有违仁孝。

百官沸议,陆斯哲与陈宗河更是当庭引古喻今,明辩礼法,却谁都说服不了谁。这场原本只是礼部内的个人争论,突然失了控,最后演变成一出泾渭分明的派系争斗。

最先冲出来站队的是诚郡王,他主张启用陆斯哲的新典。紧接着,工部尚书郑闵直及一小众大臣出列附议。风向眼看有了定数,康王、刑部尚书叶伟及另一小众大臣亦跳出来力撑陈宗河。奕王同余下朝臣则保持中立,冷眼旁观。

局面正胶着之际,百官中冲出一人,参奏礼部尚书陈宗河礼法不精,学术不专,难担尚书一职,恳请盛帝罢免。

乱糟糟的大殿忽地一下变得落发可闻,陈宗河一愣过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放下与陆斯哲的争论,颤颤巍巍走上前,跪于殿中,高声痛斥自己年迈体弱,无精力操持皇家大典,恳请陛下容自己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盛帝面有不忍,语气轻飘的挽留再三,陈宗河坚持请辞,盛帝幽幽一口长气,准奏。

第二日,陈宗河的马车还未出城,宫中仪仗队却已抵达陆府宣读盛帝旨意:礼部侍郎陆斯哲才思敏捷,能力卓越,且在礼部为官多年熟知宫中各项典礼章程,自即日起升任礼部尚书一职。

时年年尾,诚郡王盛子言晋升诚亲王,成为北庆朝廷第三位被封亲王的皇子。事后,听说最懊恼的是奕王,他曾在一次醉酒后放言,很是悔恨那日的袖手旁观。

一年后,陈宗河其人其事已极少有人记得更少有人提起,这位先后历任三朝礼部尚书的元老重臣在北庆朝廷消失得可谓十分彻底。

盛子萧属于这极少人中的一个,每到寒食节,那年那日那场朝廷争辩就会在脑中重现。这个匪夷所思的习性好比盛子萧缺席清明庆典的理由,可以是不便参加,亦可以是无法参加,反正,他告病的折子总会在寒时节那日出现在崇德殿。

收到这份折子,盛帝照命贴身太监魏公公代为传达:春寒料峭,清明湿雨,穆王此一月内无诏可不入宫请安。

看似父爱如山,实则冷漠薄情。

若放在往年,舒总管的脸色还是会有一点难看,今年,盛子萧旧病添新伤正需静养,所以,盛帝这道旨意已然成了一份求之不得的恩典。送魏公公出府时,舒总管硬是给他多拿了一串赏银。

府里对此议论纷纷,就连盛安都在私下里啧啧称奇:一定是斯先生给舒总管服了什么灵丹妙药,否则,舒总管哪肯舍得如此大手大脚一回?

这个胡扯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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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夸张,但穆王府今年的清明过得确是历年来最开心的一次。

盛子萧头几日虽仍以躺在床上静养为主,但门窗都是开着的,斯先生说此举是让房中不洁之气尽快散去,以便清新干净的空气替换,帮助病人早日康复。

比起门窗紧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恐慌,斯先生新提议的治疗方案不但医了盛子萧的伤病,还一并医好了府里下人们的疑心。不消半日,府里再不见谁胡思乱想瞎猜测。

等到第五日,盛子萧终于可以下床走动。陈嬷嬷特意给小主人换上自己刚做的新衣。盛子萧的衣裳多以灰白、灰蓝为主,所以,当看到披一身新绿的盛子萧时,连斯先生都讶异了。

实不怪众人吃惊。

在北庆,只有未出阁的女子才会选新绿、嫩粉、水蓝这样娇艳的布料裁制衣裳。盛子萧一介男儿身,如此穿着打扮能不让人大跌眼镜吗?

可陈嬷嬷也说了,这是她一针一线花费七日才缝制好的,小主人若怕被人讥笑,不想领她这份情,她也不敢心存不敬,除了颇有几句怨言外,顶多又十天半月吃不下饭而已。

都十天半月吃不下饭了,还能是颇有怨言吗?

盛子萧无可奈何的乖乖就了范。

斯先生锦上添花,随手剪下一朵刚开的桃花偷偷簪在盛子萧发带上,戴红着绿,美得不输洛城任意一家名门闺秀。让这满满一府男子竟又忘了取笑那回事,亦是妙趣横生。

正欢闹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众人还未回神,就见一人横冲直撞的闯进了内庭:“出事了,围场出大事了!”

众人皆一愣:围场出了大事不是应该找禁军求援吗?怎么跑到穆王府来报信?

只有盛子萧保有与他穿着打扮同样出彩的冷静:“肖大公子去了一趟云南,怎还是这般的心浮气躁?”笑眯眯的取下发带上那朵娇桃花,轻轻放于花坛一角,道。

众人这才辨认清楚,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年青人正是肖青云。

这可是一位洛城人尽皆知从不按规矩出牌的公子哥,所以,再奇奇怪怪的事从他嘴巴里说出来,都不用大惊小怪。

大伙收回诧异的目光,忙着给肖大公子让道。

“盛七哥你这就不懂了吧,云南乃多族共存之地,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莫说……哎哎哎,我来不是要说这个的,我……围场出大事啦!”

能第一时间从皇家围场偷出消息与人八卦,足见肖大公子能耐非同一般。

肖青云的父亲肖忠海乃清远伯爵,刑部侍郎,母亲娉婷郡主是盛帝的远房表妹。

这个远房远到若无后来之事,肖家也只是一普普通通的皇亲国戚。

事情还得从娉婷郡主三岁那年说起。

娉婷郡主的父亲是镇守云南的一方诸侯,时年,云南发生叛变,侯爷为平战乱,亲自挂帅出征,因遭奸人设计,屈死沙场。其母忠烈,侯爷棺椁送达府邸时,以头撞椁的惨烈方式随夫而去。

先帝获悉此事,大为感动,以孤女无依,恐英灵不安为由,将二人独女接回洛城,交由太后抚养。太后未曾诞育过公主,甚是遗憾,娉婷郡主一来,便将其视为己出,格外珍爱。

待到郡主适婚,更是千挑万选最后替郡主选得清远伯爵独子肖忠海,赞其天性纯良,勤敏好学,乃不可多得的良婿。

谁知,曾经不可多得的良婿如今却成了只知吟诗作对,听曲观舞的逍遥爵爷。

盛帝恨铁不成钢,更不忍让自小疼爱的妹妹因和离而遭人非议,无奈之下,退而求其次,将所有期望转嫁给了肖青云。

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子,盛帝可谓是尽心尽力。不仅让他进宫与皇子们一起听学,还经常将他叫去养居殿询问功课进度,疼爱之心不亚于得宠皇子。

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成年后,因不用再进宫听学,肖大公子决定享受人生。不消三月光景,便成了洛城各大风雅之地的常客。

盛帝闻悉,气得大骂清远伯爵其身不正,误人子弟。

如此一来,胸怀远大抱负的皇子自然就对肖青云敬而远之,他倒不介意,愈发的随心所欲。

至于风流倜傥的肖大公子为何选择与性情截然相反的盛子萧为挚友……呃,据他本人透露,这是因在国子监读书时,盛子萧是唯一一个被他欺负了既不哭也不告状的人。虽然这个理由有点牵强附会,但穆王府的下人们是真喜欢他登门拜访。因他一来,不是带些从乐坊听来的趣事,就是讲些不知从哪看到的怪传小说,最会闹腾。

今年三月初,娉婷公主决定回一趟云南老家,肖忠海因公职在身无法同去,陪行重任便由肖青云代劳。娉婷公主自迁来洛城,便再未回过云南,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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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归宁,总以为她要过完清明才会启程返回。竟是不想,这对母子昨日就回了京都,肖青云更是活力充沛到今日一早又赶去皇家围场参加打马球的比赛。

看肖大公子身上这套泥泞不堪的马球服,想必是刚下球场,连行头都顾不上更换便直奔穆王府来了。

虽然内心也很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使得咱们平日穿扮最济楚的肖大公子舍弃仪容仪表不要的跑来,但盛子萧还是被肖青云手上那只马球刺激得玩心顿起:“呃,莫不是没人愿意与你组队比赛,你便耍赖皮,直接带着马球逃离了围场?”

众人哄堂大笑,此事,肖大公子若想,那便没有干不出的。

“哎呀呀,都火烧眉毛大祸临头了,你还有闲情拿我打趣?”

大家的态度令肖青云气急败坏到把马球一扔:“走,去书房说。”拽住盛子萧一条胳膊就往书房跑。

“肖大贵人慢些……慢些走……”舒总管见状,一脸惊恐:“我家殿下大病初愈,急燥不得,急燥不得。”

“舒伯放心,你家殿下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肖青云头也不回道。

也就是他,敢把舒总管的话当耳边风。

众人看看气到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的舒总管,再看看那两个已经跑远的年青人,不由会心一笑。

舒总管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猛地一声咳嗽:“你们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准备午膳?”

众人不敢火上浇油,一哄而散。热闹了小半个早晨的庭院又恢复了它最常有的状态。

清明时节雨纷纷,晨起时便一直下着的淅沥小雨在午膳摆上桌后彻底停了。

舒总管端着食盘从湿漉漉的后院走到书房前张望。

这二人进了书房便不见出来,也不知是聊到尽兴忘了传饭还是围场之事真的过于严重?

舒总管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去打扰为妙,又一声不吭的回去了。

“哎,如此说来,”舒总管前脚一离开,后脚就听书房内叹息声起:“一切源头只是因为奕王打输了马球?”

“哎呀呀,我的盛七哥呀,枉费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这么久,你竟一点都未听进去,你也太不尊重我的八卦成果了吧。”

“我……”盛子萧略有迟疑,少顷,呵呵一笑,给咱们的肖大公子赔起了不是:“青云莫恼,是我病糊涂了脑子不好使,听不出你话中蹊跷。呃……要不你再说得直白些?”

“盛七哥,不是我嫌弃你,这……这不明摆着的吗?”肖青云口里说着不嫌弃,眼里尽是嫌弃:“奕王向来以武功见长,如今却在陛下面前输了他擅长的马球,岂能不恼?输给康王便也罢了,偏输给诚王那败家子,你说,他能不急火攻心,胡乱攀咬吗?”

“嗯……”盛子萧想了想,似乎觉得肖青云这番话很在理:“胡乱攀咬这四个字……”一通琢磨后,又问出一个让肖青云更嫌弃的问题:“是你想出来形容奕王的,还是陛下斥责他的原话?”

“有区别吗?”前者酸不溜秋的质疑道,后者诚心满满笑答:“区别大了。”

“哎……盛七哥,你可别让我再对你失望了,再失望的话,我不拿你当傻子,我也要拿自己当傻子了。”前者威言警告。

后者淡然处之:“不会不会,我岂敢让肖大公子成傻子?”

肖青云这才松了口气:“有什么区别?”

“呵呵,”面对肖青云不加掩饰的鄙视,盛子萧善意的笑了笑:“如果这四个字属你后加的,那陛下便是将奕王的话听进心里去了,我难逃罪责;若陛下当真这般骂了奕王,那就说明陛下并不乐见奕王所说之事成为真的,依陛下的性情,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都将到此为止,无人会受牵连。至少,明面上不会有人因此受到斥责,包括我在内。”

“你说的吧……”肖青云仰头望了望房梁,颇为诚恳道:“我真没听懂。不过,”他手一抬,似乎深怕盛子萧会同他解释一般:“你不用再多说,因为我不需要明白。至于这四个字究竟出自谁口,我还真不知道。围场闹哄哄的,陛下又是在营帐内单独斥责奕王,口耳相传起来难免中间不会有人添油加醋。反正吧……到我耳朵里就是这么个意思。”

“哦……”盛子萧轻轻回应了一声,面露浅笑,目光温柔,似乎真相如何,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肖青云最看不惯盛子萧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但又恰恰是这副样子让他打从心底里欣赏盛子萧。

人性之复杂,果然连自己都猜不透。这位风雅的公子哥暗自一声:所以呀,还是红袖添香最好。

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一扬,露出一个格外可爱的笑容。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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