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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有雷无雨

“舒伯?舒伯?”

“啊?殿下何事?”

“过了。”盛子萧从车厢内伸出一只手,指指掠过车身丈把路的招牌:“走过头了。”

“我,我马上调头。”舒总管说罢,又自嘲补上一句:“廉颇老矣,善尚饭,然一饭三遗矢。老啰,真的老啰。”

一语成谶。缰绳抓得手忙脚乱,差点没撞上路旁的胭脂摊子。幸好殷鸿一早就在街边候等,见着不对劲,立马跑来帮忙,方没出多大乱子。

人安马顺,虚惊一场后,殷鸿陪着舒总管去后院栓马车,盛子萧独自从前门进了医馆。

堂中案台,济楚一身的斯先生正稳坐泰山替一妇人切脉,一旁的长凳上还歪歪斜斜等着七八个,瞧这阵仗,怕一时半会都难抽身,盛子萧解下大氅丢给邝殊,一言不发的撩起帘子去了后院。

后院敞亮,平开的地面上栽着一棵两个成年男子合抱尚有些费力的桂花树。树下摆着一张黑漆躺椅,躺椅旁放着一个茶几,茶几上摆着一把铜壶,两只墨绿色的茶杯。此刻壶嘴正一个劲的往外冒白气。

盛子萧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浓浓的桂花香随氤氲的水汽直冲鼻底。喝了一口,味道又不似闻起来那般浓郁,却格外醒脑提神。不禁又多喝了几口,转眼一杯茶全下了肚。

正要去倒第二杯,有人走了过来:“此茶非茶,一杯足矣。”

“你来得倒是快。”盛子萧乖乖放下杯子,从躺椅上站起来,开始绕着桂花树打转,似是要借散步之举解去口舌上的茶瘾:“这棵树比我上回来……又大了些……”没头没脑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胡言乱语。”斯先生不留情面的戳破道:“你上回来是六日前,不是六年前。”边说边将从内屋搬来的椅子放于茶几另一侧,人还未坐下,就听盛子萧固执已见的强行辩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六日不见便是十八秋。十八秋雨露,它怎么好意思一点都不长?”

跟病人计较,损医者胸襟。

斯先生奉劝自己莫与这刁钻胡搅蛮缠,便是摇头晃脑好生坐下,品了口茶润喉,正色道:“事情都打探清楚了,奕王打马球输给了诚王,康王落井下石同陛下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再故意让人悄悄透露给奕王。这奕王果然沉不住气,一怒之下冲到陛下跟前搬弄康王的是非。”

“论城府心机,”走完一圈的盛子萧重新在躺椅上坐下,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奕王本就不及康王,上当受骗实属正常。”

斯先生嗯了一声,弯腰从茶几下方取出一把黑色小壶,壶嘴伸到盛子萧杯口,壶身一斜,一股浓黑色液体快速流出。

“这是你的新药,尝尝。”语气诙谐,似乎这不是一碗药,而是一碗汤。

盛子萧眉头一皱,闭眼不理睬。

“药得趁热喝。”斯先生将黑壶放回茶几底下,又道:“凉了,药效去半。”

“去一半才好。”盛子萧双手合十,懒懒的搭在腰间,呈一副闭目养神之态,若他不开口,还真当他睡着了:“我可不想让一个精神抖擞的穆王进宫见驾。”

“也对,马上就轮到你出场了。”斯先生用打趣人的眼神望着盛子萧:“康王城府再深,再沉得住气,却也没办法在得知奕王与曦月公主密会后而无所行动。康王做梦都想不到,他派到穆王府的江湖暗探,最后以命相送的消息竟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鱼饵。”

“他谋划多年才让忠王府有了与自己结盟的希望,可希望还未焐热,就被奕王搅了局,且眼见还搅成功了,以他的性格,不反击才怪。”

“不错。他若忍气吞声什么都不做,那便证实他之前说的是谎话,忠王府势必要恼羞成怒,愤而选择奕王。换句话说,若他反击了,一切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所以……殿前争辩一定很精彩。”盛子萧睁开眼,葱翠的桂花树冠挡了半壁天空,他将头一歪,视野顿是开阔,嘴角微露一丝浅笑:“看这天空的颜色,像不像那日围场的天色?”

虽未亲临,但他能想象得到,皇家围场那日是何等壮观,人声是何等鼎沸,赛况是何等精彩,坐在观礼席上的盛帝是何等威严神武。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清明的孤冷,却是第一次遗憾不能去到现场,亲见那张威严神武的脸被自己宠爱的皇子气到七窍生烟。

父子间的隔阂,在他心里终是筑得如庆山一样巍峨不倒。

盛子萧动了动眼珠子:“比起即将到来的风暴,我更好奇康王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诚王赢了奕王?”

斯先生毫不谦虚道:“你不用旁敲侧击,是我干的。”

“你给奕王下药啦?”盛子萧望着自己的谋士,一脸不可思议。

“你太高估你的谋士了。”斯先生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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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一口热茶,气定神闲的否认道。

“我有高估吗?”盛子萧坏笑道。

“在你面前,想谦虚一回都不行。罢了,”斯先生也坏笑起来:“我就直说了吧,药是康王派人从黑市买的,自然,那药乃我为他特配。”

盛子萧立刻露出一个“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的表情。

“康王气奕王从中作梗,害他失了英盈的信任,失了忠王府的支持。故才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英盈对奕王同样感到失望,断了忠王府与奕王府的往来。正好从小牙子口中得知我与英盈的约法三章,又得知奕王也参与其中,遂心生一计,故意激怒奕王,逼奕王在口不择言的情况下,道出我与英盈间密事。此计一旦事成,奕王就成了个不讲信任,背信弃义的小人。英盈何等的眼里容不下沙子,以她傲骨气性,她绝不会辅佐这样一个人登基上位。如此一来,康王也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盛子萧长长吐了口气,接着又道:“康王深知奕王鲁莽冲动,却也并非不知轻重,要逼奕王就范,势必先瓦解他的理智……呵,马球输给诚王,还是在父皇面前,康王兄好歹毒的心思。呃,不对,应赞一句,先生的药好。”

斯先生受之无愧的抬抬眉:“你这话,我听着很受用。”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桂花树下,笑声阵阵,殊不知,隔了一道宫墙的崇德殿此刻却是阴云密布。

一场风暴不是眼见,而是真的来了。

清明庆典,北庆贵族最狂欢的庆典之一。

当今年的狂欢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终结得一片狼藉时,皇家围场内的王公贵族们无一不忐忑。

围场归来,这群站在北庆权利巅峰却又日日宛若走钢索的人,为了维护各自效忠的利益集团不被牵连,皆使尽浑身解数去打探消息。然削尖脑袋打探回来的却也不过一众所周知的概要:马球比赛中,有过沙场历练的奕王输给了不善武学的诚王,奕王羞愧难当,无端向盛帝参了一本。

有营帐外侍驾的近臣回忆,盛帝雷霆大怒,咒骂声不绝于耳,当即下令中断庆典,拔寨回宫。

事态之严重,闻者皆不寒而栗。

而当这支北庆最尊贵最奢华的车队垂头丧气的回到宫城墙角时,盛帝銮驾紧急叫停于正阳门前,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鄢若飞跨着一匹精悍黑马向队伍发出禁止前进的口令。

嘈杂的车轱辘声,清脆的鞭子声被静止于一霎间。

静谧之下,魏公公沉闷的宣读着盛帝口谕:宣康王、奕王、曦月公主前去崇德殿见驾,其余人等,各回各府,无召不得入宫。

以上,既是权贵们探听到的全部,亦是街头巷尾热议的全部。除此之外,真正算得上有价值的信息,譬如,奕王所参何事?盛帝召见康王、曦月公主用意何在?为何身处漩涡的诚王不在召见范围之内……所有这些就像一团笼罩在林海深处的迷雾,任人如何抓耳挠腮都寻不到真相所在的方位。

很快,求索真相而不得的各路权贵又迎来了新的迷团与困惑:两位亲王,一位公主被陛下集体密见一盏茶的功夫,却始终没有消息从宫中递送出来。

这样的密不透风,透着诡异与险恶。

谁能心安?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推移,这种心不安带给宫外人的恐慌愈发复杂与沉重。而对于宫内者,这样的复杂与沉重亦如秋风扫落叶后的潇潇,每一口呼吸都是煎熬。

午膳即到,窒息的宫城终于迎来一个释放的突破口。

“烦请鄢都指挥使代为通传一声,”素芹嬷嬷的贵气与傲慢似一柄能割开喉咙的利剑,令亲听者不得不小心避让,不愧是太后身边第一人:“太后娘娘亲手为陛下煮了一碗银耳百合汤,恭请陛下用膳。”

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鄢若飞正气浩然的扫了一眼,此时的崇德殿外,除康寿宫素芹嬷嬷,还有鸾凤宫小婵姑娘、宁粹殿惠姑姑以及永安殿曼姑姑,每一位身后又清一色的跟着一队手提食盒的小宫女。

显而易见,这些小宫女手上提的都是各宫娘娘亲手给皇上做的点心靓汤。

形势一目了然。

若应了素芹嬷嬷之请,后面那几位势必也要依葫芦画瓢,求见圣颜……虽说眼前这些官女子,身份都不及都指挥使尊贵,但此刻,她们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她们身后的正主,也就是当今北庆后宫最具权势的四个女人……厚此薄彼会给自己添堵;顺势妥协,势必触怒龙颜。

换了别人这叫左右为难,换了他,这叫不是啥事。

鄢若飞冷静的收回目光,不卑不亢:“陛下口谕,任何人等不得进出崇德殿,恕我难以从命。”

皇宫内院,主子与奴才泾渭分明,但条件允许时,这条界限会被颠倒。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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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眼前这位盛气凌人的老妇来说,她就因跟对了主子,身份地位已凌驾于某些主子之上。

凭着这份独一无二的际遇,敢在她面前冲她说“不”的,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了。乍然见到这么一位,难怪素芹嬷嬷贯不露声色的脸上也微微晃过一丝吃惊。但她这声“嬷嬷”不能让人白叫。

一个眉眼垂坠,老妇就恢复了她的老成持重:“鄢都指挥使这话说得老身竟有些不明白了。”冷酷的声音让众人感到不容侵犯的威仪:“陛下只是不准人进出,并未明旨禁送食物,你这般趾高气扬做什么?”

究竟是谁在趾高气扬,谁都不是瞎子聋子,可若是素芹嬷嬷真因此跑到太后跟前哭诉,眼前这些素日互看不顺眼的人精,无须事前串供,必会众口一词,讨伐鄢若飞倨傲、失礼。

因为在宫里,不肯与人通融,就是故意刁难。

这样的人心,鄢若飞不是猜不透,他真只是不屑理会。

“素芹嬷嬷放心,误了陛下用膳,我自是要跟陛下请罪的。”鄢若飞寸步不让,凌然道。

如果不知咱们这位都指挥使家世,听到这样一句回答,必会在心里对他留下一个武断鲁莽的印象。也只有深知宫中各路人脉底细的素芹嬷嬷,才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都指挥使不必内涵老身,老身告退就是。”冷冷一笑。

内涵?

有人倒吸口凉气堪有吃惊,有人镇定自若心如明镜,有人眼神浮动思绪纷乱……但在鄢若飞看来,何人做何反应他管不着,说了告退,却杵着不动才令他深感厌烦与憎恶。

素芹嬷嬷的出尔反尔,起到了极好的表率作用,她不动,各宫各殿皆不动;她不言,各宫各殿皆不言。

于是,崇德殿外的对峙就这样静悄悄的进行着。

殿外暗涌流动,殿内刀光剑影,里外皆精彩。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啊?!”空大的崇德殿回响着盛帝暴跳如雷的骂声。这位年过半百的皇帝因怒气难平,已经气得从软榻上一跃而起。

此刻,他背手在软榻前来回走动,下脚有力,以致殿中站着的三人都能准确说出他每次向左走了多少步,再朝右走了多少步。

“这要是传了出去,英盈的清誉就全毁了!还有北庆皇家的脸面也全都要不保!”盛帝咬着牙狠狠又道。

那凶狠的模样,似乎在告诉眼前人,倘若他是一只鸡一只鸭,他早就被一锅乱炖活煮了。

“儿臣……”屈服于盛帝的威严,奕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儿臣所说并非妄言……”

“你给朕住口!你个不知悔改的东西!”盛帝暴跳如雷:“还敢嘴硬胡说!你,你是不是想气死朕!啊?!”

“儿臣不敢。”

奕王扑通一声跪下,他知道,这个时候若不逆鳞而上,便等于承认自己诬告,以盛帝对自己的宠爱,并不会受多大影响,只是辛苦筹划一场,眼见要白费。

白费事小,便宜康王事大。

所以,明知力争会让盛帝彻底恼火,奕王仍哭辩道:“儿臣真的冤枉。”

三个孩子,为了太子之位,斗得跟乌鸡眼一般,盛帝心若明镜。但内斗攀扯上忠王府,他便容忍不得。

“冤枉?谁冤枉你啦?朕吗?”盛帝青筋暴起,怒吼一声。

奕王没想到盛帝竟动怒至此,赶紧鸣冤叫屈:“父皇,儿臣愿以性命起誓,此事真是曦月亲口告知儿臣的。儿臣听过后,亦觉此举有损皇家体面,大为不妥,劝其放弃。可曦月意志坚决,不肯听劝。儿臣便想着,曦月毕竟是个女儿家,贸然禀明父皇势必要让曦月难堪……”

“奕王这样说,本王就听不懂了。”眼见盛帝脸上的怒意有所消弭,康王冷笑打断:“既然你顾虑重重,也不打算禀明父皇,那为何今日又在皇家围场说了呢?”

果然,康王话中的“皇家围场”像根针般在盛帝略见平息的神经上狠狠刺了一下。

“今日皇家围场内有多少王公大臣,你不知道吗?”被刺痛的盛帝再动肝火,怒斥:“你若真心不想张扬你会选在那里?朕看你分明就是……就是故意为之,包藏祸心!”

故意为之,包藏祸心?

这是多么严重的罪名,竟就这样冒然骂出了口。

康王流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失望。

一直静听的盛英盈,听到此处,仍似局外人般,谈不上失望也无一丝心乱。

她垂了垂眼帘,以她对这位陛下的了解,他若真心想要惩戒一个人,他是不会给这个人解释的机会。如今,既然给了奕王当面对质的台阶,那这把看似雷霆之怒的天子之火,最后必是以光打雷不下雨的虚大熄灭掉。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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