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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多面帝王

姜还是老的辣。

盛帝骂了半天,也不过是骂康王不懂为人兄长有失表率,骂奕王不思进取荒废学业,而私交外臣、诋毁皇家清誉这种轻则褫夺封号重则打入死牢的大罪,却如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不提一字。由此可见,咱们这位老皇帝当真是半点都不糊涂。

“父皇息怒,母妃也多常训斥儿臣不善进学,让儿臣勤勉努力,莫失北庆皇家体面。”

洞悉危险离境,奕王乖巧的搬出瑾贵妃。在子凭母贵这件事上,放眼后宫,谁又抵得过咱们这位奕王殿下呢?

康王脸色变了变,却也只有眼睁睁看着奕王得意的份。

说奕王蠢,委实有些言之过早。

盛英盈冷眼旁观,暗道一声。

“你母妃素来识大体懂分寸,你是该多听听你母妃的教导。”听奕王提到瑾贵妃,盛帝爱屋及乌,果然不忍再骂,口气也随之亲和许多:“所谓言传身教。你在你母妃身边长大,可有见她仗着自己一品皇贵妃的身份,僭越前朝后宫事?”

奕王面露愧色:“是儿臣顽劣不堪,辜负了母妃。”

“瑾贵妃恪尽后妃之责,历为众妃表率,的确是你辜负了她。”

奕王脸上的羞愧之色又深了些许,盛帝见状,又絮絮叨叨道:“朕乍然动怒,将你宣来崇德殿问话,胆小如她,只怕此刻正惶惶不安,食难下咽,一心只想着你又犯了什么大错。”

奕王赶紧攀住盛帝的龙袍,伏低做小:“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盛帝宽厚的掌心在奕王肩上拍了拍:“起来吧。”

“谢父皇恩典。”

奕王一扫阴霾,喜不自胜。看得一旁的康王牙齿咯吱作响。

盛帝收回抚触奕王的手,眉间略见疲惫,目光掠过康王,又强打精神:“宫中事多纷杂,朕时常都有疲于应付,精神不济之感,哎,岁月不饶人,朕当真是老啰。”

三个年轻人一听,赶紧跪下。

盛帝眉眼持正,不瞧任何一人,抖抖宽大厚实的儒袖,掌心向上,除拇指外其余四指紧并连排,随意挥了挥。三人方一齐谢恩起身。

“说到老,”似是忽然想到的一般,盛帝目光灼灼的盯着康王:“素芹嬷嬷是真老了。”

康王大为不解,好好的怎么说到一个奴才身上去了?连一旁的盛英盈和奕王也露出狐疑,他二人快速对视一眼后,又都神情凝重的看向康王。

康王拱拱手:“素芹嬷嬷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做起事来确不复当年,但皇祖母念旧,舍不得放她出宫。记得前年,儿臣也曾与皇祖母念叨过,可皇祖母却笑着告诫儿臣‘年轻有年轻的朝气,老有老的稳当,如今这宫里再是找不出比素芹嬷嬷资历更老的嬷嬷了。’儿臣便想着,皇祖母这是用惯了手,不想费事再去调教新人。”

“一眨眼,素芹嬷嬷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难怪记性大不如前。”康王解释这么多,盛帝并未听进耳,隐隐待发的怒气,随处可见:“朕明里暗里提点她多少回,鄢若飞是殿前的人,她一个后宫嬷嬷哪来的底气在御前二品都指挥使面前颐气指使?真是可恶!”

康王惶恐垂首。

盛帝拂袖又道:“朕知你孝敬皇祖母,但若真心为皇祖母好,就该替皇祖母好好约束管教她。让她明白,不管她伺候的主子是谁,她都只是一个奴才。身为奴才,安守本分恪尽职守才是正道。”

如果素芹嬷嬷真让盛帝恼火得容不下,太后再是不舍,也必不会为了一个奴才同盛帝翻脸,何须这样疾言厉色折辱康王?

直觉告诉盛英盈,此事绝非言语中吐露的这般简单。

康王已是神色大变,盛帝对素芹嬷嬷百般看不惯的态度,打他记事起便有所察觉,所以,即算盛帝话里话外都是在替都指挥使出头,他心里却明镜似的清楚,盛帝这是在敲山震虎,给自己下马威。

看来,今日御前争论,父皇还是更偏信奕王。

康王强忍心酸,有一个得宠的生母就是好哇。

“父皇教训得是,儿臣这就去给鄢都指挥使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就算了。”盛帝拖着沉重的脚步,迈上五级殿阶,在王座前转过身,缓缓道:“你毕竟是个五珠亲王,怎可随意向臣子低头?”

“儿臣谢父皇隆恩。”

正所谓,响鼓不重敲。

盛帝自认对两个儿子的敲打已然到位了,摸摸额头,倦容深深道:“时候不早了,你二人下去吧。”

兄弟二人一愣,默契十足的看向盛英盈,看过之后,对视一眼,瞧见彼此脸上都有不解,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却又如私下商量好的一般,都紧闭双唇,静等对方开口问出心头困惑。

等兄弟俩醒悟过来,明白彼此打的是一样的主意后,方一脸不情愿的准备离开。盛帝却突然将他二人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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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脸上一喜,行礼静听。

“今日这事到此为止,你二人不得胡乱外传。”刚坐下的盛帝,又一气站起,指着奕王,言辞狠厉:“包括你的母妃,还有你们的皇祖母,听见了吗?”

二人眼底皆闪过一缕失望,行礼答曰:“儿臣遵命。”

盛帝却犹嫌不够:“日后若让朕听到有关此事的半点风声,绝不轻饶!”

恐吓升级至此,兄弟俩哪还敢心猿意马,赶紧肃目齐道:“儿臣谨记于心。”

“嗯,”盛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退下吧。”

盛帝这阴晴不定的性子,让兄弟二人再是不敢逗留,一句“儿臣告退”,便匆匆送出了崇德殿。

等到崇德殿的宫门再度被关上,盛帝方拿正眼审视久候多时的盛英盈。

虽然审视这个词过于严重,但也差不离。

难怪盛英盈心里有些小紧张。

“女子名节何等的重要,你一个朕亲口御封的曦月公主,竟然自己给自己找驸马,你可想过忠王府、镇国公府还有中宫的威仪要何处何从?”

没有前铺后垫,没有旁敲侧击,盛帝直接甩出一记直球,打得盛英盈早有防备的心房亦上下震荡:“陛下责备英盈,是信奕王不信康王?”

震荡之下,盛英盈缓缓跪于殿中,竭力掩饰自己的胆怯,口齿清晰道。

“朕信的是你。”盛帝锐利如鹰眼般的目光丝毫不受殿中女子的沉着冷静所扰,它不可一世的盯住她微微起伏的胸口,似乎只要它想,它就能轻易剜出那颗跳动的心脏:“信你会如实禀告。”

好厉害的攻心术。

盛英盈自愧不如的震了震瞳孔,整个上半身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匍匐倒地:“请陛下降罪,英盈确实私下与穆王议婚。”

盛帝目无涟漪,面带寒气,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所以,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审视她为什么要承认得如此干脆利落?

空旷的大殿悄悄迎来一地沉默,很快,这一地实力相当的沉默在二人不肯退让的对峙中撞出一丝杀气。

眼见局面即将脱缰,一声叹息平地起,杀气如大雾散去,露出一张沉痛的帝王脸:“你这孩子,你……喜欢穆王这件事,你大可直接来同朕说呀,怎能不顾身份、礼法任意妄为?”

盛盈英沉默以对,心里却是一点都不敢松懈。

“倘若你觉得对朕难以启齿,大可先禀明皇后,请皇后来与朕说。朕又不是那戏本里棒打鸳鸯的老古板,也非那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老糊涂,你这孩子,何苦自降身份,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

“多谢陛下怜爱,但英盈对穆王并无半分思慕之情,还请陛下见谅。”盛盈英冷冷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臣女对穆王殿下从无思慕之心。”盛英盈心下一横,置换语境,用“臣女”将二人关系推回至冷冰冰的君臣关系。

盛帝这回听明白了,大怒:“你是在戏弄朕吗?”

“臣女有罪,臣女不敢替自己辩解,只想恳请陛下看在皇后娘娘的情面上,容臣女把话说完。”

“好,你告诉朕,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陛下开恩。”盛英盈连磕了三个响头,方道:“事情始末,与康王和奕王陈述大致无异。一切确是因康王密告臣女,说陛下有意将臣女嫁去东周而起。”

盛帝怒火冲天的眼睛眯了眯。

这一点,老皇帝早就想到了。所以,他才会借素芹嬷嬷敲打康王。只不过,一码归一码,康王犯错并不能成为他人胡闹的理由。

“康王此举虽为私心,但以你的聪明,理当对此存疑。既有疑惑,待康王离开后,你进宫与皇后娘娘一问,便可知真伪。一件真伪极易求证的事,你不予求证,一意孤行犯下今日这弥天大错……英盈,你的解释错漏百出,实难令朕满意。”

盛盈英思绪飞快的运转起来,盛帝将话引向皇后娘娘,这是打算拉皇后娘娘下水,打压中宫吗?

倘若此事真将姑母牵累,只怕爹爹也难逃责罚。

陛下还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呀!

盛盈英冷冷一笑:“陛下说得是,康王虽贵为五珠亲王,可到底也不及皇后娘娘金口玉言。但是陛下,您刚刚不也夸赞瑾贵妃娘娘明理守法,闭口不言前朝后宫事?难道皇后娘娘就曾以中宫之位,僭越过朝中事?”

“你……”盛帝被这声质问气到堵心:“你……”

“臣女自知言语冒犯陛下罪无可赦,但即便是死,臣女也要替皇后娘娘辨明清白。”盛盈英愤恨道:“您的宠爱从来不是位尊者多得。您对皇后娘娘如何,对瑾贵妃荣贵妃又如何,宫中人尽皆知。试问陛下,一个不得圣心又无皇子在前朝替陛下效力的皇后娘娘,怎可比一位备受太后陛下恩宠的五珠亲王消息更灵通?”

“这……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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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皇后教你来责备朕的吗?”盛帝咆哮道。

“此乃臣女所见所闻所感,何来皇后娘娘教唆?”盛英盈毫不惧色道:“臣女恳请陛下赐臣女死罪。”

这坚如铁的眸子,似一束久远的光,狠狠把盛帝给震撼到了。也不知他因此想到了谁,一丝温情与湿润陡然拂过他圆睁的怒目,让凶神恶煞的帝王变回到顾念亲情的姑父。

“哎,你这孩子,你这脾气与你……”念怀过去的心境像被硬生生折断般,盛帝顿了一下,再看,目光平静,语气平和:“像镇国公。”

显而易见,盛帝真正念怀的人并非镇国公。

能被盛帝深藏于心,此人必是十分特别。

盛英盈没有太多想,只道:“子肖母,女肖父,臣女像爹爹乃天性。”

“你是你爹爹的好女儿。”脾气尽消的盛帝,露出了他柔和细腻的另一面:“自古以来,远嫁外邦是每一位公主的噩梦。你乍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一时乱了分寸,做下这等糊涂事,也算情理当中。”目光顿了一下,似是才看到盛英盈匍匐跪地,又慈眉善目的说了句:“起来回话吧。”

从盛帝突然回暖的态度,足见先前猜测不假,咱们这位皇帝真正想要打压的是他的皇后。好在激怒盛帝择清黎后的法子见了效,否则,后果真要不堪设想。

盛英盈长吁一口气。

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局面,盛帝倒有几分欣赏盛英盈的骨气。可惜这孩子姓黎……

老皇帝于欣喜之中陡添几笔愁色,似乎“盛英盈”这个名字从未取代过“黎英盈”。

唉,注定的遗憾,终究是遗憾。

盛帝轻叹一声,道:“英盈,朕问你。论家世背景朝中能与你相配的世家子弟并不少,你既无意穆王,那为何不在其他子弟中挑一个合意的来嫁?”

“世家子弟中自然有好的,亦不乏合英盈眼缘者。只不过,爹爹出征前曾与母亲有过交代,镇国公和忠王府只效忠陛下一人,无论时局如何,皆不得参与党争。为此,还特意提醒母亲,让她替臣女择婿时避开权贵子弟。母亲谨记爹爹叮嘱,撇开朝中重臣之子及辈分、年龄不相当者,有且只剩一个清远伯爵之子。”提到这个纨绔子弟,盛英盈不由自主打住看了看盛帝面色,见他面色如常,方又道:“臣女以为,与其嫁给不务正业的肖青云,倒不如选穆王。”

盛帝装腔作势的脸还是被这句“不务正业”杀得颜面无存:“青云这孩子确是委屈了你。”

长长一声叹息后,精神一振,语气狠了不少:“可穆王也绝非上佳之选。先不论穆王如今仍抱病在身,单说皇后和霓嫔的关系,你选穆王,皇后当如何想?”

盛英盈垂目,恭敬道:“皇后娘娘终会体谅臣女的。”

盛帝一愣:“你与皇后提过此事?”

“提过。清明前一日,臣女便向皇后娘娘禀明过此事。正如陛下所言,皇后娘娘听过此事震怒非常,不但一口回绝臣女,还将臣女骂出了鸾凤宫。臣女原想着,等过些日子再去恳求皇后娘娘同意,不料,奕王竟因马球赛输给诚王恼羞成怒,将此事密告陛下……”

兜了一圈,始作俑者又落到了奕王身上,盛帝神色极是不悦,眸光渐寒:“你去殿外,把鄢若飞叫进来,朕有事要问他。”

盛英盈不解,带着一肚子疑问,退出了大殿。

很快,一身戎装的鄢若飞迈着气宇轩昂的步子走了进来,盛英盈紧跟其后。

“陛下。”鄢若飞行了个礼。

盛帝挪了挪身子:“殿外还有哪一宫的宫人没有离去?”

“回陛下,只有鸾凤宫的小婵姑娘带着几个宫女还未离去。”

“皇后让她来做什么?”

“小婵姑娘说,庆阳公主新学了几样点心,特意送来给陛下品尝。”

“徽澜?”盛帝眼前一亮,宠溺之情溢于言表:“既是徽澜做的,那就让她们拿上来吧。”

“是。”

鄢若飞又如来时一般,气宇轩昂的走了。

少顷,殿门大开,皇后近身侍女小婵姑娘带着四个眉清目秀的宫女款款步入殿中。

“正好也有些饿了。”说罢,盛帝捻起一块尝了几口后,很是满意的指着其中两碟:“把这两碟端给曦月公主尝尝。”完了,又冲盛英盈招招手:“别站着,坐吧。”

盛英盈便就近捡了个位子坐下。

“徽澜喜欢你,若让她知道,这两碟糕点朕赐给了你,她一定很高兴。”聊到小公主,盛帝不但流露出少有的温柔,更不吝赞美:“嗯,不错,这孩子的手艺又精进了。”

盛英盈默默品着不够细腻的椰糕,过于浓郁的奶香味令她这个喜爱甜食的人都有点怯而止步,实在难以想象对甜食并不过分青睐的盛帝究竟是怀抱多么深沉的爱,才能吃得那么津津有味?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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