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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愁难自消

七情六欲于谋事者,累赘也。

护主心切的舒总管迅速回头瞟了眼晃动的车帘,心口那份因即将见到小少爷的喜悦“哗啦”一声,被自责这只无形手掰成两半,一半继续被团聚的喜悦包满,一半因身后人愁难自消。

愁苦间,老人脸色突然一变:莫非……小四与小主人所谋之事有关?

此念一出,眼前笔直宽阔的街道渐变模糊。

三日前,康王府总管手下的左管事登门说来还东西,却又两手空空。

府里下人不敢怠慢,客气请他入府说话,左管事没领情,领着舒总管去了穆王府后门处的小巷。

巷口停着一辆马,二人才靠近,一团东西就从车里滚了下来。

舒总管也算见过些世面,却还是让那团东西吓到了。

究竟要有多狠的心,下多重的毒手,才能将一个唇红齿白,人人乐见的少年郎折磨成这般血肉模糊,气息奄奄?

“遵陛下圣旨,我们来送还贵府的小毛贼,活的。让你过来,是让你做个见证。”

“这……这同死有何分别?”

“死人不会呼吸,活人才能苟且。”

“康王殿下素有君子美名,老夫开眼了。”

左管事懒于争辩,直接上车走了。

舒总管脑子嗡的一下,炸了。最后小四是如何被殷鸿带走的,他全忘了。唯一记着的,只有那滩血,那滩留在阴沉昏暗的巷子深处,却比酷夏正午太阳更浓烈更刺目的血。

想到那摊血,脑子顿是一片空白,浑然不知自己刚刚甩出去的缰绳力道有多猛?只听悠闲赶路的高头大马如要腾空飞起般,呼啸着从街道中间飞速穿过。

盛子萧的情绪仍在低迷状态中,这突如其来的加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哎呀……”

“殿下……殿下没事吧?”

隔着深色车帘,舒总管听到了撞击和惨叫声,赶紧勒住缰绳,神色愧疚的回身查看。

“论偏心,舒伯果然还是更偏心平儿。”舒总管掀起帘子,就见盛子萧一手吃力的撑住软塌,一手揉着前额,笑盈盈道。

“磕到额头啦?”舒总管无心说笑:“快给我瞧瞧。”

“不妨事,舒伯还是快些赶车吧。”盛子萧虽笑着轻言阻止,却不作抵抗,任由舒总管爬到他身边挪开他的手。

等到证实被盛子萧用手遮住的地方,确无隆起、破皮等外伤后,老人紧绷的神经才微显松懈,口中呢喃:“幸好无恙,幸好无恙。”

盛子萧柔柔一笑。

接下来的路,舒总管驾车驾得一心一意。

车子就这样一路再无碍的拐进了医馆街道。走了没几步,听外头嘈杂异常。盛子萧撩起车帘一看,医馆门口围了许多人,男女老少皆有,顿感奇怪:“怎么回事?”

“殿下安心,并无要事发生。”舒总管只是淡淡瞟了一眼:“是告假延期所致。”

“告假?”盛子萧放下车帘:“为何?”

“先前,斯先生为专心替小四就诊,曾出过一张医馆歇业三日的告假。昨日殷鸿来府时,顺道说起,斯先生怕医馆营业会影响小四静养,遂将三日歇业延长为三月,这些围观者应是不知变更的患者。”

“如此看来,即算没了我府里那份虚职,先生依然可以凭借自己的声望,过着阔绰而富足的生活。”

“殿下此言差矣。”

“哦,差在何处?愿闻其详。”

“殿下可知,斯氏医馆位置堪称黄金地段?”

“这个自然知道。”

“那殿下可还知,斯先生收取的诊金与乡隅医馆一个价?”

“虽不曾正经问过先生,但隐约感觉到了。他本就不是一般的大夫,合情合理。”

“是呀,斯先生不单是大夫,还是乐善好施、赠药施米的大善人。殿下细想,照他这种只花钱不挣钱的过日子方式,要没了王府管吃喝,他上哪去富足?”

盛子萧心一沉:“日日入不敷出却又年复一年的在经营,倒是奇闻。”

“殿下真是糊涂,斯先生住府照看你,难道不用花银子聘?”舒总管小心绕过围观的人群,慢慢驶入一条深巷,故作深奥:“殿下,斯先生的月钱可不便宜。”

“看来真是我糊涂了,竟不知我王府给一个下人的月钱就可与洛城黄金地段两扇铺面租金相媲美?”

盛子萧这句轻轻自嘲让舒总管背心一阵发凉,他将马车停在巷内一扇朴实无华的偏门处,锁着眉头的去叩门。

门内似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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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着,“吱嘎”一声开了。

“舒总管?”因只探出小半个身子,邝殊刚够看到立在门口的老人,远不能照见马车旁的那个孱弱年青人:“先生刚刚还在念叨,殿下醒了大半晌,也该派总管大人登门……”

盛子萧知邝殊是个碰着石头也能唠嗑两句的话痨,又听他话中精气神十足,就知三日闭馆的告假将这小子憋坏了,若不主动现身,恐要没完没了,便踱步上前。

“……吖,殿下?”说得正眉飞色舞的邝殊见到这个步履蹒跚的人,两片聒噪的嘴皮子立刻老实:“您,您来啦?”

盛子萧摇摇头:“带我去见先生。”

“哎,好咧。”

邝殊嘿嘿一笑,将偏门打开,请了盛子萧入内。

深巷里的这处偏门,除自己人知晓外,并无旁人知是斯氏医馆后门。当初亦是为了不惹人注目,才故意将门修得狭窄不通车马。

舒总管等到偏门重新被关上,整理缰绳驾车离去。马车驶出深巷,又觉不对,调转马头再次驶入深巷。

这一回,前来应门的是殷鸿。

“舒总管,您这是?”

与性格活泼开朗,生有一对笑眼的邝殊不同,模样俊俏的殷鸿处事成熟稳重,面对去而复返的舒总管,这位后生虽吃惊,却不多问,立即闪身让出一条道。

舒总管走得头也不回:“殷鸿,你将马车驶到前面的小茶楼等我。”

进到后院,不见邝殊,但屋内有人说话,附耳过去便听盛子萧自责不已:“我明知此行凶险万分,当初行事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默许了你,我实在是太愧对这孩子了。”

“事已矣,殿下若一味纵容自己沉沦悲伤不肯向前,那才真是愧对了这孩子。”斯先生的劝慰,冷静又克制。

“先生话虽至理,然人皆有情,情能生悔,情能生愧。先生若想让我忘情,是否应先教我,如何舍弃情义?”

“殿下也说人皆有情,那我便要问问殿下,他日小四醒来,是否也要因心中情义,责备那个让殿下感到愧疚的自己?”

“先生……”

“殿下,人固要有善心,却万万不可感情用事。”

一阵不短的沉默后,听盛子萧长长一声叹息:“……小四,何时能醒?”

“康王用来对付他的那些药,大部分是出自……”

“舒总管?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回去了吗?”

邝殊从天而降的大嗓门让屋内的谈话即止,少顷,屋内的人走了出来。

舒总管讪讪一笑:“我……我无意偷听……”话未说完,这位办事水准一向很高明的老人也察觉到自己的解释在事实面前太过苍白,索性不解释了,只道:“殿下和舒总管慢谈,我……我……”欲要逃离这个尴尬之境。

将一个胸怀坦荡的老人逼至这般窘迫,盛子萧更感自责。

可若是为了宽慰舒总管,此刻就将一切坦露,那小四用半条命换回的转机便失去了意义。

盛子萧明眸轻轻一颤,他必须承认,斯先生刚才劝慰自己的话或许无情,但铤而走险的人确是不能让感情牵着鼻子走。

譬如,眼下。

“舒伯回来,定是有要事忘了同我交代……”因心中对老人有愧,盛子萧无法直视对面那道沉甸甸的目光,只好挤出一丝无力的笑:“何不说完再走?”

“我……”虽明知盛子萧避之不谈是不想让自己担惊受怕,然面对一院子的知情人,局外人的身份还是令舒总管在偷听的尴尬之余又添几分难过。

老人思及至此,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

斯先生面色和悦的笑道:“殿下,我和邝殊还要去前屋给小四抓药,你们慢谈。”

“斯先生无需避讳。”舒总管拱手将人拦下:“其实,我所说之事与斯先生息息相关。”

“与我相关?”

舒总管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盛子萧沉吟的看着面前二人,蓦地,眸色骤变,就听他幽幽提了口气,温言浅语道:“舒伯,你要说的,我替你跟先生说吧。”

舒总管难以认同这个安排,他咬着牙暗道:我可是跟随过两位将军的管事,怎能被小主人当个女子般事事皆被排斥在外的保护起来?

“舒伯莫要误会,”盛子萧一眼洞悉了舒总管的恼怒,又缓缓笑道:“我是另有事要交给你去办。”

舒总管并不愿领情,但身为一个遵守旧法的老人,再多不满委屈,也绝不会僭越主仆界线,闷闷回了句:“不知殿下要吩咐老奴去办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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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子萧嘴角含着一抹浅笑,慢慢走过去,耐心解释:“舒伯,小四伤得如此严重是我未曾料到的,我想在医馆多呆几个时辰。”

舒总管目光微垂,没有言语,静静听着。

“来时,你也瞧见了,盛安情绪波动厉害,我与他交浅言深一番,也只是暂时将他稳住。所以,我想请舒伯先行一步,替我回去看住他……”

话至此,盛子萧笑意聚敛,语气重上几分:“舒伯,万不可让他在这个时候生出事端,否则,穆王府真就要换主人了。”

舒总管打了个激灵:“我糊涂呀,竟为一己私心耽误大局,我……殿下放心,老奴这就回去看好他的一言一行。”

说罢,在盛子萧欣慰的目光下,大步匆匆离去。

“我以为你会告诉他实情。”

“先生不是才教学生‘人固要有善心,却万万不可感情用事’的道理吗?”盛子萧长目远眺,颇多无奈。

斯先生顿了一下,为防出现蝴蝶效应,聪明的没有继续追问:“舒总管想让殿下提点我什么?”

盛子萧颔首默想了一会,似在斟酌这个问题应不应该此刻回答:“先生……”这个迟疑的年青人终于拿定了主意:“不想让我去鸿胪寺任职,对吗?”

“这是舒总管的问题还是殿下的问题?”

“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解释清楚。”斯先生边说边将盛子萧请到院中小圆桌前,转头吩咐邝殊:“去药房取一瓶治跌打的膏药来。”

邝殊惊奇的盯住斯先生:“先生何时受的伤?”

“不是我,是殿下。”

盛子萧深眸一晃,枕放于双腿的右手不自觉中滑向右膝盖,嘴唇微动,轻声感慨:“什么都瞒不过先生……”感慨至半,咋呼的邝殊已蹲下身要查看:“殿下伤到哪啦?快让我瞧瞧。”

“托你家先生的福,我好好在府里睡了三天三夜,哪有让旁人伤到的功夫?”盛子萧搭在膝盖上的右手略是一挡。

邝殊不信,一脸狐疑的蹲在地上不肯起来。

盛子萧深知,在殷鸿和邝殊心里,斯先生一言一行皆有不可质疑的神圣。既然先生已言明他有伤在身,他如此解释自然难圆过去,又淡淡一笑,开始替自己先前不够圆满的谎言找补:“真不是伤,就是刚才听到你与舒伯在屋外说话,心急磕了一下。”

这个解释就合情合理了,邝殊不再怀疑,专心自责:“都怪我,一惊一乍吓着了殿下。”

盛子萧噗嗤一声,笑得甚是开怀:“我又不是个胆小如鼠的人,怎就被你吓到啦?”

邝殊可不管这些:“殿下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你拿药膏。”运气飞去前屋。

盛子萧凝目静言良久,方转头望向一旁安静的斯先生:“你竟不戳破我的谎言?”眸中袒露一丝狐疑。

斯先生长长的眼睫宛若蝶翅般快速扇动,脱离了安静,缓缓道:“诚如殿下所说,这三日你都在昏睡当中,根本不会有被人伤到的可能。何况,在你昏睡前,我替你检查过,并无外伤。由此可见,是你醒后所伤。既是醒后,那这伤要么伤在王府,要么伤在来医馆的路上。若是前者,舒伯一定知晓。以他待你的紧张程度,他不会同意膝盖带伤的你到处走动。即便情况紧急,非走这一趟,他也应与我叮嘱一番。可我见他毫无异样,更像是全然不知情。所以,我推断你是伤在来医馆的路上。再看你强忍着也不肯在舒总管面前露出端倪,想来,应是舒总管驾车伤到了你,你怕他自责,便隐忍一路不说。邝殊聒噪,若刚才你据实以告,最多三日,舒总管就能知晓。偏偏今日,舒总管又表露出很介怀你事事瞒他的情绪,这般情形之下,你岂敢不瞒着邝殊?”

事理分析得如此滴水不漏,纵然口才绝伦,怕也难寻破绽。

盛子萧不敢在斯先生面前自持口才绝伦,唯有哑口无言。可待他静心一想,又有些不甘心,不禁失声一笑:“想从先生手上讨点便宜,怎就如此艰难?”

“殿下想诓我占我便宜,又何止眼前这一件?”斯先生浅笑无声,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盛子萧眼尾轻轻一提:“讨不到便宜已经够丢脸了,先生竟还倒打一耙……哎,好吧,”长吁短叹一脸无奈:“谁让我是学生,我洗耳恭听便是。”

“殿下这是自知辩不过我,改用撒泼胡扯来混淆视听吗?”斯先生不依不饶的打趣。

盛子萧笑而不语,就听邝殊在囔囔:“殿下,这是先生秘制的药膏,保证药到痛除!”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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