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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帝王之师

万众瞩目的雨姗姗来迟,没有下在万众瞩目时,下在了万簌俱寂无人欣赏的深夜。这样的阴差阳错,对安然入梦者而言,不过是少看了一场自然界的热闹,无甚遗憾。然于已踏上行程且无回头路的人来说,这终成了一场没有侥幸的灾难。

幽深的穆王府内,斯先生挑灯枯坐,久久难眠。

殷鸿来回换了三次烛灯,第三次离去前,窗外夜色已深至浓墨的极致,而雨势却依旧如大江决堤般来势汹汹。

此情此景令这位从不多话的年轻人也忍不住小声担忧起来:“这样的雨夜,最不缺的就是意外,也不知殿下此刻是否已追上小将军?”

静坐中的斯先生如梦方醒,抚桌而放的手指细看,便可看出指尖的微颤,两撇紧闭的睫毛如惊弓之鸟猛然翘起,被凝重笼罩的下巴随之上扬,阴郁的目光在缓缓移动中多了一丝沉甸。

无需言语,殷殊已从这般神情举止中感受到先生内心深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不安。

此刻,他正站在他的身后,默默看着他起身走到窗边,就在窗户被推开的刹那,比野马咆哮更暴戾的雨气和雨噪夹杂成一股强大的气流,带着冲锋陷阵的嘶吼杀了进来。

殷鸿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寒颤:“先生,雨大,还是关上吧。”

斯先生没有回头的挥挥手,示意殷鸿退下。

殷鸿知道,若日蚀一直没有音信回传,这一夜,便是谁来劝,都劝不住。

便是将双手一抱:“先生莫急,我这就去分支联络一下。”

说罢,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去。

雨过才会天晴,半宿的狂风暴雨洗涤了阴谋与算计的雾霾,翌日的暖阳果然格外清爽亮眼,连阴沉肃穆的宫门口都稀罕飞来两只爱闹腾的花喜鹊,惹得洒扫和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驻足观望。

魏公公如得喜报般,赶紧将这个好兆头禀告了盛帝:“宫中鸟类不少,却鲜少养过此鸟,老奴这便琢磨,定是天上的神仙洞悉了陛下对公主的担忧,所以派这两只喜鹊来人间向陛下报平安。呵呵,陛下,您就放宽心吧,有此吉兆,公主定会平平安安归来。”

肝火郁结导致胸口闷胀的盛帝刚服完药,许是药效还未发挥作用,老皇帝哼哼唧唧的在软塌上辗转难眠。听到魏公公的喜报,小老儿顿是肝通肚畅,浑身再无一处不适。他利索的从软塌上爬起来,一边命人赶快为他宽衣,一边催着去宫门口瞧喜鹊。

满屋子小心伺候的宫人以及神经高度紧张的孙太医陈太医郭太医见此,皆都暗暗松了口气。

亲眼瞧过了喜鹊,盛帝的精神与气色康复至八成,随侍的太医根据最新脉象得出“陛下已无大碍”的结论后,也被屏离了养居殿。

魏公公趁此向盛帝请膳。

盛帝昨日惊闻庆阳公主撇下宫廷护卫,与忠王妃私下悄去南山,又气又担忧,已是两餐未进任何膳食。此刻,吊在心头的这口气放下了,还真觉得有些饿。便在魏公公的伺候后,美美吃了一顿丰盛营养的早膳。

荣贵妃听闻盛帝因喜鹊龙心大悦,赶紧收拾一番,盛装前往养居殿请安。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至半路,随行在轿侧的玉姑姑眼尖,远远见到一太监领着一个白发醒目的长者往养居殿方向而去,顿是叫停了轿子。

荣贵妃面起不悦,玉姑姑贴近轿身,在荣贵妃耳边密语了两句,荣贵妃浓艳的五官瞬间黯然失色。兴冲冲的队伍在荣贵妇一声怒喝下,偃旗息鼓的折返回了永安殿。

盛帝用完膳,倚在软榻中,翻看近几日大臣们上的奏折。这些折子,千篇一律,全是各路朝臣举荐户部尚书人选的名单。说是名单,其实也就两人——平远侯次子崔明以及陆伯侯小儿陆谦。

论家世、论学识,论为官政绩,这二人不相伯仲,胜任户部尚书一职倒都尚可,只不过……

盛帝丢下手中奏折,从鼻腔里喷出一个“哼”字,魏公公偏头一笑:“陛下这是看折子看累了吗?要不要去园子里散散心?”

盛帝两臂大张,两腕紧扣于案台两角,凌空翘起的十根手指将案台当做长琴,毫无章法的一顿乱敲,嘴里哼哼唧唧,显然是不满首领太监的这个安排。

魏公公嘿嘿一笑,俯身又道:“适才老奴听殿外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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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宫女说,荣贵妃娘娘今日原要来给陛下请安,可不知为何,娘娘的轿子都走到半路了,又无缘无故折了回去……”

“哼,还能是为何?”盛帝掠起一片余光,露出一切尽在他掌握中的表情,挖苦道:“还不是为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谋亲信?”

魏公公“滋”的一声,大为不解:“贵妃娘娘为诚王殿下谋……呃,后宫不得干政,贵妃娘娘熟知律法典章,应当不会以身犯险,惹怒陛下。”

“哼,”这次,盛帝拖着长长的鼻尾音,讽意饱满的目光定格在案台两摞奏折中的一摞上:“连陆伯侯这个老东西都被他们请了出来,他们还有什么不会的?”

魏公公机敏聪慧,凭着盛帝两道目光所指,便已心知盛帝不悦之因,缓了缓语气,另辟捷径道:“老奴听闻,陆伯侯与铭王志趣相投,也是一个长年游历在外,对朝堂事不甚关心的清闲自在人。如今这般,会不会只是他人之意?”

“你呀……”

盛帝刚说出这两个字,殿外便有人来报,说刘太傅请求觐见。

魏公公大吃一惊,待回过神低眉一看,盛帝果然也是一副吃惊状。

魏公公见此,赶紧弯腰退出殿,将传话太监引入殿中,盛帝目露疑光的盯着那太监问:“你再靠近些告诉朕,谁要见朕?”

那太监便匍匐向前,跪到了盛帝案台前的台阶下,口齿清晰,不差一字的再次报上来者名讳。盛帝犹疑未决的神经方徐徐放下,连声道:“快快快,快把太傅请进来。”

魏公公领命,带着传话太监一步都不敢轻松的出殿去迎。

传话太监去年末才被调入养居殿侍奉,未曾见过刘太傅,所以,很难明白首领太监为何如此谨小细微的去迎一位没有任何现役官阶的人,且那人穿着还是那般的不显贵气。

待魏公公谦逊温和的接走那位衣着只是齐楚的刘太傅,传话太监忍不住向同僚道出心中疑问。

幸得这位同僚熟知宫中各种秘史,个中原委,说得那叫一个不费吹灰之力。

说是当年,刘太傅以博学惊艳了时为太子的盛帝,二人济世治国理念很是一致,时常引古论今,聊至深夜而不舍散席,师生关系融洽非常。

盛帝登基后,几次想重用提携刘太傅,却都被刘太傅婉言谢绝。

放眼天下,真正能够不为权势倾倒者,实在少之又少。刘太傅的激流勇退,令朝堂内外无不敬佩,也让盛帝对他更加爱戴。

辞官之初,刘太傅进宫也算频繁,不过,他每回进宫皆不为国事,只为陪盛帝下棋、说话、研习学问。待到皇子们陆续成年,这位自嘲筋骨不好的太傅开始疏于入宫。

太傅不入宫,盛帝便隔三差五下旨去请,来来回回,比之先前,帝师关系更惹人注目。

直到有一日,刘太傅拉着一个据说是装满珍品的箱子主动进宫面圣,因当时殿内只留陛下与太傅二人,所以,时至今日仍无人知晓帝师二人那日说了些什么,更无人知晓箱中装的究竟是何物,只知那次过后,帝师间便生了嫌隙,往日亲厚没了,私下更是甚少再往来。

传话太监歪过头去:“进献满满一箱珍品,反倒把陛下给得罪了,你说这老夫子送了什么才会落得这般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同僚神秘兮兮的眨着眼:“听说那里面装的并非太傅寻获之物,乃是朝中几位当权皇子送给太傅的稀品。”

传话太监闻言,面如死灰,这消息无论真假,皆是说不得的禁言。他幽怨的剜了同僚一眼,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一问。

那厢,刘太傅已在魏公公的笑脸恭请之下,神色坦然的入了养居殿。

从这位面相睿智,目光温和的长者步入养居殿那一刻起,盛帝便眯着眼在打量,待刘太傅步入殿中,盛帝大手一挥,殿内随侍宫人悉数退出,盛帝二手一挥,连魏公公也低眉顺眼的抱着拂尘离殿。

如此这般后,盛帝方一扫先前戾气,满面春风的从金銮宝座上走下来,边走边欣喜:“这次年尾赐赏酒宴,太傅告病未至,朕担心得很,不知太傅是否已痊愈?”

刘太傅拱手行礼:“谢陛下挂念,老臣已大好。”

“这里没外人,太傅不必拘礼。”盛帝亲切的挽起刘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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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陛下隆恩。”刘太傅再行一礼。

“都说了不必拘礼,太傅怎还更见外了?”

“自古君臣有别,陛下莫让老臣为难才是。”

刘太傅言辞委婉但语锋坚决,盛帝愣在原地,脸上满满皆是无奈。身为学生,他深知老师秉性,知道此人是一个在礼数上锱铢必较的老古板,若再推托下去,必要引得他说教一番,遂讪讪收回那只搀扶的手,静等这倔老头礼毕,方大松一口气的给其赐座。

“太傅对宫门忌讳莫深已久,今日却一反常态,主动入宫求见,难不成是有要事要同朕说?”刚坐定,盛帝实在忍不住好奇,先问于人。

刘太傅颔首一笑,抬头已见其眉间结出淡淡愁丝:“陛下慧眼。”

言外之意,他此行的确是有事相求。

盛帝两眼微眯,心中疑惑狂涨:“何事惹得太傅如此烦心?”

刘太傅未答,缓步下坐走至殿中,盛帝看出刘太傅又要行礼,也从宝座上站起来,挥着手道:“太傅就莫要讲这些虚礼了,有什么直说便是,朕必为太傅主持公道。”

刘太傅轻轻摇了摇头:“老臣今日进宫觐见,是为朝廷用人之事而来。朝廷用人,此乃国事,国事面前,只有君臣,没有其他,还望陛下成全。”

盛帝以为自己听错了,端着袖子连下两级台阶:“太傅想推人入朝为官?”

“正是。”刘太傅深深一揖。

盛帝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脚步迟疑的走到刘太傅面前,侧耳再问:“太傅当年不就是烦这些拜请结交之事才故意与朕疏远的吗?怎么……”迟疑中,盛帝的好奇欲也达到了沸点,便又匆忙改口道:“太傅要推何人?”

“南阳郡主幼子常之杰。”

“太傅是不是搞错了?”盛帝有些听糊涂了:“常之杰现任鸿胪寺寺卿,已经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大员……”说着说着,盛帝目中迷茫忽地一下殆尽,这位精于权衡之术的帝王马上反应过来,他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着自己的老师:“朕记得,太傅与南阳郡主并无太多交情。”

面对皇帝学生的怀疑,刘太傅呵呵一笑:“从前是不深,但今日之后嘛……若陛下同意降旨,那自是一家亲的交情,想不多往来都不行。”

谁家还没一个嗷嗷待嫁的女郎或嗷嗷待娶的男儿?

盛帝立刻想到了盛徽澜,心境已是翻天覆地之巨变,踌躇一二方道:“太傅,你真要将唯一的孙女配给那常家老六……”舌头莫名卷了一下,暗道,虽然有女方知愁,常家老六是个不着调的,但太傅家那位亦是名声赫赫,同非善类,实在不能与我的小徽澜相提并论。

这才接着道:“门第样貌,倒也相配。不知太傅入宫之前,可已去过公爵府?”

刘太傅拱拱手:“男女婚嫁,若由女家派人上男家说媒,岂不遭人笑话?”

盛帝撇了撇嘴,这哪是怕人笑话,明明就是怕南阳郡主介怀刘杏的过往,碰一鼻子灰,这才转而求到了朕面前。

想想南阳郡主那张倚老卖老的脸,盛帝都一身哆嗦,便道:“太傅的意思,是让朕下一道赐婚圣旨?”

刘太傅点点头,盛帝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南阳郡主溺爱幼子,诸事皆依常六郎性子乱来,若非如此,朕还能不给那小子赐婚?”

“知道陛下为难,所以老臣才想卖个好,举荐常之杰出任户部尚书。”

“太傅是在与朕说笑吧,常家六郎那不成器的样子怎可堪当户部尚书一职?”

盛帝一时嘴快说了实话,说完,方才记起这个不成器的常家六郎正是老师一门心思要攀附的孙婿,赶紧咳嗽一声,再道:“户部之事,非小事,容不得半点疏忽,这常家六郎既没有什么卓越功绩,又无在户部历练的经验,如按太傅所求,贸然调任,只怕难以服众。倘若太傅只想卖个好,朕再多赐这常家六郎一些彩头即可。”

刘太傅闻言,眸光渐敛,渗出微寒之芒:“既然陛下认为南阳郡主家的幼子不合适,那且容老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觉得平远侯次子崔明合适还是陆伯侯小儿陆谦合适呢?”

盛帝愕然,整个人如石化般立在原地。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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