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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玉雪春中

竹林晚风,相送一夕的浓墨重彩,是穹顶的阖眸,令黑夜宵宿于此,渐转眠梦正酣时,星河打马过梦境。

玉潋卿披就一身淡薄月色,月光若画师笔下的蘸取,将他的姿容华发尽数描摹,为之清举,本就白衣少年郎,更显世无双。

与之相对的楼诀,是词笔之下的红药,簇成他这一抹的红,似欲凋零桥边,不复来年春。

“这般快意本公子自与期安先生分别后,再未体验过了!今日,实属、幸会。”

即便危险临于眼前、生死一念之间,楼诀仍是那玩世不恭的模样,纨绔不羁,却这一番话语里有最是意气的洒脱。

玉潋卿闻言却是不语,一张面孔平静无澜,犹眉目冷淡,朝之投去的目光锐利锋芒,正如抵去了楼诀喉头上的剑,力度掌握得游刃有余,剑身岿然不动,未有刺入而见血。

便是如此,待云隐了第一抹月色,地上的人也敛去了浓重杀气。玉潋卿利落地收剑入鞘,剑锋在夜凉的空气中划下一道凛然清光,堪为月明。楼诀心中略有惊意,一双朝来露水般清澈的眼眸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开口问出“为何”二字,如若一个追问大人将去往何处的孩童。

玉潋卿停下步子,微转回身,眸中深邃地望眼不远身后的人,只一句回答过后,不消片刻,身影便消失于这幽幽竹林间,余留下楼诀一人。

风不断,那一句“如若我记得起从前……”飘送去楼诀的耳边,却已有所消散,令他听来恍惚不已,心中似也有风的轻敲,将之敞开来洒入月光斜影,以为旧忆纷至,竟不过一梦南柯。

而宵仙阁中,萧无闻自高阁作望,眼底八方揽收之,哪怕一片沉寂也掩不住之下的曾照清辉。他步下此,深深庭院在他眼前铺开来,所行之处,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尸体,就着阑珊的灯火为衾作枕,裹挟了裸露在外的惨淡。

许是今夜晚来风急,亦或是弥漫这夜色里的血味浓重,生长败光了枝桠,唯余黯然。

却凄绝此间,萧无闻无意一抬眸,便与一道目光相触,继而隐约而见一位少年执剑立于当中,那一众死去的人在他脚下,若不与旁人道,果真是当他所为。

“今日,玉山泽已死,往后的宵仙阁已不复存在,过去也都作了尘土,世上从此少了一桩恩怨,岂不快哉。但你若加入我门下,听君一言,这世间万事万物无一不可得,哪怕是这天上也登得予你。”

萧无闻边说边踩下台阶,一番话说得胸有成竹,可谓惊嗟,却能如此大放豪言,他的目的便是想知道玉潋卿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也能让楼诀曾为之用心良苦。

玉潋卿听罢只是轻笑了一声,低语一句“不过妄言”,便要朝萧无闻挥剑而去时,他的身畔立刻围了数十位手下,一眼便能看出各个的身手不凡。同样欲要出鞘的剑,却被萧无闻拦了下来,道是不必如此大阵仗,于己于他皆有失公正——

“若此番传了出去,不免拂了我留梅听风刹的颜面。”萧无闻压低了声音,似意在突显话语里的郑重,实在为之考虑了一通。

玉潋卿却如未听见一般,仍旧面无表情,仿若当前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亦有无所谓可言。他的身上流露着能够胜券在握的意气,且只作想一事,需胜于险恶,踏山水一程、风雪一更。

萧无闻同样越过周遭的林林总总,去注视着他。只是一道目光,何况一位少年,他却觉他身上有着一位将军的坚毅与果决;与玉山泽有所不同,哪怕隽永之下仍有热忱抛洒,他的剑上是决绝、是挑向深渊的阑珊。

一向生去,一向死往,是不同归的殊途,却又不可分,似有一轮如镜明月,隔开了两个不同的时空,又相照于两般身影,最终重叠在一双眼眸中。

“这天下从来都不属于谁——”玉潋卿携着风杀至萧无闻身前,本是护在前方的手下们还未有所反应,只惊得朝一旁躲开了来,不由自主的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当头劈下的剑,带着一股迎面的剑气,也令萧无闻始料未及,脚下的轻功同此顺势震开了数十步来,复又听得耳边一语沉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我要告诉你,这场梦会醒。”

闻言的萧无闻一个回眸,玉潋卿正飞掠过他身后,恰似一阵风来一阵风去,而他手中也幻化出一把长剑迅速使出,与之相向,碰撞出一声铿锵,清醒这正沉的夜。

便是此刻间,一只蝴蝶从中破剑飞出,两人各自向后退开数步,两剑也弹开了十里的虹气。一袭雪青华彩若星河影摇,萦绕此间,奇幻旖旎,继而整座陵州城的上空飘起了梨花玉雪。

雪花细碎如屑,越过城墙与屋檐,一场浪漫的期待提前了一个冬天。本是繁华喧嚣的十里长街上、无限沉醉的画船楼高中,一时静默了下来,哪怕争执、死生也就此停下,眼中唯有此夜天飞雪。

一幕幕犹如静止的画面中,亦唯有城中一隅——冷玉烟锁的宵仙阁中,一抹身影若离弦的箭般,扬剑刺穿过一道胸膛,自当中飞溅出的鲜血,宛若宫中盛开的嫣红牡丹,触目为惊。

自此一场暮春夜雪后,城中的百姓纷纷议论起这方异象,话语高声天上人,且作了奇谭。却这场雪短暂,停住在翌日的当头,一切恢复了往常,人们皆又恍惚为梦,说不清道不明。

而这般的神秘莫测,吸引了不少的人前来陵州,满足其好奇之心。直至江南入了夏,这场沸沸扬扬,方有所淡然,一切又回归平常。

却在萧无闻心中仍有回荡,那只破剑飞出的蝴蝶,翅膀煽动起一场雪,继而手下为之挡剑的血色翻涌,一幕幕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他开始对玉潋卿充满了好奇,正如楼诀曾想将他为己所用,若有朝一日如此,留梅听风刹定比今日更胜。

但他同时明白,玉潋卿是有一颗想杀他之心,即便如此,哪怕一切来日方长,他依然要把他这颗尖锐的心磨平至湮灭,把他培养成一个对自己忠贞不渝之人。

“萧掌门,属下谨遵您的命令,观察了这几日前往城内的人,并无特殊身份与怪异之举。”

“宵仙阁那边呢?”

“宵仙阁与往常一般,倒是昨夜的来客中,有几位是几日前方入城不久的除妖师。”

正立于窗前作望窗外的萧无闻,闻言眉头一挑,一副颇有兴趣的模样,随即转身离开了这窗边,大袖一招落座在大殿之上,倾了一杯酒,笑道:“说说。”

“回掌门,这些除妖师自西北来,为曾垄断药商的董指所请。坊间传言董府的千金得了怪病,药石无医。”

“什么怪病?”萧无闻饮尽杯中,看了眼底下的人,又继续倒下了第二杯。

“听闻是梦魇缠身,自睡去后再未醒过。”

一方玲珑庭院内,亭中正坐以一位女子,端之一身华贵明艳,时不时回望身后门窗紧闭的屋,不闻一丝动静。终是呷至第四口茶,这一道衣香鬓影便叹了口气起身离开,面色却倒从容浅淡,出至月洞门外,迎面碰上了忧心忡忡的董指。

那女子见之微福了福身,身后的婢女同着唤了声“老爷”,一主一仆行了礼数便要离去,却被叫停下来。

“你来干什么?”

“来看偌小姐呀,她娘不在,我这做夫人自然的放不下心。”

“水泠,不要过分得意,若不是偌儿的娘亲早逝,哪轮得你今日耀武扬威。”

董指说了一通,衣袖一甩,便往那清幽深处的屋子走去。名唤水泠的女子仍旧面不改色,只微侧了身望向那道离去的背影,方才他压低声音的话语若一只大虫的低吼,回响在脑海中弥留不去。

便是回屋的途中,被一位婢女打断了思绪,水泠听她禀报了一番,同意地点了点头,继而离了去,却走了十步远,忽闻一阵铃铛声脆,忽近忽远。她即刻奔着府内的八角亭楼跑去,身边的婢女还未反应过来,无奈寻失了踪影。

水泠站在亭楼上,凭栏而望能够望尽府中所有,一人、一景皆揽入眼帘之中。她探寻着目光,在这偌大的府邸里,也片刻才寻着那铃铛声处的来源。

此时董云偌的屋门外,董指问询了一番值守的婢女,得到的回答仍旧不是如意,起先还听得各位郎中口中的传达,如今落得一个药石无医,只剩下摇头与叹息。他不由得来回踱步,脚底下的焦急、惴惴不安蔓延在夹苔的青石板中,愈显愁浓黯淡。

正心急着,一位脚步匆匆的婢女蓦然闯入,朝他毕恭毕敬地禀了一句:“老爷,杜大人来了。”

董指闻言一怔,脚步随着转头望去来人的目光渐然停下,一道青衫玉立的身影映入眼中,那年轻公子抬眸见了他,随即开口笑之言曰:“董大人,在下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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