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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马车论道(中)

自打汉朝开始,中原王朝的覆灭,往往都伴随着异族的入侵。

西晋末年的五胡乱华,导致“人皆相食”、“白骨遍野”、“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

蒙古灭宋,把人分为四等,南宋的汉人被称为“南人”,列最低一等。讽刺的是,抵抗蒙元最为顽抗持久的四川、云南汉人,反被列为第三等,比南宋那些投降派还高上一级...

崇祯吊死在煤山之后,汉人再也不复昔日的光辉,甚至连整个神州大地都在沉沦。那个活在“十全老人”美梦里的帝王,根本不知道他和他的子孙,将给这片土地带来多么沉重的苦难和耻辱,。就连他自己的陵墓,也最终被人挖开,落了个尸首不全的下场。

刘珞上辈子看一些古人的百科,往往都写着“著有《某某集》若干卷,今已佚”。若非战火的荼毒,若非异族的刻意筛取,哪来的这么多“今已佚”?

后世在感叹赞美中华文化之灿烂,中华文明之久远时,可曾为这些遗失的著作而扼腕?哪怕这些“已佚”的著作仅有古今著作的十之一二,那也得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啊!

刘珞上辈子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也曾因为军武阅兵的盛大而激动,也曾因为迎回援朝将士遗骨的悲壮而落泪,也曾因为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而愤懑,也曾因为那些身居低位却心怀善心的百姓而感动。

他爱这个国家,爱这个民族,所以他怕这片土地又会面临再次陆沉。

他知道,虽然他现在文不成武不就,但若只是想在这北宋朝,在那汴梁城普普通通的活下去,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做个账房也好,做个厨子也罢,总不至于被饿死。

金兵打到汴梁城下,还有好几十年,就算他那时候还没老死,也大可以未卜先知的去临安继续苟且。而离蒙古人打下临安,还有差不多两百年,他孙子都化成灰了…

既然命运让他来了此刻,此地,就这样苟且一世,给子孙留下一句“家祭无忘告乃翁”?

人说男儿至死是少年,他现在恰是少年,而血,亦未凉。

他无法对曹佾说我欲收复燕云、荡平漠北之类的话,不然曹佾只会当他是个疯子。

刘珞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坚定的看向曹佾,道:“国舅,我曾在书中读到过一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曹佾虽是武将世家,却不是目不识丁的莽夫,他轻抚颔下短须道:“孟子中的话,这么说你是打算考取功名兼济天下?”

刘珞点点头,这个时代,想做事,就得先做官,不得不先做官。做小事,得当小官,要做大事,就必须得先做大官。

曹佾问他道:“今年恰是大比之年,整个大宋你知道只有多少新科进士吗?”

刘珞知道一科进士的人数大概在四五百人,具体人数又哪里清楚。

“这二十年来,因官家仁慈,每科进士都能有五百人上下,上月便取了五百二十人。”曹佾缓缓道:“但天下有多少读书人,仅汴梁城就有多少读书人?据某所知,国子监的太学中就有学子近千人,这太学还只是国子监三馆其一罢了,另有广文、律学二馆具体有多少学子,某也不知。”

刘珞询问道:“这太学中的学子,想来也是汴梁学子中的佼佼者了?”

曹佾点头道:“大体如此,但哪年都不乏外地士子在汴梁一夕成名的,也有自在家学或私学读书,直到大比之时才名震东华门的,

想要取中,谈何容易?”

曹佾看向刘珞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一个不知在哪看过几本书的野路子,也想和诸路英才挤一座独木桥,怕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接着,他又道:“即便如此,政事堂的相公们依旧觉得每科取的人太多了些,甚至说官家乃是为了施恩而滥取,建议每科只取二百人为宜。”

这话听得刘珞直嘬牙花子,这么大的一个宋朝,三年才新增二百的进士,估计还赶不上退休的官员多。

但高中历史知识告诉他,大宋鼎鼎有名的“三冗”之一,就是冗官。

但对于现在的刘珞而言,冗官的意思就是官太多了,具体怎么个冗法,他也不清楚。

想必相公们提出缩减进士录取名额的想法,应该就是在解决这个问题吧。

但这也意味着他刘珞的考试难度大大增加了啊!

国舅说今年是大比之年,也就是说下一次大比是三年之后,还好,自己还有时间。

“某不知晓你以前读过些什么书,又是在何处读的书,但想要过科举这一关,就先得从开封府的解试中脱颖而出才行,而开封府的解试取额也只有一百人左右。”

刘珞苦笑一声,面上却不见颓色道:“国舅就不要打击我了。但既然有人能过,为何我就不能是其中之一呢?”

曹佾嗤笑道:“过?想要在开封参加发解试,你可有开封户籍?或者可有亲人在开封居住,且能证明你在开封居住足七年?”

见刘珞呆呆发愣,曹佾继续道:“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别说读书考试,就是寻个工做也难。”

刘珞这才反应过来,好家伙,原来自己成了“偷渡”到大宋的黑户了!

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放到后世,去工地搬砖人家都不敢收!

良久,曹佾见他迟迟不说话,忍不住道:“某以为你会求某。”

刘珞正色答道:“国舅能带我出那林子,又捎带我回汴梁城,于我而言已是活命的大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我知以国舅的本事,帮我在开封府落个户籍,不是大事,但...”

“但什么?”曹佾有些好笑,“难道你还有所谓的文人风骨,吝于求人?”

“有些话,我怕触怒国舅。”刘珞摇头表示自己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讲来!”曹佾倒好奇他会说些什么。

刘珞面容诚恳道:“我也知豪门之家,往往会蓄养文如门客武如死士,这些人只知有家主,不知有朝廷,我...”

曹佾闻言哈哈大笑,指着刘珞道:“好你个小子,你以为自己是谁,也配某延纳?我曹家世受皇恩,家姐贵为皇后,汴梁城中富贵如曹家者不足一掌之数,某蓄养你所谓的文人死士为何,造反不成吗?”

刘珞轻声道:“曹家自然不会有不臣之心,但我只愿做大宋的臣,却不愿做谁的家臣。”

包括赵家,刘璐心中暗道,让我去辅佐徽宗赵佶那样的玩意儿,还不如去梁山混来的有出息。

“只愿做大宋的臣,不愿做谁的家臣...”曹佾呢喃重复了一遍刘珞的话语,抬起头看着车厢的顶板,仿佛要看穿了去,“倒是赤子之言!”

“不敢当国舅的赤子二字,我只是想为大宋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观秦汉隋唐,盛极一时者,或二三十载,或五六十载,大治之后必然大乱!大宋开国至今已有...”卧槽,尴尬了,现在的官家在位多少年了?

曹佾倒是没有嘲笑他,只因北宋的这头几个皇帝换年号比换女人都勤!太祖赵匡胤用了三个,是最少的,太宗和真宗分别用了五个,赵祯这位官家更是把年号当成了后世的网名一般,到如今已经有了七个,天圣、明道、景祐、宝元、康定、庆历、皇祐,天晓得往后还得取多少...

不是钦天监那种专业人士,寻常士子都不见得能搞清楚这些位官家每个年号用了几年。

“如今已是皇佑五年,官家登基也有三十载了,还有七年,我大宋立国便有百年了!”曹佾很是暗暗夸赞了一番自己的算术。

刘珞知道赵祯的在位时间很长,得有个四十多年,看来自己在这位以“仁”为名的官家手下,还有十来年好日子过…

但转念一想,北宋南宋好像各自只有一百五十来年,也就是说,再过五六十年,这北宋就要玩儿完了?

那时候自己才多大,不到七十吧?

难道那时候古稀之年的自己还要携家带口的“移民”到杭州去?

“当今官家广施仁政,泽被天下,可以说是自大唐太宗高宗以来最好的时代了。”刘珞暗搓搓的拍了官家一记,“但大汉自宣帝之后,便再无起色,元帝偃武修文,独崇儒家,当年宣帝在位时便言道,乱我家者,太子也!

大唐自太宗奠定基业,高宗文治武功,东灭高句丽,西通西域诸国,然玄宗恢复李唐之后便声色犬马,以致安史之乱断送了泱泱大唐的气数!

我听闻如今汴梁城中秦楼楚馆鳞次栉比,灯火至次日天明方灭,文人骚客无不以词曲博名声,文恬之武嬉之。然则北朝仍踞幽燕,西夏虎视眈眈,连交趾撮尔小国都对我大宋垂涎久已。

太祖曾对南唐言道:卧榻之旁,岂容它人酣睡?

如今卧榻之旁,已不是人,而是择人而噬的异族野兽,为何满朝上下,相公大臣们,反而都似眼盲耳聋了一般!?”

“竖子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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