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循城少年

元，至大元年，二月中。

大德皇帝去年正月初八驾崩，之后历经数月的皇位争夺战，终于在去年五月，以孛儿只斤·海山获胜而告终，然后封了他的老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为下一任的储君，相约兄终弟及，叔侄相传。

这里面是皇室间的相亲相爱，还是存在什么猫腻，老百姓们不得而知。

海山于去年十二月二十九下旨改元，年号“至大”。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波涛翻滚，对天高皇帝远的帝国南疆而言，影响微乎其微。

帝国南端，历史悠久的循州城，静卧于山水之间。

夜幕苍苍，星月交辉。

城中万家灯火莹莹，城外江上渔火连绵。

残破的小屋内，昏暗的灯光散发出朦胧的光辉，只能隐约的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蹲坐在地上，在他的旁边是一堆用茅草堆成的床，床上半卧着一名年约十岁的少年。

赵铮小心翼翼捧着一碗只飘着几十粒米的粥水放到弟弟赵戎的嘴边让他缓缓吞咽着。

赵戎喝了几口就停了下来：“哥哥，你也喝一点吧！”

“哥哥不饿，你现在身体虚弱，多喝一点！”赵铮强忍着腹中的饥饿感，将碗轻轻的推到赵戎嘴边。

看着茅草床前蹲着的哥哥，赵戎眼睛顿时红了起来。

“呜呜呜！哥哥，对不起，都是弟弟没用，连累了你，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就只能躺在床上，还经常要吃药，哥哥赚的钱几乎都拿来买药了，我真的很没用！不要管我了，让我死了吧！”赵戎大哭道。

赵戎自小就体弱多病，常年需吃药，看过不少名医也没有多少好转。

“说什么傻话呢？你要坚强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你的病，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治好的，等我有了钱就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不能死，你死了哥哥在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你就这么残忍要离哥哥而去？扔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放心，哥哥很快就有钱了！”赵铮将赵戎搂在怀里安慰着。

哭了一阵子，赵戎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心情平复下来。他端起那一碗不能叫做粥的米汤，小口小口的吸溜着。喝完了一碗米汤，腹中的饥饿消减，终究是身体虚弱，躺在床上缓缓睡去。

赵铮看着床榻上的弟弟终于睡着，从怀里拿出新嫩的树根，将树根放进嘴里嚼碎，然后硬生生的吞下，已经饥饿到极致的身体才得到了缓解。

赵铮两兄弟本出自地主豪绅的家庭，赵家家境丰厚，有着数千亩良田和许多仆人，并且经商，有许多的产业。

赵铮是家中长子，但母亲却是一名小妾，曾是父亲正妻徐氏的陪嫁丫鬟，不过由于正妻徐氏一直都未能生育，于是被纳为小妾并很快生下了赵铮，之后又生下了赵铮的弟弟赵戎，但是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本来徐氏一直无子，所以对赵铮几乎视若己出，直至三年前却突然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从那以后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排斥赵铮。

去年，赵铮的父亲因意外坠马身亡，徐氏便将赵铮两兄弟赶出了赵家。

赵铮带着弟弟离开了原本熟悉的故乡，来到了循州城谋生。

因为赵铮识字被招入客栈当伙计，但是伙计的收入太低，只能勉强够赵铮两兄弟吃饭，赵戎常年需吃药，一剂药就要顶兄弟二人十多天的饭钱，这就导致入不敷出。

赵铮已经将能典当的东西典当了，可是赵铮被赶出来的时候，徐氏不单不给一个铜板，

还不允许兄弟二人带走太多值钱行李，只给带走了几身衣裳，前几日赵铮已经当掉了母亲生前的随身玉镯，这玉镯在母亲死后就留给了赵戎。

赵铮将典当所得的钱全部用来买了药，目前赵铮身上已经没有了钱，粮食也已经没有了，他必须尽快找到钱或者粮食不然他们兄弟二人就会饿死。

如今这世道，元廷执法宽松，各地官员贪腐成风，帮派和士绅主宰着民间的大小事，官府只管收税，从元世祖时期开始就有了将税收承包出去的习惯，官府会将某地的税收权交给帮会或者一些士绅，官府每个月向帮会或者士绅收取一定的税钱，至于帮会或者士绅们是用什么方式赚得，赚了多少，百姓是死是活，他们一概不管。于是，民间就流传着：“官府收税，帮会理事”的说法。

在循州，民间实际的掌控者是‘四帮三会一派’，而在循州城中最大的势力是东龙帮和青花会，东龙帮掌控着码头和船运，青花会掌控着各大大小小的坊市，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随着东龙帮的势力扩张，双方势同水火。

青花会除了会主外，还有三位堂主，五位香主。

每名香主下面还有五六个大头目，大头目下面一般有着三四名小头目。

前些时间赵铮结识了青花会成员胡四九，受他的邀请加入了青花会。成为了一名外沿帮众。

七天前，东龙帮跟青花会争夺地盘。

青花会大头目定下规矩，只要杀对方一人，赏银五贯。

赵家祖上曾经在前朝官拜禁军将军，有家传武学传承至今，每代男丁都必学，所以赵铮虽然年纪只有十五岁，但是却比那些只会使用蛮力的小混混强太多。

赵铮在帮战中连杀五人，本应该有二十五贯钱赏钱，可是至今一个子都没有看到，直到前几天他才打听到，原来是他的那位引路人胡四九将赵铮的战绩赏钱吞没了，而且凭着这个战功被升为了小头目，新得的盛昌坊归他掌管。

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赵铮马上就要面临饿死的危机。

第二天一早，赵铮早早就醒过来，看了看还在一旁熟睡的赵戎，悄悄地给他盖上了被子。

从柴堆里拿出一把柴刀，柴刀约一尺长，四指宽，上面锈迹斑斑，初到循州的时候，赵铮有一段时间以砍柴为生，在成为店伙计之后就再也没卖过柴了。

帮战中使用的一柄腰刀被胡四九以修复刀身缺口为由收走了，如今想来是早有预谋。

赵铮打开门走出门外，找了一块大石头，充当磨刀石，开始细致的磨去刀刃上的锈迹，重新给柴刀开锋。

磨好了刀。赵铮便出门。

大街上污水横流泥泞不堪，低矮破败的房屋和衣衫褴褛的行人都彰显着，这是一片贫民区。

一个乞丐小偷混混等无家可归的人混居的地方，位于循州城东门外东南方向里许，这个破败的地方原本没有名字，后来人们很形象的称其为烂泥坊，不单止说的是这里的环境，更是指的这里的人，都是一文不值的烂泥。

穿过烂泥坊，来到一个相对干净许多的坊区，这里是距离东渡口市最近的坊市，盛昌坊。

循州城居循江上游，当江赣之冲，为汀潮之障，则同三省之咽喉，四周之门户，为水路要道，商贸繁华。

循州城南临循江，北靠嶅山，乃是南越王赵佗的兴王之地，别称佗城，又因传说：“东龙于此穿地而出，即穴流泉”，故又名龙川城。城依水而建，引循江水为护城河，城内运河自自城北水门而入，向东门出，流入护城河。

城内运河主河道循州城百姓称其为小凉河，白天有众船商小贩载着新鲜的瓜果蔬菜，鱼肉鸡鸭等沿河贩卖，直至城外东门渡口，在东门渡口和城门口间有许多走贩货郎，席地摆摊，久而久之这里形成了一片商市，被称为东渡口市。

而循州城有三个渡口，于是形成了循州城的三渡口市，其中南渡口市最为繁华，南门渡口乃是护城河于循江的交汇处，护城河便是由此引水，来往商客络绎不绝。

三渡口市并非正规的坊市，也没有街区，只有席地摆摊的小贩，但其繁华程度比起城中的商业大市也不逞多让，掌控三渡口市的也并非循州官府，而是东龙帮。

盛昌坊紧挨着东渡口市，原本也是由东龙帮掌控，但前些时日，青花会和东龙帮帮战中被青花会夺走。

“咦？赵铮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已经被会中除名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两个穿着一身干净利索的短打武士服，胸口绣着一朵青色的葵花图案的人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和赵铮迎面相遇，脸上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

赵铮冷眼看着他们两个人，这两个人他并不陌生，应该说在几天前，他们还是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

他们两个便是赵铮所认为的好大哥胡四九的结义兄弟。

赵铮刚加入时，他们曾与赵铮称兄道弟，帮战时赵铮更是将后背毫不犹豫的交给了他们，无比的信任他们。

可惜在利益的面前他终究还是被出卖了。

“胡四九当上小头目啦？他靠吞没别人的战绩坐上这个位置，不嫌屁股烫吗？”如果赵铮没有被吞没战绩，以他所展现的实力，很有可能当上这个小头目的就是他了。

其中一人耸耸肩道：“三哥入会已经十多年了，他当上小头目是实至名归，赵铮，你资历尚浅就算你的身手还不错，你也当不了小头目。”

“其实，他想当小头目我不反对，我初来乍到对于这个位置也没有任何想法，就算会里选我，我多半也会退位让贤，让给胡四九，正如你说的他在我们这些底层帮众里名声还是不错的！”赵铮面无表情的说道，“但是，他不该抢我的赏钱！他这是在要我的命！”

“哈哈，可笑！三哥要当小头目还要你让，你算什么东西？”另一人拔出腰间的长刀，阴狠的说道：“识相的赶紧滚，你能以一敌五？那能以一敌十，以一敌二十吗？”冲着身后招了招手。

两边的街道里陆续走出几十个身穿同样制服的人，团团将赵铮围住。

江湖就是如此残酷，即凶恶又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