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梦魇
四个人晃到寝室时接近九点,季北简单的冲了个澡,身体里挥发的酒精使他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他梦到了尹非南,他已经好久没有梦到她了。
那是高一刚开学那会儿,那天放学突然下起了阵雨,他虽然带了伞,回到家时,裤子和鞋还是湿了大半,他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发现尹非南已经下班回来了。
“今天这么早?”季北有点惊讶。
他把滴着水的雨伞放在卫生间,又检查了书包里的新书,还好都没有淋湿。
尹非南从厨房探出头,“正点下班的,这不是为了庆祝老季同志荣升大队长嘛。”
她穿着那件浅黄色的家居服,头发松散着挽在后面,手里还拿着调料瓶,“你快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季北应了一声,回到卧室换好衣服,又灌了一大杯热水。
厨房里冒着的热气,让人暖烘烘的。
“好香啊。”季北走进厨房站在尹非南旁边。
尹非南自豪的笑了笑,“是吧,老季同志还总嫌弃我做的,今天让他知道厉害。”
“这里是什么?”季北指了指冒着热气的炒锅。
“红烧肉,怎么样?我放了好多肉。”
“挺好,”季北先予以肯定,然后委婉的道出疑惑,“就是感觉颜色不太对。”
“是么?”尹非南喃喃,“我放了挺多酱油啊。”
季北低头扫过犹如战场的料理台,随即看向角落里一个蒙了灰的瓶子,“要放那个老抽。”
尹非南惊讶的指了指旁边的半瓶生抽,“不一样啊?”
季北忍俊不禁的点点头,“不是一个抽。”
尹非南丧气的笑了笑,“看来老季同志嫌弃的果然没有错。”
“也能吃。”季北说。
“要不我再改良改良?”尹非南重新燃起斗志,“我倒点水稀释一下,再把水炖干,再重新放老抽。”
随后又自言自语,“那所有的调料我也要重新放了吧?”
季北哑然失笑,心想,那你不如重新做一份更直接一些。
两个人正在研究的时候,尹非南的电话响了,她擦了擦手,走到客厅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尹非南一直皱着眉头,又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
“我知道了。”她说。
她进了卧室快速换了衣服,又进厨房把燃气灶关掉。
“我去下医院处理点事情,晚点回来,”她说,“要是老季同志先回来,你俩就先吃,别等我。”
她走到门口换好鞋,拿出雨伞,又笑着对季北威胁道,“不许偷偷告诉他放错调料的事,他看不出来的。”
季北无奈的笑道,“知道了。”
尹非南走后,季北把红烧肉盛在盘子里,和其他做好的菜一起摆在桌上,又把厨房里里外外都打扫了干净,这样等他们回来的时候,热一热就可以直接吃了。
那天晚上阵雨持续了好久,空气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季北一直没有等到季向平,也没有等到尹非南。
他随意吃了点饼干,把学校留的作业做完后,又看了一会儿侦探小说,正玩着魔方的时候,他接到了季向平的电话。
魔方还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四周的棱角硌的他手心疼,那一刻,他好像忘记了可以扔下它。
视线一片模糊,思维也处于混乱之中。
季北好似听不到电话里说什么,脑子里只剩下孜孜不断的电流声。
他不常接到季向平的电话,他也多想从来没有接到过那通电话。
季北一直觉得这段记忆是模糊的,他常常想不起来接到电话之前他到底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偷偷尝过那盘放了生抽的红烧肉。
应该是吃了的,不然后来他为什么再也没办法正常吃肉?
可是梦里的一切又变得清晰无比,清晰到每个细节,每个表情,它们像一个个数学公式那样深刻的印在脑子里。
突然,季北感觉好像时间在倒退,他可以回到尹非南出门的那一刻,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可以在脑子里重塑当时的场景,他听到尹非南在门口说,“小北,我要走了,你不许告诉他放错老抽的事情啊。”
季北想说你不要走,你别走,你不能走。
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他也动不了,他就只能看着尹非南拿着伞,笑着跟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关门,身影随着门缝的闭合一点点变小,一点点变小,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妈……”
季北突然惊醒过来,心脏怦怦跳的马上要出来一样,额头和后背全是冷汗。
那些梦中的场景像是被大火烧到只剩下灰烬一般,风轻轻吹过,让季北捕捉不到任何痕迹。
林染正躺在床上拨弄手机,被季北突如其来的惊叫声吓了一跳。
“怎么了?”林染立马坐了起来。
季北起身看了看林染,眼神里布满惊慌,过了半晌,好似抽离出来一样,深呼吸了几次,才缓缓开口,“做噩梦了。”
林染嗯了一声。
“噩梦都是反的。”林染补充道,他下床把季北的水杯递了过去,“醒了就别想了。”
“谢谢,”季北接过水杯,抿了几口问道,“几点了?”
“11点半,”林染说,“接着睡吧。”
季北点了点头,又重新躺了下去。
林染回到自己的床上,抬手关掉了床头灯。
寝室又重新陷入了黑暗,窗外的月色透过窗帘稀稀疏疏的洒了进来。
就在他以为季北已经睡着的时候,传来了一阵窸悉簌簌的翻身声。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季北低声道,“我睡不着。”
“要聊么?”林染问。
季北嗯了一声,支支吾吾的开口问,“你……酒量怎么样?”
林染愣了一下,但转瞬就明白了季北的意思。
“不好,睡一觉就会忘记听过什么。”他说。
季北哦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林染也没有继续追问,寝室又再次回归寂静。
又过了半晌,林染感觉自己的思绪开始混沌的时候,季北开口了。
他的嗓子有点嘶哑,声音很轻,好似棉花糖般绕进林染的耳朵里。
“我刚才梦到了我妈,她已经去世两年多了,我好久没梦到她了。”
季北做了个深呼吸,“我之前看网上说,如果你梦到一个人,代表她正在忘记你,那我现在梦到她,是她快要把我忘了么?”
这是林染第一次听到季北说了这么长的话。
“不是,”林染开口。
他低声细语道,“她怎么会忘了你,你只是太想她了,她才会来梦里见你。”
“我拦不住她,我想让她别走,可我喊不出来。”季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林染并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场景,也不知道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只能凭着感觉去安慰。
“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没办法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过好现在的生活。”顿了顿,他又说,“你过得好,她才会开心对不对?”
“她看得到么?”季北问。
“她看得到。”林染说。
夜晚弥漫的黑色,总会引人沉沦其中,那些耿耿于怀的事情,那些悬而未决的心结,总会拉扯着思绪,陷入更深的囹圄之中。
但好在天总会亮,黑暗总会散去,阳光会照进我们的生活,让人满怀憧憬,去迎接一切的未知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