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念儿,你去意已决,爹拦不住你,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且想想你娘亲,她再也受不得任何打击,凡事三思,万万要保重自己。”
墨冼昇仅四十有五,鬓角却已有花白之势,数年以来锥心的变故,使他心力交瘁,凭空老了许多。他的女儿自恢复神智后,仿佛变了个人,先前负气含灵的模样早已不见,坐在那里如同一尊死气沉沉的雕像,毫无生机。
他不是猜不到女儿会做出什么事,墨家自古以来善出奇女,像是诅咒,又像是命该如此。
只是,若有半分能牵制她不做傻事的可能,他也是要试一试的。
“姑姑真的是自缢身亡吗?”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装扮华丽又用心,从头到尾精心设计。
“……”
“怎么不回答?”
父亲重重叹了口气:“是,只不过她并非死在先帝之后。”
“哦?”
“仙吟悬梁自尽的那个晚上,任无奚去见过她。事情压了几日,直到先帝驾崩,才敢说皇后是随他而去。”
“您说多巧,我在乎的人死的死,没的没,全和这个任无奚脱不开干系。”
“可有些事,不是一死了之便能成的。她一时软弱,以至于皇上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么重的后果。”父亲神情复杂:“不知她泉下有知是否后悔过。”
“老爷!”家丁慌张的声音由远至近:“接亲的队伍动了,时辰……到了。”
说动了,是因为这位摄政的宸王,自三日前在朝堂上提出那个封赏之后,墨府百米开外便出现数千人组成的队伍,将方圆十里围个水楔不通,生怕我会跑了似的。
“爹爹,自此娘亲身边再无儿女傍身,请务必对娘亲再好一些。”我起身三跪九叩,父亲再也忍耐不住,在老泪纵横前转过身去。
这场婚礼既无陪嫁,也不设高堂,惟独只有我一人出户,显得我墨府极其不愿与怠慢。
任无奚的迎亲队伍则是五应俱全,一路上锣鼓喧天极其热闹,碎银、喜果撒个不停,排场之大引得全城百姓来围观追抢。
这个人还真沉得住气,我无聊的想。
一路上尽是人声鼎沸,百姓们大声道贺,企图喜娘们能多抛洒些银两。
先皇驾崩不足一年,皇城竟能如此欢天喜地,可真是太好笑了。
迎亲队伍走了莫约一个时辰就到达了目的地,这可远远不够墨府到皇宫的距离,我有些意外,难道任无奚特意在宫外置办了一座宅院?
吵闹之声伴着饭菜酒水的气味由里到外,使人异常烦躁。
再忍忍罢,我安慰自己,很快就要了结了。
花轿甩脱人群,直通宅院深处,耳旁可算清净了些,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到了内院正房。
“榻上放了甚么东西?硌的人难受,撤掉。”
说这话时,我已经被扶坐在喜床上,多余的人渐渐散去,只留了一个听起来上了年纪的喜娘伺候。
她欢欢喜喜地答道:“回王妃,铺了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是预祝您和王爷早生贵子呢,很吉利的。”
我沉声重复:“撤——掉——”
“这……,是,老奴遵命。”
忙活片刻才把那些碍事的东西清扫干净,喜娘有些惋惜的将几样果子用布包好,又去挑了挑烛火,让屋里更明亮些。
天色渐渐晚了,外面还是隐约的会传来欢声笑语。
“真刺耳。”听我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喜娘着实吓了一跳。
“王妃莫要生气,王爷三日前公告天下,无论是谁,只要登门道一句恭喜就可入席。半个城的百姓都来了呢,这些子人没什么规矩,是吵了些。”她已看出我实打实地不高兴,连忙去紧了紧窗子:“王爷现正在外面陪客,戌时才会来揭盖头——倒也快了,王妃要不要先用些茶点?”
“不必,你出去吧。”
“哎。”喜娘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慢腾腾的出了屋,不久后传来阖上门的声音。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洹煦,我很快就会来见你了。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的心还是跟着跳了一下,接下来几乎没有听到什么脚步声,却能通过盖头下的缝隙,看见穿着赤色舄的脚一步一步走近。
他就这样在我面前静立不动,可仅是这样,我便能感觉到一种压力在慢慢瓦解我的信心,这魔头的确非同凡人,竟有这等迫人之势。
我轻抚藏于掌下的手指,这才定下心来。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那声音又嘲弄道:“你竟想杀了我?”
一股寒意窜上身体,差一点就击溃我的镇定。
我盘算过,像任无奚这样的魔头,若要招引他的欺辱心,要么得装的柔弱可怜,颤抖求饶、要么……就得凭着一股倔强,让他产生征服猎物的念头。
无论他因何窥破到我的心思,我也都得撑下去。
于是我冷淡答到:“是又怎样?”
光线一暗,大概是任无奚想要掀红盖头,不知为何悬停了片刻,又改为双手揭开。
我一直低着头,也没有立刻去看他,只有余光扫到面前的男人。逆光之下,此人肤色黑峻,身形十分高挑健壮。
我开始担心指甲中暗藏的那点毒药,是否够分量让他毙命。
任无奚并不恼火我的回答,态度反而有些暧昧:“抬起头来。”
我又冷淡答道:“臣女不敢。”
这是一计。
他叹了口气,伸手来抬我的下巴。
他的手指粗粝,饶是没用什么力气,也磨的我生疼。
可即使被抬着下巴,我也不愿瞧他一眼,视线更低上几分。
这是第二计。
任无奚端详片刻,调侃道:“你既是这般视死如归的模样,又何必亲自上花轿呢。”话音落罢,果真低头过来吻我。
我毫不犹豫地偏过脸去,他滞在半路,鼻息喷在我的耳畔,半晌才轻声道:“不要再拒绝我。”
而我态度不改,仍是不咸不淡:“臣女口中藏有剧毒,摄政王自当惜命,不该再来强迫我。”
这自然是第三计了。
任无奚如我所料,终于有些被激怒,他拂袖一挥,屋内烛火竟同时熄灭,周围霎时间漆黑一片。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不过也正好,省得我苦找时机。
趁任无奚有宽衣之势,我慢慢将手抬起,打算将指甲中的毒药舔入口中,这魔头若是敢伸出舌头,我定要狠狠咬破,使药性更快一些发作!
可我刚刚起了这念头,身子一轻便整个儿倒在榻上,两只手腕交叠着被他紧紧扣在头顶,凭我使出浑身力气也动弹不得。
任无奚像一只野兽般欺在我身上,一手扣着我的双腕,一手慢悠悠的松了衣襟。
黑暗中我听他笑的十分狡猾:“可你再怎么拒绝,也都不耽误我想做什么。”
这一下子,我是真的有点慌张。
窗外有朦胧的月光透进来,我也渐渐适应了夜色,摄政王动作相当从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可怖的是,我连他轮廓都分辨不出,却能清楚的看到他两颗眼珠子,在黑暗中流动着荧绿色的光芒——这哪里是一双属于人的眼睛?
我甚至怀疑是自己生出幻觉来了。
任无奚刮着我的脸庞,声音轻的像是在安抚陷阱中的猎物:“我让你害怕了么?你怎么抖的这样厉害?”
我不禁冷笑:“怕呀,怎么会不怕?摄政王得先这样制住我,才能逞起威风——您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
他飞快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
“我还会这个。”
“!!!”
正是这片刻震惊,任无奚的嘴唇便重重地贴了上来,我脸上登时一阵胀热,有些不知所措。
长到现在,我可从未和任何男子这般亲近过,连洹煦都不曾轻薄过我半分!
我连忙阖紧嘴唇,任这下流胚子再怎样都攻掠不了半分。
便宜可不能被他白白占了,我迅速冷静下来:手腕被扣死了,手指还能动,这种生死相搏的场合,我可不会天真到只准备一套招数。
其实我的翡翠戒子中暗藏了一点机关,只要角度合适,按下宝石就可射出一枚涂有麻药的短针,杀不了人,却也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于是我悄悄移动着手指,凭着感觉尽可能的对准男人的身体。
我已经很小心了,怎料任无奚像是知道我要做什么,在我即将触到机关之时,猛地将我两只手掰开摁在两畔。
这变故令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逮着机会,霸道地翻搅进来。
咦?!!
脑中瞬间嗡鸣不止,竟有一种血液倒流的麻痹感,身体说不上冷或是热,总之气力全无。
…………
肆意的侵占渐渐转为绵密的轻吻,任无奚终于亲够了,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倒也不难闻。
他很是得意的样子:“不扑腾了?”
我本应静观其变,免得再被他算计,不知怎的还是脱口呛道:“就这?”
这态度果然把他刺激到了,挺身将我两条胳膊反转到背后,我没什么反抗余地的被他带动着坐起,身子紧贴着他的胸口。
他是打定主意要把我降服,轻哼道:“还犟?”
见我不作反应,他又加了几分力道,我只觉得这一下拧地厉害,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连忙松开,竟有些无措:“弄疼你了?”
我深感意外,不由的抬头看了一眼。
窗外明月高悬,已能将房内事物照得隐约可见,柔软的银光打在任无奚半张脸上,将他的模样照出七八分。
这一眼是何其致命。
我颤声道:“你……”
眼前的男人惯似的弯了弯嘴角,接话道:“我怎样?”
我恍若坠入幻境中,拼命否决这一瞬冒出的许多念头:是他么?真的是他?不不……不会是他……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相似的脸?哦,是了……他们毕竟是生身兄弟,长的相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想至此处,不觉悲从中来。
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愿意相信洹煦是真的死了……老天又何必再折磨我一回?
我一定还疯着吧?
任无奚目光闪动,不再任我心思百转千回,他轻声道:“一别五年……念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