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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阁中对

“我欲借汝一物,以安军心。”

“何物?”

“人头。”

话音刚落,由打安阳起身后闪出两个护卫,将督军严琛那阴柔孱弱的身子架了起来向外押去。

严琛脸色一变,但马上又眉眼渐舒,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

“呵哈哈哈哈...安阳起啊,你要斩我?好!你斩我!你断我严氏财路,如今还要斩我!哈哈哈...”

随即,严琛的声音便消失在营帐之外,取而代之地却是刀斧砍下与人头落地的声音。

“我断他严氏财路...?”只是安阳起却依旧站在严琛的营帐中细细揣摩着他的那席话。

安阳起断严氏财路?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少府君严锜与自己结怨,不就是因为上一次安阳起闯了与他关系不浅的青楼香盈袖吗?

而安阳起也并未对香盈袖的营生造成任何影响,怎么就断了他严氏的财路了呢?

神思遐远,安阳起一一回想近几年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事与那严氏挂钩,而任龙探以来,安阳起好像也没有抓过和那严氏有关的人犯。

怎么就断他严氏财路了呢?

“主帅,斩了。”孙滨的声音打断了安阳起的思绪。

“...嗯,传令下去,军中若再有人传谣,严琛便是下场。”安阳起收了收神吩咐道。

“是。”

孙滨领了命便离开了大帐。

安阳起却始终难以释怀,一边向着营帐外走去,一边重复呢喃着:“我断他财路...?”

临江郡,钟泰江边。

趁着夜色,上百艘战船正在悄无声息地接近临江郡。

夜色的确极大程度上帮助了那些楚军战船隐蔽,但同样,楚军却看不清江面上漂浮着的一层厚厚的火油。

“闻到了吗?我咋闻着像是有油似的?”战船上,一名楚军将士嗅了嗅,不由得疑惑道。

“哪来的油啊,那群旱鸭子估计连临江郡都没有设防吧?哈哈,我看你个狗鼻子也有闻错的时候啊?”另一名楚军将士笑骂道。

“但愿吧...”嗅觉颇为灵敏的楚军摸了摸鼻子,怵怵地说道。

似有三五里宽的江面上,楚军战船已经逐渐接近临江郡码头了。

“点火!”黑夜中倏忽传来一道号令,原本漆黑一片的临江郡岸边顿时灯火通明了起来。

万箭齐发,只是这箭却是火箭,目标也并非楚军战船,而是广阔的江面。

“呼——”

散星般的火光落在江面上,熊熊大火燃起,以迅雷之势直逼楚军战船。

“是,是火油!快撤!撤!”

一众楚军战船纷纷调转航向,但奈何赶不赢迅猛的火势。

大火迅速攀上了最前面的十数艘战船,一时间,战船上的楚军成了铁锅上的蚂蚁,有人泼水灭火,有人跳入江中,有人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弃船!”随后几十艘战船尚未受到大火波及,水性颇好的楚军们决定弃船入江,游到岸边。

然而这江面足足有三五里宽,身披战甲的楚军即便水性再好,也很难带着一身厚重的战甲在水中游这么长的距离,即便有,就算是成功游上了江岸,又能留几分力气面对整装待发的两万顺军?

一时之间,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映衬着江面上熊熊燃烧的大火,更是与楚军溃败的惨状相得益彰。

江面上的大火足足持续了一个晚上,而楚军的那些战船残骸更是燃烧了三天三夜而不熄,以至于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过往的渔民只能在江中打捞到熟鱼。

后世“临江大火”则作为一个成语流传,用以形容火势汹涌。

剑阁,剑门关,楚军大帐。

诸葛亮凭借着昏暗的灯火伏案看书,微风吹过,烛影闪烁。

“呼——”猛然间,风势大涨,营帐中唯一燃起的油灯竟被吹灭。

“哎...”黑暗的营帐中传来一声轻叹。

“主帅!不好了!主帅!”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有慌乱的喊叫声,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自营外走来。

“撤军吧。”还不等那传令兵说些什么,诸葛亮的声音便从案前传来。

“主帅...”

三台郡,城门前。

安阳起斩了严琛,刚从安岳郡快马赶回三台,此时正值丑时,夜幕还未有放亮的趋势。

夜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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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借着城墙上微弱的火光,安阳起得以看清来人,一名传令兵正在驾马飞奔,背上还扛着顺军的大旗。

“主帅!临江捷报!楚军两万大军夜袭临江,死伤七千,逃逸三千,俘一万!敌将祁然自刎江边!”传令兵似乎也看清了安阳起等人,还没接近,便高声喊道。

“主帅,胜了!”安阳起身边,将军孙滨坐于马上,大喜道。

“好啊...好!传我军令,速集结大军直取剑阁!”若不是骑在马上,安阳起非得拍拍桌子叫好。

消息很快便传至全军,传至森淼城辖境,甚至不日的功夫将传回京城,传到那太后的耳中去。

三台郡一万五千大军,仅留了五千守城,剩下的兵马连夜行军直取剑阁。

而距离较远的临江郡、安岳郡,也纷纷集结起了一些兵马向安阳起的本部汇合,可以说安阳起带领的这一万大军就是先锋了。

直至翌晨,约莫卯时,安阳起的大军便出现在了剑阁之前。

虽说这一段路程不远,但三台郡与剑阁中间隔着一片山坳密林,而先前被安阳起处斩的将军樊礼就带着人在这里吃过大亏,所以穿过这片地方的时候安阳起着重派人排查伏兵,故而多花了些时间。

“主帅,你看那哨塔。”剑阁前,安阳起身边的孙滨坐于马上,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个哨塔。

安阳起定睛一瞧,并没有看到楚军的身影。

“来人,遣先锋探路。”生怕出些岔子,安阳起谨慎道。

由打阵中跑出几匹快马,朝着剑阁之中深入而去。

而安阳起的一万大军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十里无人!”片刻,一骑快马赶了回来喊道。

“再探,再报!”安阳起吩咐道。

“二十里无人!”先前那传令探子又赶了回来。

“再探!”安阳起稍稍皱起了眉道。

“三十里无人!”

这下,安阳起彻底疑惑了,三十里无人,而据悉,诸葛亮扎营剑阁三十里,这下可不能再探了,再探就探到他楚军大本营里去了。

难不成撤了?

安阳起这样想着,而楚军大营的轮廓已经逐渐显现在他的眼前,方才被他派出的几骑探子就停在那楚军大营前。

“主帅,营前无人镇守...”孙滨眯了眯眼,细细观察一番道。

“...小心行事。”

一万大军进驻剑门关,一个楚军的影子都没找到,那些前几日还气势汹汹的楚军将士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主帅!空营!”

“主帅!这边也是空的!”

“主帅!这边也是...”

剑门关内,空营的报告不绝于耳,楚军撤军的推测已是板上钉钉了。

“主帅!中军大帐找到楚军余寇!”而就在这时,安阳起身边却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几人?”安阳起一惊,以为是要抵抗到战死的楚军余孽。

“禀主帅,就一人!”

“一人...?”安阳起皱眉沉思着,片刻,他如同想起什么一般连忙吩咐道:“快带我去见他!”

那卒子疑惑地看了安阳起一眼,不知何意,但还是带着安阳起朝着楚军大帐方向走去。

在营中七拐八绕,走着走着,安阳起忽然听到一阵琴声。

安阳起皱了皱眉,在这空营当中,这道琴声显得有些突兀。

随着越来越接近中军帐,这琴声也越发清晰起来。

楚军中军帐,门帘向两侧高高挂起,大门洞开,正对着帐外的是一张长案,案上摆了一面琴,似有一人正在抚手奏琴。

而四五个顺军卒子正手持砍刀围在那人周遭,颇为警惕,但又不敢下手,毕竟这是中军帐,这里的敌寇俘虏需要安阳起亲自过问。

琴音从容,不绝于耳,而再看那奏琴之人,剑眉星目,笑靥如风,尽是浩然不屈。

“《广陵散》已绝于世,孔明又是如何奏得的?”

“噔——”安阳起话音刚落,琴弦震断,弹琴之人也停了下来。

“若是绝世,安阳大人又如何知晓这是《广陵散》呢?”那人抚摸着断弦之琴,满面遗憾。

自打进门来,安阳起便笃定眼前这个于剑刃逼喉而不迫之人,就是自己先前在阵前遥望一面,已经交手数次的楚军主帅诸葛亮了。

“都退出帐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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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起一边朝着那边走去,一边对着那几个手持刀剑的顺军士卒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领命退下了。

“十五出山,及冠受命,孔明当有大好前途,何至于此引颈受戮?”安阳起毫不客气,直接坐在了诸葛亮的对面。

“哈哈,大好前途?首战即败,何人与我大好前途?安阳大人给不得,楚王亦给不得。”诸葛亮仍惋惜地抚摸着琴面道。

的确,楚王李麟为何会给一个首战即败的人提供大好的前途呢?

“所以于空营奏绝世之音,是要我留你一命吗?”安阳起笑问道。

“万千将士殒身阔江,亮又岂敢苟活呢?”诸葛亮摇了摇头道。

“若是我留你一命呢?”安阳起紧接着问道。

诸葛亮闻言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明光,但仍不露痕迹地摇头道:“安阳大人又有何理由留我呢?”

四处张望片刻,在确定帐内外无人后,安阳起稍稍凑近身子,压低声音道:“我要孔明助我。”

“哦?”诸葛亮挑了挑眉:“亮败于大人手下,大人又有何处能用得上一个败将呢?”

安阳起死死地盯住诸葛亮,嘴唇颤动片刻,不知如何与他开口。

“大人有用人之才,却无识人之能,权倾天下,可不是什么易事。”忽然间,诸葛亮开口说道。

安阳起猛然抬起头来皱眉盯着诸葛亮,并不是因为他冒犯到了自己,而是因为震惊。

安阳起震惊于诸葛亮能够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看穿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的心思,即便是他的妻子项玉,他也只是随口编了些理由,谎称所谓签署衣带诏纯粹是为了追随他师父的步伐。

扯淡,如今天下,手中稍稍有些权势的人,哪个没有野心?与其说是安阳起辗转反侧沉思之下签署了那衣带诏,倒不如说是那衣带诏牵动了在安阳起心中沉睡已久的虎狼。

同时,安阳起也震惊于诸葛亮能够一言道出他的缺陷,明明诸葛亮也是头一次这般近距离地与自己攀谈,为何能够知道安阳起的短处?

这是安阳起最为致命的缺陷,自从瞿小六的事情之后,安阳起已很难再相信任何人了,以至于事到如今还只能龟缩在一个小小的安阳府中。

“那孔明不妨告诉我,你这个人,我是看对了,还是看错了?”安阳起眯着眼,心中对于诸葛亮却生得些许忌惮,这个人太过可怕了。

“哈哈...天下大事,何系于一二人呢?”诸葛亮道。

“那孔明以为,这天下大事,系于何处?抑或说这今后天下,当有几人称帝,又有几人称王?”

安阳起打算趁着这个机会问问眼前这个剑眉星目之人,即便不能让其为自己所用,也要尽可能地问些有用的东西出来。

“今天下诸侯迭起,勐、越、吴、楚皆自立为王,齐、辽更是称帝,然此不久矣,不日,天下当有四方鼎立。”不知从何时起,诸葛亮又拿起了手中的羽扇,轻松地挥舞着。

“不知孔明以为是哪四方?”安阳起进一步问道。

诸葛亮笑了笑,将桌上的断弦之琴拿开,一张棋盘出现在了安阳起面前。

诸葛亮随手抓起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上,星星点点,分别落在了安阳起正对面的左上角星位,右上角星位,天元位,右下角星位。

如果将这天下比作棋盘,这左上角星就是御州,右上角星就是乾州,天元则是元州,右下角星就是江州。

“言尽于此,要杀要剐,安阳大人请便吧。”安阳起还在沉思之际,诸葛亮却站起身来,索性背对着安阳起了。

看样子诸葛亮是不愿为安阳起做事了。

“孔明所言,于我裨益良多,我又怎舍得杀你呢,难道孔明就不想看看这天下四足鼎立的局面吗?”安阳起的声音自诸葛亮身后传来。

“若是亮推测错了呢?”诸葛亮没有转身,微微问道。

“那到时候再杀你也不迟。”安阳起笑了笑,从案前起身,转身朝着帐外走去。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雏龙隐于军,我留你在这军中做一个护军,今后,你便是隐于这营中的卧龙了。”说罢,安阳起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这中军帐外,留下诸葛亮单薄的身影站在案前。

“卧龙吗...”安阳起走后,诸葛亮转过身来看着营帐之外,口中念念有词。

旋即一笑,诸葛亮又坐了下来,伸手抚摸着那断弦之琴,眼中尽是惋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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