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星野之四
夏木辰和江逐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了。就在江逐捏了一个咒之后,他们便没了意识。
意识回归后,夏木辰和江逐惊讶地发现,他们陷入了幻境。
他们身处一个院落,院子里有几棵桃树,开得荼蘼绝艳,掩映一座双层的竹楼。竹楼后面有一潭清澈的湖水,湖水边是一片竹林,黄鹂的叫声婉转。春光分外融融。
转身,他们看到了行走中的白寂。江逐很快反应过来,在夏木辰的耳畔低声道:“这是幻境。他看不见我们。”
夏木辰也从震惊中回神,忙道:“我没有经验,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师兄可知道这个幻境里将要发生的事是真是假?”
江逐敛眉道:“且看。”
白寂走进了竹楼。楼外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不约而同地传递出两个字:“跟上。”
白寂明黄衣袍加身,径直走上二楼,敲三下后,熟稔地推开一扇门。夏木辰追上他的步伐,探头一看:门后是一个略显瘦削的男子,长发披散,不曾束发,看上去很是憔悴,且双手缠满厚厚的绷带,正缠绵病榻。光线昏沉,他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只觉依稀有些似曾相识罢了。
男子看见推门而入的白寂,眉眼间一派萧索和恍惚。室内昏暗,白寂皱了皱眉:“怎不拉开帘子。”说罢,向窗边迈步。
男子突然大声道:“不!我不想拉。”
白寂身体一僵,停住脚步。男子喘了口气,声音听上去像是压抑着什么:“君上日理万机,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白寂听闻这句话,本有些僵硬的脸变得柔和了一些,看上去不那么不近人情了:“我来看你。”
他到男子床边坐下,男子不动声色地往里靠。白寂的目光略过男子缠着绷带的手,落至他的脸上。男子闭上眼:“君上又要做什么?”
白寂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男子身上,他缓缓道:“凉原人很是不老实,易俗之事进行得极为艰难。如果由你出面,想必会顺利许多。”
男子恹恹道:“君上请回罢。”
“不考虑一下?”白寂淡淡道,“促凉原遗民融入我朝,事关千秋万代之和平共处,何乐而不为?”
男子睁开眼,目光里满是厌恶,但他仍是平静的,语气也算得上恭敬:“君上,贵朝贤人辈出,何苦难为我呢?君上请回罢。”
白寂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男子的回答。他凝望男子半晌,出手快如闪电,卡住男子的手,男子登时面露痛色,一双桃花眼蒙上水汽。白寂下手极狠,缓缓勾唇:“苏如琢,你忘了你的手怎么伤的了?需要本君帮你重温一下吗?”
平地起惊雷,夏木辰震住了。江逐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夏木辰身后,两人于房门口面面相觑。夏木辰恍然道:“这名男子是苏玖?和画上的不太一样啊!白寂竟然曾断了他手?”两人之间势如水火,怎么也不像挚友般惺惺相惜。夏木辰觉得自己的推测被证实了,他们之间的情谊果真不似白寂表现出得那般好。
这边,苏玖被恐吓住,身体一动也不动了。
白寂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答应了就点头。”
苏玖倔强地摇头,一双眼睛睁得极大,看向对面的人,眼里包了泪,就是不落下来,他恨道:“你杀了我罢。”
白寂冷厉地看了他半晌,手却缓缓松开了。苏玖立刻偏头,躲开拂在自己脸上的手。白寂起身,叹气:“你就这么厌恶我?”
苏玖平静下来,眼泪散去:“我不厌恶你,只希望你能放我回凉原。”
白寂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休想。”
苏玖也知道不可能,再度疲惫地闭上眼。白寂沉默片刻,道:“你瘦了许多。”
苏玖躺了下来:“多谢君上挂怀。君上请回罢。”
白寂居高临下地看床上的人,眼眸寒如深渊,终是什么也没说。地面上响起“咚咚”声,白寂离开了这间房。
夏木辰和江逐紧随其后,一起下楼。出了竹楼后,光线立即变得明亮多了,花香袭来,两人闻了个满腹。江逐的声音响起:“苏玖的手伤,许是与白寂的皇位有关。”
夏木辰思索片刻,道:“还有白寂刚刚提到的‘易俗’一事。这么说,幻境发生在过去,时间是凉原覆灭之后。苏玖的手伤,为什么不能因为他乃凉原殿下,故而朝廷对其严刑拷打,令其供出凉原机密呢?”
江逐看了他一眼:“你……”
夏木辰咧嘴笑道:“我只是猜测。”
江逐想了想,直言道:“苏玖久居星陵数载后,凉原方覆灭。他又能知道多少秘密呢?”
夏木辰逆着光看向江逐,江逐的背后映照桃树竹楼,他的眉目柔和清浅。夏木辰随后才反应过来,揶揄道:“师兄原是把星陵史事都背下来了。”
谈话间,白寂已然走出了院落,刹那间,竹楼灰飞烟灭。待夏木辰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仍坐于桃树下,手中的糕点上不合时宜地停着一只苍蝇。
夏木辰了无胃口,把糕点塞给一旁的江逐。江逐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指了指夏木辰,不悦道:“浪费。”
巳时,四人碰面了。
互相一问,不出意料,沈依望和韦释也发现了法咒。韦释笑道:“我们围着树看了半晌,还是沈兄发现树的纹路有异的呢!”
沈依望颔首,续道:“桃树在一家古董铺子,法咒藏在树干里,你们那棵是否也是如此?”
夏木辰瞪大眼睛:“我们那棵在树根。”
他忙道:“江逐!”江逐瞥了他一眼,夏木辰续道:“……师兄,你有星陵城的地图吗?”
“在府邸,没带出来。”
夏木辰欣慰道:“我们回去就把桃树的地点标记出来,以及法咒方位、种植时间,这样浏览起来方便多了。”
韦释不住点头:“说得对啊,说得对啊!”
沈依望扯着嘴角看了江逐一眼,江逐面无表情,道:“马上到午时了,该用餐了。我们回府邸。”他转向沈依望,“方才夏木辰说了我们所看到的,现下轮到你们讲所见所闻了。”
四人向着府邸走去,沈依望肃然道:“好。只是不要坐船。”三人无奈,只好乘马车而归。
据沈依望所说,他们看到的情景乃苏玖读信。
信上写道:“……只叹满身空飞去,浮世三千都做了雪。留,刀前血;去,霜后月。时隔经年,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夜三更,思少年往事,泪湿衣衫,叹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兄现下安好,之于时事,别无所求,唯望弟安康。兄玿敬上。”
苏玖轻轻地吟念出声,一隅室内,兰烬昏黄,他的侧影若隐若现。半晌,他把这封信捂在了心口,紧紧地攥着,而后将它凑到烛火边,焚烧殆尽。烛火吞噬了家书,苏玖的脸已经泪流满面。
“只有这个?”夏木辰挑眉道,“这段往事少得可以。”
韦释不满地开口:“我觉得你看到的片段也不多呀!”
夏木辰慎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道:“我要再去一趟明月楼。”
韦释敬畏江逐,不愿意与夏木辰同流合污。夏木辰气极,独身而出,日落而归,他已经知晓二十棵桃树的种植时间了。推开“芳华”门,他在地图上标出了桃树的种植地点、种植时间。
“咚、咚。”有人敲门,夏木辰跳下椅子,前去开门。江逐的脸出现在门后。
“嘿,师兄。”夏木辰笑容满面。
江逐温声道:“方才宫里来人了。明日我要进宫。”
“我们四个同去?”
“不必了,”江逐道,“我去即可。”夏木辰警惕起来:“你去皇宫干什么?”江逐看向室内:“不知道。”
夏木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江逐在看地图,夏木辰走近桌边,拿起地图:“你看,我标好了。”
正好,韦释也来到了芳华。看到江逐先是缩了一缩,见江逐面色如常,方凑上前端详,随后惊道:“木辰师弟,你怎么画了一只麻雀?”
“鬼扯!”夏木辰登时一怒,“这是桃树的地点。”
两人争论起来,江逐听了片刻,觉得无趣,便转身离去。他来到云端,沈依望适才出门透气,看见了江逐:“哟,江兄。”
江逐颔首。沈依望又道:“明天,不如,我进宫罢。”
“嗯?”江逐意外地向他投去一眼,“为什么?”
“我对桃树幻境没有什么兴趣。”沈依望耸肩,“去宫里熟悉熟悉岂非更合我意?再说,若是招魂,皇宫是最佳地点。”
江逐对两者皆无兴趣,两者皆可,闻言自然赞同,不过他道:“那你把韦释也带进宫罢。”
沈依望奇道:“为什么?”
江逐的嘴角微微一扬,道:“两个人方便照应。”沈依望觉得这话很有几分古怪,忍了忍,终是没问。
第二天,各自启程。
“我以为,每一棵桃树都承载了一段往事,而往事的先后顺序对应着种树的时间。种下的时间越久远,对应的历史便越远。”夏木辰的袖子里放着那张地图,“这个咒,君上难道不知道?”
江逐淡淡道:“他不可能不知道。”
夏木辰面上流露出更深一步的疑惑。江逐说出自己的想法:“也许,君上在尝试招魂。”
他们来到了比昨天的桃树种植时间更前的一棵桃树。这棵桃树种在一家兵器铺里。此地不偏僻,也不繁华。兵器铺来客稀少,偌大的铺子里,只有一脸肃杀的老板。堂上挂满了兵器:弓箭、刀剑、铁鞭……夏木辰和江逐今日正好佩了剑,倒是应和了此时光景。
向老板表明来意后,老板将他们引至后院,后院的桃树柔化了兵器的杀伐气。老板一脸冰冷:“我接过此店时,这树就在这里了。”
夏木辰微笑道:“您似乎不甚喜爱此树。”
老板不语。江逐拱手一礼,走进后院。老板喝道:“且慢!”
江逐顿住,转过身来。老板不复冰冷,一张容长脸上放光:“此剑有灵!是为仙剑。道长,能卖否?”
“……”江逐无言半晌,“抱歉,不可。”
夏木辰奇异地看了老板一眼,也走了过去。谁料老板又喝道:“站住!”
夏木辰举起玄铁剑,喜道:“我的难道也是仙剑?”
老板挑剔地看了看夏木辰手中的剑,道:“方才我似乎感到些许灵气,现下再看,不过是一堆铁罢了。”
夏木辰失望地追上江逐。
“不过,日积月累……养出剑灵也未可知。”老板遥遥补充一句,可夏木辰哪里还有心思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