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京市金融城。

临近凌晨一点，融创大厦三十七楼，一间办公室亮着白炽灯。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空间响起，旁边加湿器往外吐出白雾，偶听水箱里两声清脆水滴声。

办公室里沉香木杂糅些许清冽花果茶香。

李一一抿过一口茶，熄了电脑屏幕。

揉着些许酸胀的手腕，她坐到皮质沙发上，身子陷进去，面前落地窗拉开窗帘，京市城南夜景一览无余。

泼墨似得夜空，掠过一架飞机，红点闪烁，李一一看得入神，纤细手指伸向胸前，吊坠仿佛滚烫，灼伤指腹，她垂下眼睑，心情复杂暗涌，如鲠在喉。

坐久了，茶已凉透，对面大厦又灭了几盏灯，她才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从停车场出来，李一一看过腕上手表，凌晨两点。脚尖轻点油门，车速40码在萧条街道穿梭。

半小时，她到家，将车停在车库，站在家门口，皎月被浓雾遮隐，惨淡白光之下，这栋别墅显得冰冷阴森，没有温度生机，周围种植的树木，像长出藤蔓，从她脚踝蔓延到脖颈，几乎要令她窒息。

稳住心神，李一一才开门乘坐电梯上了三楼卧室。

拿起桌上两个一模一样的手办，她唇角微扬，疲倦之感这一刻松下来。

其中一个手办，是二十岁生日，他送的。

“咚咚”两声，房门被扣响，李一一赶紧将手办锁回抽屉，开了门。

“哥。”李一一语气有些惊讶，李一鸣结婚之后，很少再回家住，除了在公司见面，在这个家几乎没有他的身影，今日这个点，他却扣响了自己的房门，像是刻意等着她。

她侧过身，让哥哥进了屋。

“一一，公司的事真的那么多吗？”李一鸣将手中一盏燕窝放在书桌上，随后放下一份文件。

李一一颔首没答，只浅笑着坐在椅子上，握着勺柄搅拌燕窝，“哥，你怎么回来了。”

兄妹两一个性格，李一鸣也没正面回应，反而揉了揉妹妹头顶，“每一天都这样，真的不累吗？”

李一一摇摇头，安安静静坐着。

从她回国到公司上班的那一天开始，她将所有的时间用在工作上，没有假期更不想给自己放假，她早就习惯。何况母亲也喜欢她这样。

李一鸣坐在床沿，躬起身，双手交叠放于大腿之上，眼里有些慈爱心疼，她面前的妹妹，从英国回来，就再也和从前不一样，李一鸣手指一紧，不是英国，是在北川。

“周末，我和丁笙带你去城北吃饭，一家新开的日料店，你喜欢的。”

“我不去了，这季度的报告…”

“他叫陆野吧。”

李一一的话还未落，李一鸣开了口，撑着床沿他起了身，“说真的，度假村开业那天，除了小时候我再也没见过你撒泼”

这两个字，揭开一道疤，扯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靠六年才平静的心潮，掀起骇浪惊涛，她从躲开那个吻开始，她再也没想过会听见他的名字。

她以为，这一辈子，不会再有人提起。

“天恒公司，这是名单，我签上字，就可以将刘副总换下来，让你去。”

李一一抬眸，那双暗淡近乎没有光亮的眼，浮着微光，薄雾朦胧遮住她的眼，哥哥的身型，已经模糊。

她知道这是集团公司半年前在北川新开的分公司，需要本部的人过去打理，这件事她知道，但母亲定下的人，是刘副总。

“哥哥。”李一一声音隐隐哭腔。

“所以你要和我说实话吗？”

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匣子被打开，往事在黑夜之中抽丝剥茧，一桩桩涌入李一一脑海。

六年前北川市，三月季春

乐派ktv长廊，李一一躲在拐角，余光睨见一个人影。

男人穿着白色衬衣，领口系着黑色领结，服务员的衣服被他穿出斯文痞雅之感，只是男人背靠着墙，嘴角含烟的模样，又稍显放浪形骸。

白烟氤氲里，男人侧头下颌拉出一条完美弧度，吐出一口烟，说话扯着半边唇角，整个人痞里痞气的。

李一一转动眸子，视线右移，男人对面矮他半个头的女生笑得妩媚，她举起手，在男人胸口轻轻拍打两下，笑容更盛。

“讨厌。”动作之下，一个娇柔女音闪过脑海，李一一冷下一张脸，眉心突突直跳。

压住欲上喉得涩意，李一一丢开这幅自认为香艳的画面，去v9包间。

李一一正在财大读大三，现下包间里全是金融二班的同学，李一一挨着打过招呼，径直走到今日寿星身边。

“我的小宝贝，生日快乐。”李一一递上礼物。

“李一一，你迟到了一分钟。”李思蓓站起身，拿着手机凑到李一一面前，上面计数器还在跳动，现在已经跳到22分钟。

李思蓓是她的同学，也是闺蜜。今天是她二十岁生日，可李一一推了她的晚饭不说，承诺二十分钟到，还因为看男人迟到1分钟。脸上有些挂不住，李一一赶紧转移了话题。

“这个包是春季秀场款。”李一一指了指李思蓓手里的纸袋。

李思蓓眸子一亮，目光落到印着“chanel”的纸袋上，“莫不是粉白那一款。”

李一一点点头，腰间瞬间被揽，力道愈发大，耳边是李思蓓略显激动的嗓音，“还是你最懂我！柳南那个白痴送的是个什么玩意！”

顺着李思蓓手指的方向，包间角落一个透明盒子，里面装着一个丑娃娃，胸口一个醒目的福字。某国外品牌为了迎合中国市场特地推出的，听说价值不菲。

李一一“嗤”地一声，李思蓓也松开了她的腰，“是不是很丑，三万多，要我说就是智商税，而且他居然叫人送来ktv，刚才你没来，他们这群人都笑成了什么样了，简直丢死人。”

李一一不置可否，毕竟是人家一片心意。

坐到沙发上，李一一听着音响里传出的歌声，一首耳熟能详的歌，被男生扯着嗓子嚎叫出诡异之感。

李一一蹙了蹙眉。

“一一，你怎么心事重重的，谁惹你不开心了？”李思蓓察觉她情绪低落，立刻抱住了她的肩膀，在她笑脸上一捏。

“就是一个…”李一一顿住，门外长廊男人与女人打情骂俏的一幕，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渣男！”

“渣男？你遇到渣男了？在哪里！姐姐替你收拾他！敢惹我们家一一，老娘不得把他皮给…”

“不是不是。”眼见着李思蓓越说越起劲，还顺手做起撸袖动作，她岔开话，双手摇得跟风扇似得，“没有，没有，就是电视里的！”

李思蓓停下手，松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真有渣男，正好柳南给的气没处使。”

“思蓓，我去阿文她们那边坐，你这边…”李一一手指在空中划过，烟雾缭绕，坐的又全是酒腻子，她不喝酒，自然想逃。

坐到对面沙发上，李一一觉得空气清新了些，风口就在正前方。

正和阿文聊得起劲，话到一半，阿文停下话，双眼直视前方，瞳孔一亮，一双手抓住李一一手臂，用力一紧，李一一吃痛，嘶了一声。

“一一，那个帅哥又来了！”阿文声线有些抖，是激动的。

李一一回过头，这不渣男吗！

“你不知道，他第一次来点酒的时候，陈星她们几个人的眼珠子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是吗？“李一一瞥一眼男人，他弯下腰，正在和李思蓓说着什么。

“我刚刚去点歌偷摸看了一眼，真的帅啊，睫毛又挺长，就是眼角有条伤疤。”阿文补充了一句。

李一一心尖一颤，目光从男人背部聚焦到额角的碎发，他的伤，还没好吗？眸子忽地暗淡，眼睑垂下，李一一望着摇晃射灯，分了神。

再抬头，是阿文一个劲儿得摇她的手臂，可对上的却是男人的眼。

“又见面了。”男人嗓音淡淡，有些轻挑，桃花眼蕴着笑，脸颊两个若有似无的酒窝，溢出勾人的暧昧。

身体一热，李一一攥着抱枕的手紧了紧，才勉强挤出话，“是…是啊。”

李一一还没从他的笑容里走出来，男人转身开门而出。

“一一你认识？”

“这么帅的男人你藏的深啊。”

“他叫什么名字？我的妈呀，他笑起来绝了啊。”

“……”

李一一被围着，询问的话四面八方朝她砸来，她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个人。

索性大喊起来，算是统一回复，“这个帅哥叫陆野！”

不知是谁那个八卦记者预先递上话筒，李一一这一喊，声音通过话筒从音响里传出，响彻整个包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包间从她这一声后变得异常安静，时间好像凝固，让时间继续流逝的是男人突然的笑声。

人群回了头，李一一从人缝里看过去，陆野推着酒水推车，站在门口，肩膀因笑带来难以抑制得抖动。

接下来只剩李一一在沙发上，身边是几个争着话筒的男生，他们被花痴的女生排挤到一边，对围着陆野的一群女生不屑一顾。

陆野被围，身子陷进沙发里，脸上洋溢着温和斯文的浅笑，他和自己同学对着话，每一个前去搭话的人，男人都能和她聊上两句。时不时的人堆里就爆发一整哄笑。

李一一暗骂了一句，“死渣男，都不工作的吗！”转眼又看着桌上新点的五瓶麦卡伦二十五，这些酒加起来快有二十万了吧，加上之前他送来的啤酒，他好像是不需要再去别的包间推销。

他只要在这里和女生聊聊天，消耗掉酒，再让李思蓓买更多的酒。

这男人打得如意算盘，她在沙发对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啧啧啧。”李一一咂舌摇摇头，手伸向酒杯，仰头就是一饮而尽。

反应过来杯中的水变作酒时，李一一却没有停下，反而又替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

“嗳，一一，你没事吧。”

“喂你们扶一下她。”

“小心头，还有她的手。”

李一一耳里是音乐鼓点混合男女嘈杂声音，她眼前昏暗一片，是酒精上头后的醉意，她伸出手在黑暗中乱摸，捏到什么温热软软的东西，脸贴上去，是舒适的温度。

手环绕得更紧了，靠着她自以为的枕头，李一一呼吸放缓，沉沉睡了过去。

黑暗里，李一一听见刺耳之音从遥远深渊而来，她微阖的眼里隐隐看见一道白光，再睁开些眼，是苍茫一片白，有些晃眼。

铃声在她看清面前吊灯与白墙时，戛然而止，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李一一喉咙有些痒，干得像堵了一口棉花，她嘟着嘴，轻轻呻｜吟，头还有些沉重，她只能撑着沙发艰难坐起，身上盖着的毛毯随动作滑落在地。

紧接着，是一声异常尖锐的女高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混蛋！你这个臭流氓，把我带哪儿来了！”李一一随手操起沙发上的抱枕，一个劲地往对面坐着的人身上砸。

“我要报警，我立刻报警！我告诉你，我同学舅舅可是公安局长，我叫他来抓你。”李一一自知砸地力度不大，落在那人身上也是不痛不痒，干脆停了手。

她抱着身子，蜷缩在一起，眼尾一红，豆大的眼珠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落，整个人委屈得很。

“所以…你觉得我是流氓？”对面男人说了话，声音懒懒得，有几分倦意。

李一一慢吞吞探出头，浓浓哭腔，“是的。”

“可，这是你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