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逢事 第四章 和离
看着薛镇的神色,李娇儿手一哆嗦,非但后面要说的话都吓忘了,还险些将匣子丢在地上。
但薛镇的怒目转瞬即逝,待见她差点儿摔了匣子,反略显紧张地唤了一声:
“当心。”
愤恨恼怒的情绪,再次被薛镇掩藏得极好,以至于李娇儿能抓住的,只剩一如既往的厌弃。
李娇儿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苦涩地垂头,将那瞬的恐惧和着愤怒,咽了下去。
她早知道薛镇必然关心此物,她想着到这时候,自己就可以和薛镇谈谈条件了。
却不想即便他见了自己的本事,依旧端着态度,厌恶她的身份,连机巧阁三个字都听不得。
他心中的自己微若尘埃,哪里配谈条件呢?
李娇儿自嘲地笑了,喃喃道:“原来世子非铁石心肠,也有会在意的物件。”
薛镇面色僵硬,好像内心有千军万马在对战似的,好半天他才勉强点头,不接李娇儿的这句话,而是道:“你做的果然强些。”
李娇儿只觉他立在云端,俯视着自己和她背后的机巧阁,施舍了一句评论。
她格外不高兴起来,嘴角向下,索性抱着盒子道:“世子既然这般看不起机巧阁,我又何必献宝?世子只当我没来过吧。”
说罢,转身便要走。
她心中虽然突突乱跳,不信薛镇会放她这样走。
十天前,和薛镇同时入京的,是陈国来为皇后贺寿的使团,入京后的第三天,他们便向皇帝献上了名叫掌中珍的奇宝。
据说是个装在盒子里的木头小人,打开盒子触动机关后,那小人便能翩翩起舞。
此物一出,朝臣便知这是炫耀,也是计谋。
大昭的工匠技艺举世闻名,尤其擅各类奇诡火器,才在当今鼎足而立的大争之世,隐隐有了一统天下的实力,可现在陈国拿出的一样小玩意儿就让大昭犯难,那若深想了,谁知陈国会不会有更厉害的兵器呢?
再者陈国知道当今大昭老皇帝厌弃皇后、不喜太子,他们却要在皇后千秋时献上这样的宝物,摆明要挑拨帝后,让皇帝更恨皇后,让大昭不稳。
薛镇是太子陪读,本被人归为皇后、太子一党,皇帝纵然再欣赏他,这几年对他也多了些不满,偏使团是薛镇护送而来,到时再被有心人做做文章,那薛镇就是两难处境。
所以此刻,高贵的世子大人可比她着急多了。
因此李娇儿才抓着这机会,要同薛镇谈谈条件,即便不说家国大义,她也不想在薛家危若累卵之时,还要陪着薛家步步艰辛。
“李娇儿。”
果然,薛镇在身后急切叫住了她。
李娇儿停步,回头迎向他又厌恶又迫切的目光,脸上的梨涡都要平了。
他,也不过如此。
她坦白开口:“世子如此态度,我献宝也无趣。不如这样,商人重利,世子用东西和我换这个匣子,如何?”
薛镇有事相求,不得不耐着性子问:“你想要什么?”
李娇儿直视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出了七个字:
“我要,同世子和离。”
薛镇哪儿料到会是这样的要求,先是怔住,旋即恼怒起来:“胡闹,家国之事与婚姻私情,怎可混为一谈?又怎能儿戏?”
李娇儿说出要求后,心中大石已卸了大半,气性小了些,语气归于平静:
“世子既然心有另属,那小女让贤有何不可?难道非要成了怨偶才行?我不要做恶人,也不要别人的孩子来叫我母亲。只要世子同意和离,此物我自然会奉上。世子好好想想吧。”
她说罢,微微屈膝之后,抱着匣子,转身就走。
她不会和人吵架,对着自己怯了三年的人,依旧提不起多少的脾气,因此她只能赶紧说完,赶紧走,不给他忽悠乃至伤害自己的机会。
薛镇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再也挂不住,心中千言万语想说,想追过去拦住她,偏偏双足和钉在原地似的,到头来只喝出两个字:“站住!”
李娇儿果然站住了,回头看向薛镇,问道:“世子这么快就做了决定?”
她心跳得厉害,紧紧抱着匣子,看向薛镇的目光又多了畏惧。
他要是动粗,可怎么办呢?
不过薛镇并没有动,连语气都要缓和了些,只道:“李娇儿,你我家事还可从长计议,但两国之事非同儿戏,你虽为女子,但也应知兹事体大。”
李娇儿没有回话,只看着他,一言不发,嘴角渐渐浮起了笑意。
薛镇看不懂她的笑容,一怔之余,胃口忽然一阵痉挛抽痛。
他轻皱眉头,垂下的手借着桌子的遮挡攥紧了拳头,克制着不肯让她发现异样。
李娇儿并没有再看他,而是低头看着匣子,轻轻摩挲着其上的雕凤,轻叹道:“成婚三年,今日是我与世子单独相处最久的一天,也是世子和我说最多话的一天。”
再怎么自我安慰,她的语气还是带了浓浓的委屈。
薛镇没有说话。
“看来万事总有第一次,所以,我等着世子为了这匣子,来求我的那一日。”李娇儿用尽了她十八年的勇气和愤怒,将她以为的狠话说得直白,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以后世子别让陈娘子在我院门前哭了,不论她将来为妻为妾,都是世子长子的生母,这样下去,她今后在这府中可怎么做人呢?”
说罢,她对着薛镇恭敬屈膝,离开了书房。
忍疼忍得额上渗出汗水的薛镇,看着李娇儿单弱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又出现了那个素衣小丫头,举着一块糖,对他说:
“我给你糖吃,你别哭。”
她的脸上有一对梨涡,盛着他见过最好的笑。
小丫头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长大,与如今的李娇儿交叠在一起。
未变的梨涡重合的瞬间,薛镇只觉眼前是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扯进去,口中心中都是那块龙须糖的裹着血腥的甜味,晕得厉害,恶心得厉害,胃疼得更厉害。
他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开始干呕,又因没吃饭所以吐不出东西,干呕到最后,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可他知道李娇儿就在门口,他不想她听见,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示弱的模样,只压着声音忍耐,脑海中想着的,只有李娇儿提出的“交易”。
和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