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暴海（九）
“我们学校有五个进入‘海鸥’考察团的内推名额，入选的这五个人中鲍宗贤失踪，曹佑杰卧病，另外三人在考察团和考察船一起失踪再也没来学校，也没和其他人联络过，大家推测他们很可能……”覃易脸色阴沉，“已经死了。”
意料之中，考察团结束后网上一片寂静，就算有人监控动态删帖，也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转过几个巷口，曹佑杰家离社区学校不远，他家住在一栋类似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小洋楼里，房子夹在另外两栋房子之间，呈前窄后宽的三角形，一共两层，没有院子和车位。门旁边厨房的窗户上糊着一层黑色的油，抽油烟机正嗒嗒地响。
覃易确认了一下名牌，按响了门铃。
抽油烟机的声音停了，门后响起了脚步声，同时有女人高声喊着：“来了。是哪位？”
覃易赶忙说：“阿姨您好，我叫覃易，是曹佑杰的同学。”
门内的声音顿了一秒，门被慢慢拉开了一道缝，缝隙中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张脸。
曹佑杰的母亲眼下一片乌青，挂着大而松的眼袋，微微撇着嘴，脸色过分苍白，衬得屋内非常漆黑，正谨慎地打量着覃易和黎白安。
若不是她与照片中的曹佑杰有六分相像，都有一对整齐浓重的眉毛，黎白安简直要怀疑她是在案发现场被他们撞破的杀人凶手。
“曹阿姨，”覃易试探地叫，“那个，老师让我把曹佑杰之前的作业给他送来，在学校里放了很长时间了。”
黎白安虽然没说话，但她和覃易、曹佑杰年龄相仿，这位曹阿姨以为她也是曹佑杰的同学，没有单独询问她的来历，并且明显松了口气，扯出了一点点笑容，“原来是佑杰的同学，麻烦你们跑一这趟，他还在外地养病，麻烦你们帮我谢谢老师。”
曹阿姨腾挪着从门缝里挤出瘦长的手臂，门却未再打开一点。
“好了，把他的作业给我吧。”曹阿姨催促道。
覃易双手递上，对曹阿姨的感谢表示不用客气。
黎白安冷眼看着，曹阿姨的憔悴和遮掩的态度让她觉得曹佑杰恐怕不只是生病这么简单。
覃易应该也看出这一点，于是带着几分关切问：“请问曹佑杰他……”
砰——
话未说完，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原本透着一丝丝白光的猫眼立刻变黑，黎白安知道曹阿姨正躲在后面观察他们，这种窥视的举动让她心中升起一些怀疑。
覃易也感觉到了，但他更多是愤怒，忍不住在门前就抱怨道：“这未免太失礼了。”
“算了。”黎白安转身离开。
“曹佑杰太可惜了，你不知道他本人非常开朗向上，对同学和老师都很有礼貌。他父亲是渔民，为了买一所离海近的大房子，几乎每天都漂在海里，却很早去世了。曹阿姨年轻时是“焦点人物”，总是穿着时尚的露脐装去市区的酒吧，结婚后成了全职太太，生下曹佑杰后完全变了个人，非常温柔，也能和年轻人说到一起。真想不出她今是天怎么了，遮遮掩掩的，好像我们是传染病菌一样。”覃易愤愤不平道。
没走几步，覃易又迟疑起来，语气也变得和缓：“如果曹佑杰得的是传染病，曹阿姨会不会避免传染给我们？毕竟他在去外地前，也在家里待了很久。”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曹太太阴沉的脸色让黎白安觉得她没有空闲施展好心。
曹佑杰家藏着秘密。
黎白安不禁停住脚步，回头打量这栋畸形的别墅。
曹家厨房的抽油烟机又开始工作了，墙上被熏上了更多油烟，顺着油烟而上的二楼依旧窗户紧闭，但窗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奇怪的人影。
覃易随着她的一同停下，也回头看去，“咦，那人穿的篮球服是曹佑杰常穿的那身，那属于他最喜欢的球队。曹佑杰有弟弟吗，我记得他是独生子啊。”
“那不是个年轻人吧？”黎白安眯起了眼睛。
窗后这人是光头，脑袋比一般人大一圈，皮肤光滑，没有眉毛，银灰色的眼球，梯形的嘴巴，几乎没有脖子，与脸颊同宽的肉皮连在胸背上，看上去像一个鱼头。
那人与他们对视了五六秒，离开了窗前。
这人离开后，黎白安看到这个房间墙壁上贴着和篮球服代表同样篮球队的海报，有很多张，足见房间主人对这支球队的喜爱，这应该就是曹佑杰的房间。
一个荒诞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中——曹佑杰不会变成这个鱼脑袋了吧？
他得的难道是一种类似于早衰症那种会极大改变样貌的疾病？
若是他得了这种病，一定会被周围人视为怪物，曹太太骗别人儿子去了外地的谨慎小心也有了解释。
“你有曹佑杰的蓝讯吗？”黎白安问。
“有是有。”
“打电话直接问他吧。”
“啊？他会说吗？”
“总要试一下。”黎白安说，她已经尝到直接发问的好处，省时省力。
“嗯，好吧，”覃易也很好奇，电话很快接通，“喂，佑杰，是我，覃易。我刚才把你留下学校里的作业送到你家了。”
“我看到了，谢谢。”覃易手机听筒的声音很大，站在他旁边的黎白安隐约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客气了。你是生病了吗，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啊？”
曹佑杰沉默片刻，“不知道。”
“这样啊。”
“嗯。”
他们隔着电话沉默起来。
覃易鼓起勇气问，“刚才在窗边的人……是你吗？”
曹佑杰许久没有说话。
诡异的沉默中，覃易先败下阵来，尴尬地打破了安静，强笑道：“那、那我在学校等你，你生病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希望你早点好起来。”
“嗯。”
“再见。”
“再见。”
就在覃易要挂断电话前，另一边传来一句沙哑的嚅嗫，“覃易，谢谢。”
从覃易家走到公共巴士站这段时间，黎白安和覃易都没有说话。
覃易是因为震惊和难过，黎白安则开始盘算这件事的意义和后面的行动。她必须找机会和曹佑杰单独谈谈，曹佑杰变成鱼脑袋肯定不是偶然，他本人至少应该知道些什么，或者察觉到了不对劲。
事不宜迟，黎白安决定今晚直接潜进曹佑杰的房间，一定要把隐情从曹佑杰的嘴里撬出来。
坐上公共巴士后半天，覃易才缓了过来，勉强露出了笑容，说：“黎白安，你晚上如果没有其他安排，不如去我家吃饭？”
黎白安没想到覃易会如此提议，他们毕竟认识时间不算长，不由一愣，说：“不用了。”
覃易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客套，是真心想邀请你，其实主要因为我妹妹，她六七岁起身体就不太好，没法上学，总觉得自己拖累了我，希望我能把朋友带到家里，她来做些吃的招待大家。她做饭很好吃的！”
这点黎白安信，上次那个蒸糕口感和味道都很绝。
覃易帮了她不少忙，如果能配合他让他妹妹高兴一下，正好还了他的人情。
“好吧。”黎白安同意道。
下车后，他们沿着远离市区和大海的坡道一直向前走，路过一条狭窄的丘道，穿过一片小树林便看到风暴港的不可燃垃圾堆积场，这里满是被丢弃尚未被处理的老型号悬浮车、电脑、旧家具、集装箱等等，各式各样，压缩机器在雨中隆隆作响，距离这里五分钟的上风口有一间小院子，这里就是覃易的家。
这间院子里种着许多植物，细细一看，全是能开花结果下锅吃的。一层的小平房有两间，收拾得整齐温馨，兄妹两人住足够了。
“我回来了，带了朋友来。”覃易跑到屋檐下，边收雨伞边朝屋里喊。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欢快地迎了出来，“哥哥，你回来了。”
覃易摸着她的头，对黎白安介绍道：“这是我妹妹，覃星。”又对覃星说，“这是我的同事，黎白安姐姐。”
“姐姐好，姐姐快来屋里坐，姐姐爱吃什么我晚上做什么。”覃星高兴地说。
虽然覃易说妹妹身体不好，长期不上学独自在家，但覃星看起来面色红润，朝气蓬勃，活泼开朗，而且一点不怕人。
“你做得蒸糕很好吃，谢谢。”黎白安说。
“是哥哥第一天上班带的那个吗？如果是刚出炉的会更松软，姐姐坐，咱们一会儿就开饭。”覃星高兴地张罗着。
“哥哥给你打下手。不好意思啊，我去给她帮帮忙，她一兴奋就容易出错，你稍微等一等。”覃易说着围上围裙，去了厨房。
黎白安万万没想到有几分腼腆的覃易竟然有这么个擅长与人沟通的妹妹。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已经习惯了各种速冻食品、味如嚼蜡的3d打印蛋白、人工合成香精。此时她坐在客厅，喝着鲜榨的橙汁，吃着烘焙得酥脆的小饼干，看忙前忙后的兄妹俩，头一次感受到一丝烟火气。
好像这个世界也不是完全没救。
覃星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提前做好的先用罩子罩起来，十分细心。
黎白安被覃星的热情搞得有几分无措，“其实不用这么麻烦，随便做几道……”
她话说到一半，覃星打开了那道鲜笋鲈鱼汤的盖子，顿时香气扑鼻，后面的话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笋是我昨天在后面那座山上挖的，鱼是我上午去林子里面的小溪钓的，都很新鲜哦。为了让汤更入味，能吸收笋和鱼的味道，哥哥一告诉我要来客人，我就煨上了。”覃星得意道。
覃星实在是有这个得意的资本。
餐桌上，黎白安话不多，但兄妹俩你来我往地斗嘴，期间不忘照顾黎白安多吃菜，一顿饭吃得十分热闹。
黎白安一边夸赞覃星的手艺，一边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的手套。
晚上雨停了，风依旧是凉的，戴一双及至上臂的长手套也属正常。然而此时在室内，一桌菜吃得人微微出汗，筷子有时在覃星指间打滑，她右手的手套始终没摘下来过。
是烧伤吗？这个世界虽然能完全治愈烧伤，但是治疗费用很高，无法承担的伤者可以戴一种护具给疤痕加压的，就类似于手套。
可覃星戴着手套用筷子这么不熟练，不像是平时总戴的样子。
黎白安默默打量着，在覃星给覃易夹菜说着“用吃的堵住你的嘴”时，她捕捉到覃星伸长的手臂上手套和上衣交接的地方露出了一点皮肤。
那是一块像鳄鱼皮一样墨绿色的、坚硬的、布满纹路的皮肤。
覃星是精神正常的感染者！
【“风暴海”任务进度：30】
【任务时限：23天8小时0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