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无主之地（十三）

查布林上街西区的巴顿宅邸是远近闻名的奢华豪宅。

大门口的两尊用于装饰的斯芬克斯石像都镀了金，晴天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更别说宅邸前种植得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的莱兰柏树，将宅邸与衰败的查布林街道完全隔离，宛若世外桃源。

艾普西龙所坐的查布林大臣用车在巴顿宅邸门前停下，他们没有预约，在门口与安保人员交谈几句，才得以驶入迷宫般的树障之后，进入巴顿宅邸宽阔的庭院。

专车在大厅入口前停下，上街南区的老板巴博本在接到安保人员的汇报后，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巴博本是光头、长圆脸、鼓眼睛的中年男人，嘴边有两道又直又黑的胡须。

“欢迎，尊贵的海文市大使，艾普西龙先生。”巴博本两手握住艾普西龙一只手，恳切地晃了晃，眼神里满是窥探地问，“我们之前见过的。”

艾普西龙收回手，似笑非笑地说：“我记得您上次特意设了一桌海鲜宴，食材鲜美，令人难忘。”

“对对对，您上次没怎么吃，我还担心您不喜欢呢。里面请，这次我不光准备了海鲜，还有不少新鲜玩意。”巴博本满脸堆笑地说。

十米长桌，只有艾普西龙和巴博本两人对坐。

复古的烛灯和盛开莲花般的吊顶枝形水晶灯照亮墙壁上价值连城的画作，用金箔美缝的地砖璀璨夺目，屋顶繁杂的天井描绘着万邦来朝的景象。

巴博本几次想找些轻松的话题，但见艾普西龙慢条斯理地吃着食物，兴趣缺缺的样子，便不想自讨没趣，索性随着他沉默下来。

席间，巴博本不时偷看艾普西龙的脸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等到午餐用完，仆人撤下所有的碗碟，艾普西龙用洁白的餐巾擦拭完嘴角，交谈才正式进行。

“我这次来是应查布林王之邀，除此之外，也还问您为什么近期提供的晶石有四分之一都是b级品，难道您觉得海文市这个客户已经无足轻重了吗？”艾普西龙用温和的语气，问直指核心的话。

巴博本早想好台词，毫不慌张地接道：“艾普西龙大使，您这样说就冤枉我们了！海文市财资雄厚，付款及时，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至于最近晶石品质的问题，唉，我也很无奈。我们已经尽力寻找优质的晶石了，但是远收不到以往的数量，您收到的四分之三的a级品几乎是我们全部的优质晶石了。像以前那种纯净近乎透明的特级晶石，我们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艾普西龙惊讶道：“特晶是查布林的特色，而您是上街区的四位老板之一，是可以于王室媲美的大出口商，不可能连一笔订单的货品都凑不齐吧。”

“唉，这样的话说出去谁也不信，还被说是买卖不公平，把好的货供给大买家了，我巴博本从没这样做过生意。但是不满您说就这半个月里我接连向好几位尊贵的顾客赔罪了。”巴博本委屈地说。

艾普西龙问：“其他街区呢？”

“大家都一样，不然哪怕高价我也要从其他街区先调货过来发给您。”巴博本殷勤道，仿佛其他街区的老板不是他抢客户抢到头破血流的竞争对手，而是哪门子至交好友。

同时，巴博本从艾普西龙这随口一问中觉察出他在查布林的人脉不广，并不了解其他街区的情形。

艾普西龙眉头紧皱，“查布林是这附近最大的晶石供应地，如果各位老板都无法像提供足够的晶石，那很多城市将会受到严重影响。”

巴博本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艾普西龙心中还有疑问，晶石的产量为什么突然减少，是矿工罢工的缘故，发生了晶矿争夺的内战，还是王室对晶石出口有了控制？

不知王室的晶矿这段时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各个城市每次来查布林购买晶石和特晶，都免不了从王室那里进一批价格近乎各街区报价3倍的货品，相当于买门票，安抚王室，然后再从各区进货。这张“门票”可以管一到两年，大部分城市都能接受，大家也就从未与王室抗议过。

难道王室缺钱或某种物资了？

艾普西龙需要自行收集更多的情报，他站起身向巴博本告辞。

巴博本热情地说：“您在查布林的这段时间，欢迎您随时光临，这里永远用丰盛的餐饮等待着您。”

艾普西龙公式化地道声谢，坐上专车，驶离巴顿宅邸的内院。

巴博本一直站在大厅门口，眼神阴鸷地目送这辆车离开。

他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身材高挑，五官模糊，仿佛被一层保鲜膜狠狠勒住脸的人出现在巴博本身后。

“收集得怎么样了？”巴博本沉声问。

“还差一些，等他下次再来就可以了。”男人的声音似从喉咙和腹部发出，五官没有丝毫动作。

“动作、声音都要模仿，要做到万无一失。海文市的人虽然很多人都长得一样，但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这个艾普西龙别看只是个负责采买晶石的家伙，利用好了，能接触到很多核心机密。”巴博本冷酷地说。

“是。”男人的五官好像与艾普西龙又更像了几分。

“等我们找到海文市的坐标，就能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的梦想不是看一看连绵不绝的山峦吗？等我们到了大陆，会有这个机会的。不过你要好好努力，听到了吗，影子。”

影子用和艾普西龙一样的低沉醇厚的声音说：“是。”

喧闹的街道，衣衫褴褛、随处可见的穷人，如果不是这里没有霓虹灯，就与希尔市的阿赫兰街相差不多。

黎白安的眼睛扫着两侧街边的摊铺，寻找工作的机会。

工作是人的交易。

她在人群最扎堆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摊位，摆着用硬纸夹板写的“招矿工”三个字。

回想起在希尔市就业指导中心看到过的信息，矿工似乎是这个世界很受欢迎的体力劳动岗位。

黎白安凑了过去，和男男女女一起围着站在人群中央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头。

工头一手举着晶石供电的平板电脑，一手用电容笔在平板电脑上点来点去。

工头举着平板电脑给想当矿工的人拍照，让他们确认自己登记的名字，如果没有问题，就让应聘人站到身后。

这是人脸识别吗？这有点麻烦，她还不想过早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

正巧下一个排到工头前面的是个新人，这个女人几乎不会说通用语，工头给她拍照之后问了好几次她的名字，得到的都是一段唱歌般的旋律，工头最后用力掏掏耳朵，“算了，随机给你选一个，以后你就叫玛丽了。”

工头在平板电脑上一点，然后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让他们立刻走到身后，而是高声说：“你，还有第一次下矿井的人，都给我好好听着，我就说一遍。要记住自己的名字，下班时只要名字和长相对得上，理论上就可以获得1克晶石，但是要累积到10克才能从矿场领走晶石。”

矿老板们完全不在意矿工是否使用假名字、假身份，只要能乖乖做完一天工，就能拿到一定酬劳，这对黎白安来说是个好机会。

她排在队伍中间，由工头拍照，然后报上自己的假名，“安白黎。”

工头愣了一下，“什么？”

“安白黎。”黎白安一字一顿地说。

工头眉头紧皱地登记完，不耐烦地说：“过，过。”意思是让她赶紧站到身后去，然后把平板电脑锁屏，对着后面排队的人喊道：“今天人齐了，散了。”

没排到岗位的人们怨声载道，抱怨着今天的岗位怎么这么少、工头是不是留给熟识的人了之类的。

工头回头骂句“少在这瞎哔哔”，带着刚登记的二十多人绕到街角不远处的大巴车前，让他们上车。

大巴车载客40人，在他们上来前已经有一拨人坐在车里，他们上车后座位基本上都坐满了。

黎白安没有时间打量车上的人，工头赶羊似地催着他们快点坐下，自己坐在了司机旁边的位置。

前排有很浓的机油味，启动之后有突突突的声音，从其他人的抱怨得知，这是因为大巴车使用的劣质晶石，使用时会产生类似柴油燃烧的废气。

这还是黎白安到查布林之后第一次见到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与希尔市遍地由清洁能源驱动的自动巡航轿车截然不同，她能想象到大巴车后冒着黑烟的排气孔，充满了年代感，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是来到未来，而是回到过去。

转念一想不由得感慨，未来不见得比过去好过，科技带给人类的到底是什么？

大巴车逛逛当当了40分钟左右，沿着下街区和上街区的交界北上，为了不打扰上街区的人们，从小路进入下街北区。

车窗外从温馨的二层小楼变为一片片棚户区，到了最北边，连像样的建筑都看不到几个，目之所及是低矮连绵的山丘和灰白色、坑洼不平的土地。

“下车了，别磨蹭。”工头朝死气沉沉的车厢内喊道。

黎白安跟着人群下车，在山脚下一处蓝板子临时搭建的换衣间，说是换衣间，其实并不需要换衣服，只是套上一件橙黄色贴着反光条的马甲。

马甲按照尺寸领取，黎白安领到手后，放在鼻尖前闻了闻，令人意外的是马甲有淡淡的洗衣粉的薄荷味，没有任何汗臭味。

“别闻了，是新的。”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黎白安转过头，袁晓妮已经将马甲穿在身上，她一改之前长发及肩、身披斗篷的模样，编了两根麻花辫，戴着一副装饰性的黑框眼镜。

“我第一批上车的，早看见你了。”袁晓妮不无得意地说，同时用眼神示意黎白安不要提老街咖啡馆信件以及明天去巴顿宅邸面试的事情。

黎白安当然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我记得你之前是酒吧的驻唱歌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告诉你即使在查布林，酒吧的生意也有得做，只是收入和希尔市的比就差远啦，我只是偶尔会过去做个兼职。还是干矿工赚钱啊！”袁晓妮情绪高昂地说。

从歌手到矿工，难为袁晓妮接受良好。

虽然袁晓妮话多有些吵，但有个熟人会带来一些方便，省得所有事情都需要她自己耗费时间摸索。

黎白安穿好马甲，戴上安全帽，排在袁晓妮身后，一起离开换衣间。

山脚下有一个用白色防爆拉门封住的山洞，矿工们都在拉门前等待开门。

5分钟后，拉门打开，黑洞洞的山体内部暴露在他们面前，沿着隧道走入山中，乘坐半封闭的电梯下到地下。

眼前的场景让黎白安恍然大悟，怪不得袁晓妮对矿工这项工作毫不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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