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无主之地（二十五）

于拙和母亲一起被带到下街南区的仓库。

他们都不知道这几小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母亲的神情极为严峻，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局势的复杂。

他们被粗暴地推进仓库，于拙大喊“兰海在哪里”，始终无人回应。

事情超出了兰海掌控的范围，他们的处境变得非常危险。

仓库没有窗户，门关上后，只有星星点点的月光从破漏的屋瓦上垂落的光点，让他勉强能看出母亲眼中闪动的决心。

四周安静了下来，连虫鸟鸣叫的声音也没有。

于拙知道他们是陷阱的一部分，暗暗祈求父亲不要来，又希望他能有办法早点来救他们。

忽然，旁边的铁皮箱子里传来轻微的碰撞声。

母亲立刻将他揽到怀里，警惕地盯着铁皮箱子，却没有呼唤门外的警卫。

铁皮箱子的盖子被顶开，慢慢向边缘移动，于拙下意识接住即将掉落的盖子，看到了箱子里藏着的人。

“父亲！”他压低声音，雀跃地叫道。

老于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在母亲的搀扶下从箱子里迈了出来。

一家三口紧紧拥抱在一起。

于拙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他仿佛刚刚完成了某项壮举，跨越难关拯救了全世界。

然而，两个成年人的心情与他不相同。

母亲低声问：“那两个孩子呢？”

父亲轻手轻脚地打开另外一个箱子，两个四五岁的双胞胎女孩像照镜子似紧紧抱住对方，仰头看向掀开的盖子。

父亲将她们一个一个抱出来，然后愧疚地看向母亲，“我还是连累了你们。”

母亲痛苦地说：“不要说这样的话，是我害了你们，如果我听从你的建议，没有告诉兰海就不会变成这样，是我被亲情蒙蔽了双眼，总觉得他是我哥哥，从今以后他是我的敌人，我早晚要……”

“你是好心。”父亲打断母亲的话。

母亲擦干眼泪，刚毅地问：“后面你想怎么办？”

“王室不会放过这两个孩子，也不会放过我们一家，现在只能赌一睹，看运气在哪一边。儿子，过来。”父亲朝他招招手，又叫来一个其中小女孩，“你和小葵换一下衣服。她们穿的是披风，你勉强穿得上。没关系，他们没见过这两个女孩，也不清楚她们的年龄。等等，你手里的是什么？”

于拙拿出公主给他的闹钟。

父亲先是松掉即将响起的发条，然后若有所思地说：“这间仓库里有不少易燃物品，或许我们能制造一个机会……”

闹钟、纸筒、硫磺、硝石组成的简易爆破物被安放在仓库的四面墙下。

父亲计划带着他和三千院玲从父亲进来的那条地下通道离开，母亲则带着伪装成他样子的三千院葵在爆炸时趁乱逃向海边。

“我准备了两条船，一条在东区，一条在南区。今天的洋流航向十年难得一见，说不定能回到大陆，我带着两个孩子去南区，你带着小葵去东区。如果运气好，我们在大陆见。”父亲说着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母亲不容置疑地点点头。

“老于。”母亲抱住父亲，“我等着你和儿子。”

他夹在父亲和母亲的怀抱中间，他们无声的泪水像雨水一样滴落在他的头顶。

于拙终于从他们压抑的哭泣中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他跟随父亲钻入地下通道，母亲此时会躲进较为坚固的角落。

15分钟后，闹钟响起，爆炸开始。

父亲作为科研人员，第一次让他意识到理论和实践的距离有多远。

匆匆制作出来的建议定时炸弹准时响起，但是爆炸的威力和散布的位置与他们预想中截然不同。

爆炸摧毁的仓库墙壁飞落在地下通道的入口处。

于拙只感觉到眼前一黑，手臂剧痛，后面的记忆完全模糊了。

脑海中残留的是那一夜火光冲天，尖叫与枪声不断。

战火从海岸边蔓延到下街区，疯狂的人们躲避着、狂欢着，用暴力呼应节日般的枪炮。

他们没去成海边。

他隐约记得父亲带着他们一路跑到地下城，付了一笔钱给他找了个医生，留下那个女孩和一封写有地址、装着钥匙的信后，消失不见了。

在地下城不见天日的屋檐下，他用了好久才接受自己失去手臂、安装了义体的事实。

事发后第3天，他按照信中的地址，暂时给自己和女孩找到了一处安身之所。

大约半个月后，他悄悄回到仓库，看到了挂在残垣断壁上的父亲的尸体和炸到远处的红色闹钟。

他不能安葬尸体，以免被人发现他还活着，不知道尸体最后变成了什么样，是风干了、被鸟兽吃了、被扔进海里了。

只捡回了那只红色闹钟。

“我没找到母亲和另一个女孩，他们应该是葬身大海了吧。我修好了这个闹钟，它就是我全部的过去了。”于拙轻不可闻地说。

除去于拙遭受的情感打击，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

黎白安消化得很快，“也就是说，你是研究员的后人。”

“嗯？啊，对。不过我没什么要肩负使命的自觉，大概是我那时还小，父亲没告诉过我当年赛特分公司研究的项目是什么，也没说过研究员的后人都要做什么。这些年来，我像是寄生在这座岛上的虫子，生怕被王室发现。”于拙忽然提高嗓音，“所以我绝对不会允许王室的人走进我的屋子！”

“话不要说得那么急嘛。”黎白安笑了笑，“按我的理解，你的父亲早已去世了，这是确凿的，但你的母亲其实只是失踪。”

“你不用安慰我，查布林的船要是能划到大陆，你猜这座岛上还有人吗？”于拙凉凉地说。

黎白安摇摇头，“不是安慰，我偶然得知了一点线索。或许，你还有见到母亲的可能。”

于拙不敢置信地盯着黎白安，“我劝你别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我们进行过几次交易了，你应该知道我在交易中从不骗人。这次我明确的出价是‘与你母亲相关的线索’，你感兴趣吗？”

于拙紧握的双手指节发白。

“你需要我做什么？”

黎白安淡淡一笑，“配合我们的行动。”

于拙皱着眉，“太空泛了。”

“我们每个人的目的都不相同，但是都算和现在的王室作对，这应该不违背你的心意。我想你对希里公主和多罗王子虽有迁怒，但没有什么仇恨？”

于拙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我们的目的中应该没有你抵触的内容。你主要的任务是配合我的行动，从王室的贺礼库里找出一件礼品，然后帮助我离开查布林。这中间可能要与其他人合作，或者帮助他们，但总体而言，任务量不会太大。”黎白安解释道。

于拙思考片刻道：“可以接受。”

“好的，那我们的交易正式成立。”黎白安愉快道。

于拙谨慎地打量着她的神情，总感觉自己被骗上了什么贼船。

“我在上街区有一个落脚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位同伴，明天我带你和玲一起过去，我们要商量出一个计划。”

“嗯。”于拙犹豫片刻问，“公主他们呢？”

“他们在安全的地方，上街区对他们而言暂时危险。”没想到于拙还关心公主。

不过黎白安没有拿话刺他，今晚这个可怜的人已经饱受刺激了。

黎白安和玲回到卧室休息，客厅里于拙也早早关了灯。

转天一早，黎白安先向尤格告别，麻烦他这几天继续为希里和多罗提供住处与食物，嘱咐他们不要离开尤格家，外面还很危险。

尤格不再提用故事换房租的事，看样子他要对王室辛秘消化几天。

黎白安再回到于拙家，看到于拙和玲都已经准备好了。

玲没什么行李，只背了一个小挎包，里面还是空空的。

于拙的东西比较多，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背，还拉了一个行李箱。

客厅的桌面只剩显示器，几台晶脑主机、红色闹钟、几本书还有一些于拙用惯的东西都不见了。

他这是要搬家啊。黎白安暗想。

离开这间两区交界的房子时，三千院玲走在第一个，头也不回地望着瓦蓝的天空，为今天的好天气而开心。

黎白安跟在玲后面，回头看到于拙一手握住门把，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于拙在这里住了10年，从住在上街区吃穿不愁的科研员的儿子到失去手臂、靠捡面包养活自己和一个女孩。

他一个人熬了下来。

某种预感在他心中作祟，他或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走吧。”于拙重重关上了门。

黎白安提前联系了艾普西龙，他们在隐僻的巷子里等艾普西龙把车开来，直接开到别墅门口，路程只有十几分钟。

路上，于拙望着车窗外的别墅区发愣，他已经不记得当初父母和自己住在哪一栋里，年幼时的经历像是一场不曾存在的梦。

进入别墅，伪装成中年头发稀疏胖大叔的艾普西龙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貌。

“介绍一下，这位是海文市的大使艾普西龙，这位是查布林的情报达人于拙和神秘少女三千院玲。”黎白安说。

于拙一直以为黎白安搭的是个草台班子，万万没想到他们真的有一个像样的盟友，不敢置信道：“海文市？那个传说中人类未来城市的海文市吗？”

艾普西龙欠欠身。

“我现在对这个计划本身有点兴趣了。”于拙咂咂嘴。

“我的目的是要杀死假扮成我的家伙和下街东区的老板巴博本。”艾普西龙说，“其他参与的老板也可能成为目标。”

于拙嗤笑道：“你们的目标一个比一个大，公主呢？他们的打算不会是推翻王室吧。”

黎白安和艾普西龙陷入了奇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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