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爬他的围墙

这是谢陆离第一百三十六次听到这个故事。

故事狗血又荒诞，奈何说书先生喜欢讲，酒客也喜欢听。

说书先生讲完戏文，捧着茶杯唾沫横飞，与众位听客畅快聊起故事后续来。

“据说峥嵘派长情峰上那位阮仙君，亲手把最钟爱的弟子打了个魂飞魄散，而后闭关多年，从不轻易出世。”

“真是心狠手辣啊，都说美人下手最狠，抽筋扒皮，削肉剔骨啊！”

一道声音邪笑起来：“管他美不美，这次选仙会咱们瞧上一瞧不就得了。”

“这年头魔物肆虐，妖怪横行，照我说，只要找个修仙门派保平安不就得了，还要求师父好看，好看顶什么用呢”

众人连连应和，争论起哪位仙君实力最高来。

“峥嵘派修的是剑道，剑若离身岂不是实力无处挥发，不好不好，依我看还是修法道的好。”

“诶——这话你就说错了。”

惊堂木啪地一拍，说书先生大不赞同：“你倒是说说，峥嵘派修剑道的那位，这百年来有谁能在他手下走三个回合”

众人静默，片刻后又有一人小声道：“我倒是听说，他还修了无情道，不然怎么能出手狠辣，剑剑夺人命门呢！”

“就是就是，依我说阮仙君那样的人物，留在峥嵘派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要是他啊，早就飞升走了，何必非要守着这糟烂的尘世呢”

“怕不是为了他那个徒弟吧！”

“死都死了，还是他亲手杀死的呢，审判庭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下得去手，那可是养了十几年的亲徒弟呢……”

“唉……”

“管这些做什么，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也攀不上人家，照我说还是准备准备选仙会吧，这世道哟……”

选仙会迫在眉睫，百万散修浩浩荡荡地往峥嵘派赶来，祈祷能被某个门派选上带走，自次一步登天。

修仙氏族门派关系复杂，盘根错节，办选仙会只是舍不得自己公平公正的伪君子名声，真正能被选中的那寥寥几人，几乎都是嫡系弟子。各大门派心中都有一杆秤，这称偏得厉害。在他们心里寒门子弟无足轻重，自然没那个闲心正眼相看。即使收了人也只是收在外门当个打杂，很少会把本家的秘法传授出去。

谢陆离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些散修。

他倚在酒馆的木窗上看这些散修赶路，时不时捏个法变个蛇啊，蜈蚣啊什么的吓他们。

无趣，真无趣，虚幻的虫子都分辨不出来还赶什么选仙会，就这眼力见儿，能不能看懂心法还是两说呢。

这些平平无奇的修仙者没天赋又想着攀高枝，谢陆离总觉得凡人有一股子傻味，他隔着大老远都能感受到他们丹田里空空荡荡，没什么灵气。

再说了，凡人嘛，好好活个百八十年，积德行善下辈子再投个好胎不就行了，非得贪心想要长命百岁，何必来挣这个没什么可能的福运呢？

谢陆离觉得没什么意思，叼着根草回府了。

他爹在院子不知道捣鼓着什么，一股子烟味直直往鼻子里扑。

他打了个喷嚏，往后退了两步才问，“爹，你找我干嘛。”

他揉了揉额角，漫不经心地问他：“不会是叫我去选仙会吧？”

他爹沉着脸不说话，他无奈道:“真的要我去啊？我自己在家练练得了呗。”

谢父站起来，作势要打他:“这次选仙会正赶上阮仙君出关，你要是能选上，我能把酒席摆满江阳！”

“……假的吧。”谢陆离犹豫了会儿，凑过去问，“上次选仙会你也这么说，结果人家根本没出关，你自己说说，你们拿这个理由骗了几个人了？”

他爹不想再理他，翻了个白眼就出去了。

话虽如此，但谢陆离还是有些动心。

说起来，他也是算是从小被夸赞到大的天之骄子了。

谢家修的是法道，他娘说，他出生时，天道降下七七四十九道霞光，待他满月就已经有了百来年的法力。

再加上他天赋高，根骨好，这些年他勤加修炼一日也不曾落下，法术上已经能超过很多修真大拿。

就这样他娘亲还说他的天赋根本比不上阮仙君。

这让人如何服气呢？

谢陆离决定一探究竟，阮仙君到底厉不厉害，打一架不就知道了吗？

他说干就干，挽起袖子就往长情峰去了。

选仙会在山脚开得火热，阮仙君在山巅上孤零零地打坐。

谢陆离走到一半就动不了了，似乎是撞上了什么屏障，他撇了撇嘴，想施个法破了结界，但刚捏起手势，结界就消失了。

“……难不成这结界是怕了我？”

谢陆离才不管是什么原因，三下两下就从院墙上跳进去了。

院子正中间种了棵很大的桃花树，此时正是三月桃花天，纷纷扬扬的花瓣微雨般地下，树下放着本看了一半的书，大抵是看书的人才刚离去，也没拿个什么东西压着书，书页被风吹动，发出好听的沙沙声来。

谢陆离拿起书来左右翻看，是《神魂搜寻法》。

……阮仙君看这个做什么？找魂吗？谢陆离不思其解，又把书放回去了。

他东逛西逛好半天才摸到了正房去。里边暗影绰绰，地板是一水儿的流光石，漆黑的石板流动着星星点点的金色灵气，竖起来的九转镇魂屏风里坐了个人。

那人看起来很是清瘦，背对着门而坐，从这个位置望过去能看见他一头雪白柔顺的长发，像九天银河一样顺着地板往外流。他捏了个手势，圆润的指尖透着红，上边儿缠绕着的灵气散发出金色的光，把人衬得高贵不可亵渎。

果然是个老头啊，谢陆离暗忖，头发都白完了，怎么也得有个三百岁了吧。

那人只穿了个轻薄的中衣，赤着脚打坐，好似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

谢陆离念了个诀，他的腰间的木折扇凌空而出，撕裂空气直挺挺地就往那人身上去了，但临到了身前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连谢陆离施法的手也不能再动弹了，好似有千万根看不见的细线束缚住了他的手指，他挣了挣，果然是越来越紧。

他娘的。谢陆离暗骂，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影。

那人终于转过头来，如瀑的白发柔顺地搭在肩上，男人的侧脸顺着光转过来，他容貌矜贵又昳丽，让谢陆离心里一悸。

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才缓缓睁开来，眼波流转间带了些清冷的意味。

阮行云看了眼面前的少年，抬起手握住了半空中凝固的折扇。

他抬手时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白皙且骨骼分明的手腕来，上边儿缠着几缕红线，衬得越发肤若凝脂了。但还没来得及看清，阮行云就收回了手。

这扇子入手温润，估摸着是什么神品檀木一类做的，不用再细看就知道定非凡物，笛子尾端刻了个很小很小的谢字，刻字的人大抵是初学者，字虽端正好看却少了两分的风骨。

谢家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小辈，他暗忖道。

“你破了我的结界。”阮行云把扇子收起来，放进怀里。

“轻轻松松。”谢陆离有些得意，“你不是老头啊，我以为他们说的阮仙君是个老爷子呢。”

“你既是谢家的子弟，必然也该懂些规矩。”阮行云没看他，只挥手解了他的束缚，不知道捏了个什么决，没碰到人就把他凌空托起来了。

“叫你家的长辈来取扇子吧。”他说着，又抬起手往后挥了挥。

谢陆离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阮行云挥手的瞬间不知道哪儿涌来了一大片雾气，再散开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家里的门厅里了。

谢陆离恨恨地咬了咬牙，心里又止不住地羡慕阮行云高深的法力，心道：“果然有点东西。”

这下子他才真的相信了外边儿说书人的那些段子，现在看来，说不定那个白头发的漂亮仙君真的很强。

唉。谢陆离叹了口气，瘫在椅子上。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样厉害呢？

他愁眉苦脸的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转。

——不然还是拜他为师吧！这样说不定还能把扇子拿回来。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又翻出把扇子来，往怀里一揣就出门了。

选仙会进入尾声，虽胜负未分，但各长老都有了已经看好的人选。

最受青睐的是楚家幺子，他天资出众，一路过关斩将，暂无人能与之相对。更何况他生得又是英俊非凡，围着擂台的一群少女早就已经开始脸红心跳。

按照今年选仙会的规矩来讲，只要楚家幺子能够夺得魁首，那他就有机会拜入阮仙君的门下，成为他的第三个弟子。

选拔的过程还是换汤不换药，只是最后加了一道擂台。

被选走的就会成为长老们的亲传弟子，没被选上的就去外门修练，赢了擂台的人，才机会成为阮行云的弟子。

阮行云如今修仙不过数几十年就到了别人三百多年都到不了的境界，这几十年里他只收了两个徒弟。

修仙界里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弟子下山救世，二弟子不知道为什么成了魔，被阮行云亲手斩杀在审判庭上。

然后他连着十几年都没出过山门。

有人说他在养伤，有人说他在修炼，至于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关起来，大概这又是一桩密谈了。

眼下擂台胜负已分，楚南迩正昂首站在擂台中央，印着楚家家徽的长衫未沾染分毫尘土，连紫金白玉的发冠都不见歪斜，只是持在手里的长剑沾了些粘稠的鲜血。

“我赢了。”他转过头看向主持长老，高傲地说，“如今我是榜首，弟子此行只为拜见阮仙君，敢问长老，规则可还作数？”

楚南迩边说边抬起手想要引剑入鞘。

他收剑的手突然一顿，凝神往天边看去，一抹白光直直地冲了过来。

楚南迩心里一紧，提剑就挡。

“——哐！”

他的剑是顶好的仙器，此刻却被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法力逼得节节断裂。

紧接着就有一道稚嫩清亮的声音传来，“诸位，”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捏着把扇子立在了擂台之上，“我也想来掺和一脚。”

谢南迩挑眉，从储物戒指里又抽出了一把剑，这次是把黑色的长剑，隐隐约约有煞气浮动。

“在下楚家南迩，报上你的家门来！”他两指并拢放在剑身上，开始注入灵气。

“赢了我再说。”少年微微一笑，转了两圈扇子，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脚尖一点就迎了上去。

两道亮丽的身影交叉在一起，楚南迩转头间挡住了从发丝里切过来的白玉扇子，他握紧了剑，心里被这剑气所携带的磅礴力量一惊。

谢陆离对他眨了眨眼睛，楚南逊那个“你”字还没有出口就被扇柄击中了肩膀，整个人飞出了擂台。

但他并不为自己的落败惊讶，他在谢陆离扇子飞过来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他站起来，紫金白玉的发冠有了些微的歪斜，他看着擂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抱拳沉声道：“我输了，服！”语罢便什么也不再说，竟御剑直直离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看向主持长老。

“张长老，我赢了。”谢陆离微微一笑，“带个路呗。”

长老愣了愣，回过神对他道:“你跟我来吧。”

这次谢陆离没有翻墙，是堂堂正正从正门进去的。

阮行云还是赤着脚背对着他们坐在那里，他身上的中衣大概还是昨天那件，谢陆离猜这人也许根本就没再动过。

谢陆离走到他面前，他也没睁开眼睛。

不过谢陆离知道，阮行云绝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也知道他谢小少爷要来给他当徒弟了。

谢陆离挑了挑眉，心说小爷倒是要看看你要无视我到什么时候。

他就这么站在阮行云面前，低头看着阮行云打坐。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只穿了中衣，不过透过敞开的领子能看见他修长的脖颈，青色血管在娇嫩的皮肤下如隐若现，交织着的红色丝线缠绕在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上，顺着手腕乖巧地吊着。

谢陆离顺着红线看去，发现红线应该是缠在他身上的，从他白色中衣里溜进去，从领子里边儿露出一截来，煞是好看。

可不知为何，他看见这截红线心里有些闷得慌，好在这丝烦闷来的快去的也快，谢陆离等得有些烦了，清了清嗓子就自作主张跪了下去。

“徒儿谢陆离，拜见师尊！”

阮行云没抬头，不咸不淡地拒绝他：“我没答应过要收你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