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师尊的红线
谢陆离不会做桃花酥。
但是他可以学。
他怕动静太大让阮行云知道,连膳堂都不敢去,只好连夜下山去学厨艺,重点是学怎么做桃花酥。
他学得快,不过两天就会学会了。
这日他悄悄做了桃花酥,端着一碟子点心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放在了桃花树下。
说不定师尊看书的时候累了,想吃点东西呢?
他的这番动静,阮行云早就听见了。他懒得出去看,因为此刻他刚睡醒,先前睡得太沉,以至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一觉醒来,已经是天黑了。
倒是有好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好觉了,自从谢辞暮死了之后,他就很少再梦见他了。
他梦见了谢辞暮。
那时候谢辞暮还小,总缠着他要吃山下的点心,阮行云常年辟谷,一时间也弄不出吃食来给他,只好就地取材下厨给他做了份桃花酥。
七八岁的谢辞暮还没长高,抱着他的腿看他捏面团,仰着头睁着一双又黑又湿的大眼睛问他:“师尊,桃花也是可以吃的吗?”
阮行云叹了口气,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谢辞暮就搂着他的脖子乖巧地看他单手揉面,又问他:“师尊,院子里的桃花树开了几百年,每年都可以做桃花酥吗?”
小孩儿乖巧温顺,像一只幼猫般地依赖他,阮行云心里一软,鬼使神差道:“长情峰上的桃花终年不谢,你想吃学来自己做就是了。”
“可是我不会呀?”小孩子委屈道:“我总是饿,只有师尊这样的仙君才可以不吃东西吗?”
“下次教你。”阮行云随口应承道。不料小孩子吧唧一口印在他脸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梦就醒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谢陆离端了个盘子站在门口,小声道:“师尊,你醒了吗?要不要吃我做的桃花酥?”他说:“本来想放在外面的,可是我怕冷了就不好吃了。”
阮行云怔住,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他伸出手去接那碟子点心,银白色的发丝就顺着肩头滑落。
如果……如果师尊是个女r——
谢陆离悄悄咽口水,要是他师尊是个女子,指不定得有多少人来求。
“傻了?”阮行云接过碟子看了眼,问道:“他们告诉你我喜欢吃桃花酥的?”
谢陆离正想回话,就见着阮行云捏起一块桃花酥小小的咬了一口,于是他立刻闭上嘴等着他评价。
“唔……有点太甜了。”他道:“不过还不错。”
谢陆离高兴起来,托着腮帮子笑:“那我明天还给你做!”
“不用了,”阮行云打断他。他神色有些冷,一只手把吃剩下的桃花酥放回了盘子里,低声道:“不要再给我做桃花酥了。”
谢陆离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为何突然遭到了拒绝,他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最后眼神黯淡下来,还是轻声道:“知道了。”
不而散欢。
阮行云知道他不该对谢陆离说这样的话,他知道不该迁怒谢陆离,但让他道歉却也拉不下面子来,还好谢陆离人已经走了,阮行云叹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在塌上坐了许久,久到那碟子桃花酥凉了,里边儿的酥油凝结成一层白色油脂来。阮行云盯了片刻,还是端起来慢慢地把一碟子桃花酥全吃完了。
夜已经深了,星河暗淡,独自难寐,阮行云索性下了床榻往无情殿走去。他拉开门却没点灯,随手使了个长明诀,屋子里就亮堂起来。
无情殿里边儿密密麻麻地缠着红线,金色的灵气一刻不停地攀附在红线上游动着,无数精细的符咒随风而动。
这是一个巨大的法阵,已经昼夜不停地运转了六千多个日夜。
阮行云看着那些红线,轻轻地往阵法中间走去。这些红线只是介子,用来承载他的灵气和法力,然后源源不断地往阵眼输送而去。
谢陆离捏了个手势,声色严肃,轻声道:“觅神寻魂,随即归正。”
这是一个搜魂的诀,阮行云又念了两边,竖起的两根手指头上被锐利的疾风划过,鲜艳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红线上的灵气突然旺盛起来,疯狂地涌向符咒,眼看着就要膨胀起来。
“吱呀——”
“师尊!”门突然被人推开,“师尊我想过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夸你漂亮,但是桃花酥——”
谢陆离突然止住了声音,诧异地看向屋子里的阵法。
“滚出去!”阮行云青筋直跳,怒道:“谁准你进来的!”
谢陆离立马回过神过来,却没出去,而是飞快地反手关了门。他疾步走到阮行云身边捏住他的手腕严厉道:“师尊你疯了!这是禁术!要是被人发现你就是魔——”
顿了顿,他连尊称都不要了,喊着他的大名问他道:“阮行云你不是这天底下最正气的人吗?怎么竟然——”
“不用你管。”那人硬邦邦打断他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不要我管?”谢陆离气急而笑:“我是你徒弟你是我师尊你说不要我管?!”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红线随手扯断,阮行云伸手想阻止他,却因为刚才透支法力已经使不出力气了。
“你放肆!这是我的阵法!”阮行云急道,“你要是怕惹麻烦现在就可以离开,本来我也不想当你师尊!”
谢陆离这才真的生气起来,怒道:“你说不当就不当?你这团乱七八糟的线我早就———”
谢陆离突然发现了不对,又捏了捏那团线。
那线像是有生命般的攀上他的手腕,悄无声息地往他衣袖里钻,慢慢地汲取他的灵气和法力,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轻微的刺痛感。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更加怒火丛生,一把撕开了阮行云的中衣。
阮行云伸手要挡已经是来不及了,只听“撕拉——”一声,谢陆离已经看见了整个白皙消瘦的胸膛。
那上面果然也爬着红线。
“阮行云!”他已经连师尊都忘了叫,气恼地问道:“你到底做了个什么阵法,居然要你用法力和灵气做引子?”
他伸手把阮行云身上的红线拔下来,手里捏了个焚物诀就全烧了。
“谢陆离!”阮行云已经不想再和他去争,法阵坏了大不了过几天再布一个便是,此刻先把谢陆离打发走要紧。不料谢陆离并不想就此为止,他蹲下去盯着阮行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阮行云,你究竟在搞什么东西?”
阮行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觉得烦躁:“不要你管,我累了要睡觉,你滚吧。”
他话刚说完,一股腥甜就涌上后头,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住,哇的一口吐在了的谢陆离衣服上。
“阮行云!”谢陆离慌张地接住他的身子眼睁睁看着阮行云轻飘飘地倒在自己怀里。
他的怒气一点点消失,心里复杂的情绪逐渐浮上来。
是什么阵法能让他心甘情愿用法力和灵气做引子?法力受损尚可修炼回来,可是这阵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怕是……怕是有损寿命。夏无权曾说阮行云终年不出长情峰是为了养伤,现在看来他不是养伤,怕是一直在伤上添伤。
谢陆离不知怎么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二师兄来,直觉告诉他阮行云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谢陆离把了他的脉搏,尚且平稳,他这才安下心来。
估摸着阮行云只是透支过度才晕过去,再加上前些日子去江宁那一趟多多少少吞了些魔气,如今过于虚弱又导致内伤复发,这是陈年旧疾,要慢慢调理才好。
他把阮行云横打抱起来放到自己床上去了。
刚才阮行云呕出的那一口血着实是有些多,喷了谢陆离一身,连他自己的白衣也沾了不少,再加上沾了红线的灰烬,此刻满胸膛都是狼狈不堪。
谢陆离想着阮行云爱干净,等醒了指不定要多难受,干脆打了水帮他擦干净了上半身。
阮行云摸着太舒服了,他昏着什么都不知道,谢陆离擦着擦着到有些脸红心跳。
他那一身细皮嫩肉常年不见光,肤白赛雪,胸膛上干干净净没有伤痕,甚至贴进了能看见雪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随着他微薄的呼吸一寸一寸地泛上红来。
谢陆离不敢再看,飞快地给他穿上了干净的衣服,趁着阮行云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拿传送符把他的暗卫招出来了。
那暗卫进不了长情峰的结界,只能谢陆离出去找他。
“少爷。”那人也是一身黑:“有何吩咐?”
“苍叶,”谢陆离叫他,“我师尊受伤了,你回府去把我那株千年灵神草取来,我炖汤给他补补灵气。”
“这……”苍叶犹豫道:“少爷,灵神草乃是重宝,炖汤是不是有些……”
“叫你去你就去,我师尊嘴挑,炖汤他还不一定喝呢。还有,这个给你看看,你认认这是什么。”谢陆离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符咒来。
这张符纸正是先前从无情殿法阵里摘的,其余的全被他用焚物诀烧了。
他接过符咒翻来覆去看了大半天,才不确定道:“这符咒等级太高,我也看不懂,只是这一张就能毁常人十年修为,现今能做这符咒的我数不出十个来。”
谢陆离皱了皱眉,诧异道:“这么厉害?那这符咒是干嘛用的?”暗卫又看了半天,才道:“属下无能,只能看出这大概是搜魂的,其他的一概看不出来了。”
谢陆离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取灵神草,今日去今日回,有空再给我查查这符咒,一定给我查仔细了。”
“是,属下这就去。”苍叶抱拳鞠了个躬,转身就走。
“等等!”谢陆离突然叫住他,问道:“我记得……我家是不是有个搜神用的法器?”
“的确是有,”他思索片刻道:“您出生时受禁大师送来的,说是能搜寻散魂残魄,固人心神,带在身上还可以安神,增补灵气。”
“把这个法器一并取来,别告诉我爹娘,动作小心快去快回。”谢陆离道:“切记,快去快回,要是我师尊醒了你还没把东西给我送来,这个月工钱就没了。”
苍叶在心里偷偷骂了他两句,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谢陆离这才回了长情峰守着阮行云。
他此刻还睡着,睡着了的样子倒是比平时更温柔些了。谢陆离脑子里一团乱,实在是理不清阮行云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秘密了。
他干脆不再去想,撑着脑袋看阮行云睡觉。
他师尊睡觉的样子很是乖巧,不翻身不打呼,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子桃花的香味。谢陆离悄悄摸了摸他的鼻尖。
很凉。
再一摸他的手脚,还是很凉。谢陆离干脆拿法力给他暖了被窝,过了片刻才收了法力。
谢陆离低声笑了笑,坐在床边开始翻起书来。他翻的是那本《神魂搜寻法》,里边做了些批注,还有星星点点的水痕。
谢陆离一向不喜欢写字,他一手字总是不大好看,他爹说他的字虽能认但风骨不足,横撇竖直都丑。但这并不妨碍谢陆离有自己的审美,譬如此刻,他就很喜欢阮行云的字。他的字苍劲有力,行书有流云之姿,只是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一笔一划都被自己细细临摹过。
“……唔”床上躺着的人发出低低地喘息,却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谢陆离合上书随手一放,低下头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小心站起来出了门,捏了个传音诀找人:“苍叶你人呢?”
“少爷,你急什么?”那人好似在赶路,隐隐有风声传来。
谢陆离面无表情道:“搞快点,我师尊要醒了。”
“来了来了,你别急,我马上就到。”说着,远方飞来一个人,背上扛了个大包。
苍叶从剑上跳下来,邀功道:“灵神草和法器都在里面,还顺路端了盅鸡汤,店家说喝了生血。”
谢陆离接过东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行了,我自己拿进去,你走吧,路上小心点别被峥嵘派的人发现了。”
他扛着东西进了屋子,先给阮行云炖上了鸡汤,又把神草切了切做了锅粥。明显是把阮行云不让他进厨房的话当成了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