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暗计
偌大的殿堂里,只有一个被锁起来的谢辞暮。
铁链层层束缚,受禁匆匆赶来,然后大门推开,再进来的是褚卫。
阮行云侧过脸,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小,竟然渐渐能见着太阳了。
褚卫慢慢走近,道:“阮仙君,阿辞他……”
阮行云垂下眼帘,轻声说:“入魔完成,我……我救不了他,只能暂且压制罢了。”
“这样反弹会更厉害!”褚卫忍不住道:“水满则溢,压制到极点只会加快魔丹成型!”
阮行云沉默片刻,颓然道:“要反转魔化,只能剥离魂魄再造□□,可如今来不及了。”
门外的呼声越来越大,结界几乎要撑不住众人的攻击。
受禁往前一步,“不如把他交由我,我来试试渡化魔气,外头闹得大,得有人出去管。”
阮行云知道这是如今唯一可试的法子了,他点点头,松开手站起来。
谢辞暮躺在地板上,浑身散发着寒气。
褚卫犹豫片刻,跟上阮行云的步伐:“我跟您一起去!姜九那魔物怕是要杀上来,我也能抵挡片刻!”
阮行云按住他的肩,疲惫地微微一笑:“谢谢你,褚卫,不过这是我们的事情……你和阿辞一样,都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人,不必搅进来,回去吧,回家去。”
阮行云说完,抬手施展出传送诀,不容商量地送走了褚卫。
他推开门,光就顺着门缝打在他的脸上。细雨微凉,像是冬日里化开的冷雪。
“诸位。”他走出结界,朗声道:“谢辞暮是我的弟子,他的错处,就由我一力承担!”
……
受禁手里佛珠飞快滚动,几乎要划出火星子来。
谢辞暮耳膜轰鸣,脑子里震荡着受禁不住吟诵的佛经,终于忍不住厉声尖叫。
受禁单手按住他,用牙齿咬断了穿起佛珠的线。
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只有佛头还被受禁咬在牙齿之间。
他从佛珠底下刮出一点木头沫子来,又掏出自己怀里的一小块星辰魂木,混在一起烧成黑灰,按在了谢辞暮的心口。
魔印滋啦作响,与佛光僵持半天,竟也毫不落下风。魔印上金紫光辉交相辉映,怪异又和谐。
谢辞暮稍稍清醒了一些,从一片朦胧里看到了受禁的脸。
“师尊……”他的话被受禁打断。
受禁的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那枚佛头,“别急着找你师尊,你自己的麻烦还没有解决。”
谢辞暮顺着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胸膛上,一双黑色的眼睛恍若一潭死水,沉默半晌才问:“……没救了,是不是?”
“不全是。”受禁把珠子穿起来,重新套回手腕上,“□□没救了,但魂魄尚且还算保住了。”
谢辞暮精神不济,连外头的动静都听不大清楚,耳鸣一阵一阵地传来。
谢辞暮觉得受禁说的话不对,魂魄里有什么东西被剥离出去了,可是等他细细查探,却又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迟疑片刻,还是咽下了疑问。
受禁见他迟疑,知道他大抵是察觉出什么,但他知道以谢辞暮现在的状态,即便是察觉出什么也必然查不出来。
他才刚刚魔化完成,怕是连魔气怎么用都不太懂。
谢辞暮不是很清楚受禁是怎么做到阮行云都做不到的事情的,或许是佛家和法道擅长的领域不一样,若真是受禁也一点办法都没有,那才真是奇怪了。
谢辞暮阖目不语,过了一会儿,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我已经得救了。”
他说着费力地从地上坐起来,对上了受禁的眼睛。
受禁不明所以,还以为谢辞暮是想求自己再想办法救救他。
然而谢辞暮抬起手,从自己的心口掏出一缕生魂来。
人的三魂七魄,丢得越多,人的意识就越容易混乱。
受禁沉默起来,大抵猜到他的意思了。
其实受禁跟谢辞暮并不太相熟。
他起初知道谢辞暮这个人,还是因为他的弟弟姜九。那些他们一起落魄流浪的日子他都耳闻过,只是再后来,十方说他心不静,他才彻底不再在意这两个小孩。
“枯荣有时,缘深缘浅,是他们自己的修行。”
再见到姜九和谢辞暮的时候,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受禁也想过,若是当初他们一起被阮行云收为徒弟,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呢?
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他不会问出口,也不会去干涉他们以后的路。
因此他看到谢辞暮抽出魂魄来的时候,下意识就想拒绝——他知道谢辞暮想做什么,也知道风险有多大。
“这是我的生魂……”谢辞暮顿了顿,道:“北海之境的画卷里,还有一缕死魂,再多的我也分不出来了,如今我把这缕魂魄交给大师,是希望大师能够帮帮我。”
他看见受禁波澜不惊的脸,低声道:“姜九总是说大师和我都是叛徒,其实我知道不是。”
受禁张嘴想说话,谢辞暮比了个手势制止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要保姜九……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姜九听不进去那些大道理的。他为什么要屠戮祁门九家?因为他恨。他为什么催动魔印?是因为他看不得我走上比他好的路。偏偏只有你,他不宽恕,也不报复。”
受禁忍不住道:“既然你都知道,你也该明白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已无半分转圜余地。”
谢辞暮看着他,“那年姜九感染瘟疫,将死之时,曾说过遗言。”
“他说让我告诉你,他讨厌你。但是别告诉你他已经死了。”
受禁不免想起来当年雨夜里他和姜生分别的画面啦,姜生满是泪痕的稚嫩脸庞似乎还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盘桓。
受禁的手指摩挲了两下佛珠,抬起头来问:“你要如何。”
谢辞暮笑起来,把掌心里的死魂的这枚生魂交到受禁手里,低声说:“这是纯净无垢的生魂,若我死了……或者彻底魔化,或许大师可以用他救一救我。实在不行,就用它捏个人偶给师尊……我不想让师尊伤心。”
“别告诉师尊,如果事情失败,他大概会多伤心一次。”
受禁接过神魂,端详片刻之后,用星辰魂木存放起来。
谢辞暮继续道:“姜九的魔丹被我锁在北海之境里的画卷里了,画卷可存放百年,即便是姜九死了,大师也可以靠着魔丹为他重塑□□吧?只是如何去除魔气……还要看大师怎么做了。”
受禁颔首答应他,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谢辞暮即刻就软下去,陷入昏厥之中。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阮行云背手持剑,滴滴答答的水从他衣服下摆往下落,很快就打湿了地板。
“……怎么样了?”阮行云问。
受禁把星辰魂木揣进怀里,低声叹息:“不大好。”
“大师不必对我委婉。”阮行云行至跟前,道:“魔化不可逆转,阿辞的情况我再清楚不过。”
受禁侧过脸,看了眼窗外。雨雾渐起,讨伐声早已经消失了。
“外面怎么样了?”受禁道:“仙家各族有头脸的人怕是都来了,他们不会这样轻易松口的。”
“大师猜得不错。”阮行云苦笑了一下,“七日之后于长情峰开审判庭,我会瞒着阿辞,把他藏起来,然后由我代他受过……七十四枚噬魂钉,大概会折损我两百年修行。到时候怕是会晕厥数日,阿辞心细,见不到我一定会问,还希望大师可以和我一起瞒过阿辞。”
受禁皱起眉,不赞同道:“流言蜚语总会传到他耳朵里,终究瞒不住的。”
阮行云看着谢辞暮沉睡的脸,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收回来道:“我会给他再造一具身体,让他换个身份,带他远走……小孩子脾气大,多哄哄总会好的。”
受禁知道他心意已决,只好叹了口气,“如今我锁住了谢辞暮的魂,魔印是直接打在神识里的,我只能渡化一半,他现在一半魂魄正常,一半魂魄必然会疯癫发狂,只是不知道这疯癫的这一半何时出来。”
相比于阮行云所预料的结局,这已经算是最好的情况了。他轻声言谢,又问道:“用法术剥离魂魄里的魔气会伤及魂魄吗?”
“会。”受禁长出口气:“所以不能用这个法子,但阮仙君可以用噬魂钉去做这件事。”
阮行云知道受禁于魂魄一道有独特见解,他是这全天下唯一一个能培育出星辰魂木的得道高僧,想出来的办法必然有用。
他抓住了一丝微茫的希望,“大师此话怎讲?”
受禁伸手比划了一下,模拟出一个噬魂钉吞噬魂魄的过程来,“噬魂钉这东西阮仙君大抵不太熟悉。但我渡化恶灵多年,见过许多。这东西会吞噬魔气和执念,将完好纯净的魂魄剥离出来,这样一来更易于佛法渡化。”
“阮仙君不必藏着谢辞暮,只需让他受二十噬魂钉……这个数量足以剥离出魔气了,只是得要阮仙君渡给他一缕生魂,护着他的魂魄不被殃及就好。”
阮行云松一口气,压在心里多日的石头终于缓慢落地。
幸好,幸好还有受禁大师在此,能帮他护一护阿辞。
受禁接着道:“但如今情况有些复杂,谢辞暮魂魄一半好一半坏,你若是告诉他实情,他的两半魂魄都会知道。所以此事,还是得瞒着他。”
阮行云苦笑:“阿辞不会让我代他受过的,他知道我替他认下这些罪行……他怕是会怪我。”
他心下复杂,只听受禁低声宽慰道:“权宜之计,孰轻孰重分明,等待事情了结,相信谢小施主一定能够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