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遥远
李安生从包袱中翻出那封信,刚准备拆开看看,就看到门外有黑影走过,少年如履薄冰,立马收起书信,反手掐决,很快又放松了下来,走出门去,道,“师兄,怎么了?”
李安生住的这家客栈不叫客栈,是少年在书上也没见过的一种名字,“酒庵”,酒庵里的客房是独居院落式的房屋,虽然只有一间卧房,但有个小院子供客人休养,比起普通客栈要多了三文钱,这样做合不合乎商家规矩,李安生不知道,反正少年觉得这里还不错,比起寻常的客栈要安静了许多。
回来后就坐在门口木槛上的粗衣少年双腿弓立,垫着两只胳膊就那么趴在膝盖上,静默无言。
李安生在张记宽身边坐了下来,用双手托着下巴,道,“不是去看考场了吗,还没考就怕了啊。”
粗衣少年摇摇头,只挂着一个月亮的夜空,看上去有些孤单,道,“我看完布告回来时遇到一个穿着红僧服的光头和尚,他先是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告诉我,说我这次还考不上,让我不用考了。”
张记宽说完这些遽然一拍脑袋,茅塞顿开道,“对啊,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他说我考不上,我还非考不可了,嗯,就这样,师弟早点睡。”
张记宽说完就转身回屋,蹬掉靴子一头倒在床上大睡了起来,把李安生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加上也有些乏累,干脆决定也好好睡上一觉,只是窗外月光皎洁,流水般淌了一地,少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没来由地想起了家乡。
第二天李安生练剑时面如冠玉的店东家来了一次,询问少年要不要一起去看花会,李安生笑着谢绝了,待到张记宽起来后两人去外面吃了早饭,然后从一个行人口中问出了城隍庙的位置,两人来到城隍庙,发现前来烧香的香客接连不断。
城隍庙对面的白鱼观紧闭着大门,两樽淡金香炉悬挂在屋檐角,招风飘摇,很不符合道家规矩,路人对此却多见不怪,李安生拉过一摆摊卖香纸的胖掌柜,“这位大哥,我想问一下,来城隍庙烧香的人怎么这么多,还有这座道观怎么会建在神祠正对面?”
戴着方形锦帽的中年掌柜身材的确有点发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李安生,伸出手道,“两个铜板。”
粗衣少年大为不满道,“问个事情也要钱?”
李安生摁住了要和摊铺掌柜辩论一番的张记宽,打圆场道,“别跟他一般见识,您说吧。”
胖掌柜看到李安生手里的铜板,两只小眼挤到了一块,“小客官不懂事,也不能怪他不是,看两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李安生点了点头,胖掌柜掂了掂手中的铜钱,笑得更加开心了,“那两位公子可要听我好好说道说道了,我们寒石城的这位城隍爷呢,生前就是这的人,他可是当年寒石国最圣明的一位国君,诗词文章,治国经略,德行儒常,整个寒石国千年无人可及。”
李安生有些不明白,问道,“寒石国?敢问大哥不是大夏人?”
胖掌柜不屑地瞟了一眼李安生,轻蔑道,“不懂你就好好听着嘛,乱插什么嘴,我是说这座城隍庙的历史比大夏朝还要悠久,早在几百年前大夏还没立朝的时候寒石国就存在了,咱们庙里的这位城隍爷,就是寒石国最后一代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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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生心中惊讶不已,他没想到小小一个寒石城居然还有这么遥远的渊源,胖掌柜将铜板往木箱里一扔,继续说道,“后来各地诸侯争霸,血流成河,战火引到寒石国,面对上万铁骑围城,敌将扬言要屠尽寒石国百姓,寒石国国君诸煜为了膝下子民,万般无奈之下身披缟素孤身出城,在三万寒石百姓和数万敌军面前以死谢罪,自称罪已诏,只求敌将放过寒石国国民。”
胖掌柜说到这里,眼神中散发出一股向往,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满是不甘,道,“此后,方才有了这座城隍庙,有了这座寒石城。”
李安生忽地感觉到骨髓间扎进一股直逼心房的冰凉,轻声道,“那数万敌军……是大夏的军队?”
胖掌柜神情变得漠然,没有回答李安生,像是陷入了沉睡,好半天才长长地呼口气,重新换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城中很多潦倒百姓来庙里烧过香后日子都好了很多,有米糠可咽,一些生得怪病撞邪将逝之人也都朽木开花,生气盎然,从那以后,城隍庙中香火就已源源不断。”
李安生透过敞开的庙门向庙堂內殿望去,果然,八尺紫铜神像身披一件纯白孝衣,身上所穿亦非帝王服冠,双手抱着一个黑木神龛,一双皓然凤眸隐含清泪,仰头望天,跪于殿上。
李安生不忍,转头问道,“城隍爷手中所托的神龛,又是何人?”
胖掌柜苦笑道,“跟你说了也无妨,神龛里敬着的是诸城隍的母亲。”
庙內有人烧香,无论怎么插那柱香都站不住,好不容易立于香炉中,香客连忙磕了两个头,满脸欢喜地转身离开,刚出庙门就被一位身穿灰布衣的老人拦住,老人颧骨极窄,目光精硕,道,“公子近来的运气会很好,连贫道都要眼红呢。”
在香倒时忧虑重重的香客看到老人背后的长幡后笑逐颜开,连番谢过老者,掏出十余枚铜钱要交于老者,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背着手缓缓离开。
李安生瞳孔一缩,方形香炉中香客好不容易才插上的三根香又无声地倒了下去。
张记宽擦了擦湿润的眼眶,伤感道,“这位城隍爷的母亲也救了整个寒石国?”
胖掌柜抓抓耳朵,道,“这……也罢,告诉你们吧,诸城隍做皇帝以前和他的母亲在桑浦山相依为命,可那个时候的诸城隍忤逆不孝,动辄打骂母亲,有一日他进山砍柴,见一鸟窝,母鸟正衔虫喂养小鸟,往返飞忙,最后竟是累得昏倒在鸟窝里,众小鸟咻咻待哺,状甚可怜。”
胖掌柜歇了歇,接着道,“城隍爷寻思自己不孝之过,千分后悔,恰好看见母亲自山下送饭来,急奔下山去迎接,不料城隍爷的母亲误解,以为儿子又嫌她送饭迟了,欲来殴打,慌忙扔下饭团飞奔,遂后撞死在一棵树下,诸城隍抚摸母尸,痛定思痛,便砍下了那棵树,制成一木椟,写上母亲姓名,生辰死日,守坟十年,夜夜以泪洗面,后携神龛下山,日日祭拜。”
“后来被寒石国上代国君看中诸城隍的德行,这才宣举他为寒石国皇帝。”
胖掌柜一口气说完了所有。
李安生好似被灌了一大壶烈酒,百番滋味,粗衣少年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劲地只顾唉声叹气。
谢过香箔摊老板,李安生两人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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隍庙给跪着的那位诸城隍上了柱香,久立无言。
……
宁州,燕城,长洛郡。
长洛郡是朝廷的,更是沈家的,朝堂上下,江湖内外都知道一个规矩,“在大夏,唐皇李麒说了算,可在宁州长洛郡,沈家是当之无愧的头号。”
沈家之所以能在燕城呼风唤雨,叱诧风云,仰仗于朝廷上那位长洛王沈东河,当然,人们习惯在长洛王前加上一个“伪”字,大夏只有一位皇王,那就是南泽王李长歌,天下人心所向。
但这不妨碍把祖地落在长洛郡的沈家兴风作浪,军方有十将之一的沈如扬武立威,朝堂宗祠上则有伪长洛王沈东河扯虎皮拉大鼓,因故沈家嫡长子沈敬在燕城,甚至整个宁州,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不,沈大公子前不久还霸王硬上弓了燕城四大美女之首的宁雪儿,那个滋味,别提有多舒爽了,直到今天,沈敬都还在回味那种飘飘欲仙、爽入心扉的快感。
燕城最大的酒楼雅间,一位衣着华丽的紫衣公子左搂右抱两大美女,左边女子妩媚娇艳,肌肤吹雪可破,眼波流转间楚楚可怜,右边女子浓妆淡抹,火红艳唇任谁看了都想咬上一口。
紫衣公子言行举止间挑逗得美人花枝颤抖,娇笑连连,一杯杯香醇浓郁价值千金的上好糯酒随着美人儿一并被紫衣公子大口大口吞下,春光无限。
这一幕在南燕酒楼出现过无数次,紫衣公子身边的可人儿换过千百位,小小燕城的女子,但凡是被这位沈家长子沈敬垂涎的,就没有能逃得过他的魔手的,无非威逼利诱,再不济硬上。
久受沈敬垢害的燕城百姓大都敢怒不敢言,人家权势滔天,你有什么办法?
酒楼外传来一阵混乱密集的脚步声,而后紫衣公子所在包间的木门被人一脚踹个稀烂,断裂的木块四下横飞,有两道木刃径直划过红衣美人的绝美脸颊,美人下意识中摸了下脸蛋,鲜血淋漓,“啊!!”
紫衣公子哥受到惊吓把脸挪了出来,可惜这位养尊处优了十八年的沈家世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只看到一道雪白亮光闪过,整颗人头便被人一刀削下,鲜血喷薄而出,公子爷的金贵头颅在地上来回滚了两下,其后静然不动,瞪得极大的眼睛似乎到底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富丽堂皇的南燕酒楼不知何时早已被上百身披玄黑铁甲,手持各种兵械,臂上绘有狼头的威严铁骑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燕城最中央沈家,燕城府衙正对过,占地上百亩的豪华府邸,琉璃飞檐,青砖红瓦,高楼殿宇,完全可媲美一座小型皇城,朱红大门不打自开,院内血流成渠,从大门口的石狮子一直到沈家公子的卧房,尸山血海。
不足半刻。
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传满了整个燕城,长洛郡沈家被一位身披血红盔甲之人带着上百大夏雪狼军灭了满门。
……
……
桑浦山上花已开,至今只留寒石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