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说服
章银翻看了一下原主的记忆, 沉默了一下，而后说：“这个人严格来说，应该算是我堂叔。”
“他叫章学成。早年农闲的时候出来市里做泥水工, 在工地不幸摔断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的。他摔伤了之后, 医了好多钱, 家底都贴走去了。他老婆嫌弃他瘸了一条腿, 赚得的工分少，家里又穷，跟他离了婚，带着他女儿就改嫁了。”
“他愿意让他女儿跟着前妻？”许砚诧异地问着。章学成都这种情况了, 难道不留着女儿吗？
“不愿意有什么办法？”章银反问着, “当时他还躺在床上，他前妻直接带着孩子就走了, 他想追，也没有办法追。”
“他父母和兄弟呢？”许砚反问着，“章学成家里穷, 又瘸了一条腿, 以后大概率是找不到老婆的，唯一一个孩子竟然让人带着改嫁去了。他家人没有意见吗？”
要是他处在章学成这个处境的话, 他肯定是要留着女儿的。
自己的女儿自己疼，前妻嫁给别人, 以后肯定还会再生小孩, 生了小孩之后，还有多少心思在前夫的女儿身上, 这个难说了。
“他家人能有什么意见？巴不得他前妻把人带走呢。章学成那会儿人在病床上, 又断了一条腿, 父母都怕以后得养章学成了。若是孩子走，留在家里，还得多养一个。”
许砚：……
“都是穷闹的。”章银叹了一声，感慨着，“那会儿人的肚子都填不饱，多养一个人，意味着多一份负担。”
“他能胜任这一份工作吗？”许砚忽然出声道。
“能的。”章银点点头，非常肯定地说，“他小学毕业，懂算数，以前都是自己去市里找工作，有一定的沟通能力。”
“大队长见他有点文化，腿又瘸了，就让他做生产队的记分员。”
“记分员也不错了。”许砚应着，“不辛苦。他又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己吃饱，全家不愁。他还会去帮我们看店吗？”
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从事的是新的职业，接触到的是自己不熟悉的知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的。
“我来说服他。”章银应着，“他会愿意的。”
许砚不明白为什么章银那么敢肯定章学成愿意去帮他们看店，不过，他也没有问。
十几个小时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第二天一大早，章银和许砚终于到了江林市。
在江林市简单地吃过早饭，章银又去百货商店和副食品店买了些糕点什么的，找了一个招待所，开了一间房，将他们的行李放在招待所里，而后拿着购买好的糕点坐班车回到老宅。
打开老宅的门，看着院子里面杂草丛生，章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年后到现在，我都没有回来过，院子都长满了荒草。你往路中间走，这天冷，应该是没有蛇的。”
“也就是南方的草这个点还那么绿。”许砚环视周围绿油油的草，感慨着，“在北方，别说是有草了，就算是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
“这边没有那么冷。”章银解释着，“所以草还没有完全枯萎。要是夏天你再过来看，这里的草长得比人还要高。”
“夏天雨水多，太阳晒，草疯长。”
许砚点头。
“章银，你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许砚一进来，就被章银带得只顾着关注院子里的草了，这会儿才发现，章银家里竟然没有别人。
也是，若是有别人的话，这院子不会这么荒凉。
“他们住城里的筒子楼，两年前分家，我分到这一处老宅，这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住。”章银应着，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许砚一看他这样的表情，联想到自己认识章银那么久，从来都没有听章银说过他的家
人，去年过年的时候，章银也没有回家，许砚便知道章银应该是跟他家里人关系不好。
若是关系好的话，在城里有筒子楼住，也不会分这么偏僻的地方给章银。
“这是你自己起的？”许砚看了看，发现房子很新，没有污迹，也没有蜘蛛网，便问着。
章银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说：“是的。之前的房子太破旧了，不能住人，所以我就推倒旧屋，建了新屋。”
“你先进来休息一下，回头我们再去找章学成。”
说话间，章银已经把门给打开。
许砚便走了进去。
章银找了一块抹布，将沙发给擦干净，让许砚坐下。
许砚一坐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从公社到生产队这一段路，他们是走着回来的，章银还没有什么，大冷天的人，他热得一身汗，两条腿也酸痛乏力。
许砚看着章银忙来忙去。
“你在这里等一下。”章银说着，“我去厨房烧点热水。你要吃点东西吗？”
许砚摇头，说：“不用。刚才早餐吃得挺饱，我现在还饱着，就是出太多汗，想喝水。”
“等一下，很快就好了。”章银应着，而后去外面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随后进厨房烧火煮水。
他走后，许砚这才认真观察起房子。
这里一共就四间房子，两大两小。
小的两间应该是厨房和厕所，两间大的，一间就是他现在坐着的这间，里头摆投很简单，一个桌子和几个凳子，还有个小沙发。
另外一间应该是章银睡觉的房间。
不用去看，他也知道那一间房子里头的摆设应该也是这么简单。
莫名地，许砚心里酸酸的，而后他心里便升起莫大的钦佩。
章银他从一个下乡插队的知青，考上全国最高学府之一，又凭自己的本事建了房子，还研发了小太阳取暖器，优化了风扇，同是长在红旗下的青年，章银他怎么就那么厉害？
他也就是从小的生活环境和物质条件比章银好一些，其他的，特别是在吃苦耐劳这一方面，他根本就比不上章银。
靠着优化风扇和小太阳取暖器分到的钱，章银这辈子不需要努力便能过上好日子，但是章银却没有停止自己前进的步伐，继续努力着。
而他呢，跟着章银取得那么一点点小的成就，还不是自己努力得来的成就，就沾沾自喜，这种思想要不得。
在这个简陋的农家屋里，许砚深刻地反省。
“你在想什么？”章银端着一搪瓷杯的水出来，见许砚看着墙壁在发着呆，便问着。
“我在想你为什么那么努力。”许砚老实地应着。
章银扑哧一笑，说：“你刚才经过我们村也看到了我们村的那些房子，低低矮矮的，有几家的房顶甚至是茅草屋。我分到的这一处老宅，它之前房顶都被吹没了，残垣断壁。”
“我没有上大学之前，是在乡下做知青的，那里的条件比我们大队还要苦。要是我不努力，一辈子都得在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
“你家人不是都在城里吗？你完全可以等到大部队回城，然后再回。”许砚应着，“这也是可以的。”
章银却是摇头，说：“我家里，父母偏心，要不然，当初就该是我适龄的大哥下乡，而不是才十五岁的我。”
“要是我不努力，随着大部队回城，也只是被人嫌弃而已。对于我们这种农家子来说，高考，是改变命运的独木桥。”
“想要改变命运，只能不断地努力。”
许砚很难体会章银所说的，不过他却是知道章银说的是对的。
“先喝点水。休息一会儿，等会我们就过去章学成
家里，而后再去一下大队长家里，从大队长家里走之后，我们就回城。”章银说着，“晚上去我姐家里吃饭。”
许砚默默点头。
喝过水，章银循着原主的记忆，来到了章学成家里。
其实原主跟章学成没有什么接触，他一直是在城里长大的，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大队。
只是，每次回大队，都有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八卦村里的事情，以至于他也知道章学成的事情。
上次他建房子的时候，章学成也过来帮忙了，虽说沉默寡言了一些，但是也是一个认真做事的。
他们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破旧的房子前。
这房子只有三间房子，外面有一个大大的院子，用竹子做栅栏给围起来。
透过栅栏可以看到院子里种了不少的青菜，这些青菜长得青翠青翠的。
许砚一见，便知道章银说得没有错，这个章学成，是个勤快的人。
而做小生意，需要的正是勤奋和吃苦耐劳的品质。
章银上前敲门。
“学成叔，学成叔，你在家里吗？”章银大声地叫着。
“在，在，等会儿。”房屋里有人应着，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等章学成开门之后，许砚发现章学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
本来他以为章学成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但是看起来应该只有三十多。
章学成看到门外是章银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惊讶了一下，而后问着：“是章银啊。你怎么回来了？这个点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是的。”章银点头应着，“我回来有点事找成叔您。”
章学成眉头皱了一下，不明白章银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他。
要知道，他和章银没有什么交集，唯一有交集的则是年前章银建房子，他过去帮忙。
本来他是不打算过去的，他的腿瘸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怕过去会被别人说他是去占便宜的。
章银建房，不管饭，但是给钱。
后来想想，钱不钱倒不是什么大事，他是章银的堂叔，建房子这么大的事情，要是他不去的话，村里人又该有话要说了。
他就过去了帮着做做小工，没打算要钱的，但章银硬塞给他。
想到年前的事情，章学成脑海里思绪万千，沉默地看着章银和许砚进去，而后将木门给关了。
章银先是寒暄了几句，随后将自己的来意说出来。
“去□□你看店？”章学成惊到了，猛地摇头，略有些结巴地说，“不行，不，我不行的。”
他痛苦地看了一眼自己瘸的那一条腿。
要是他的腿还是完整的，他肯定不会说这话。
他现在走路都走不快，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别人来店里来抢东西，他跑起来都没有那个贼人快。
他不知道章银为什么会过来他去帮他看店，但是他没有能力做好这一件事。
“你能行的。”章银应着，“你只需要帮我在店里卖东西，腿脚不便这个影响不大。”
章学成将他的担忧给说了出来。
章银一听，笑了笑，说：“这个没关系的，到时弄好柜台就成了。那人就算是抢，也只能抢到柜面的那一只手表，其他的手表抢不到。”
“这个你不用担心。”
章学成却是不说话。
章银叹了一声，说：“成叔，你前妻带着女儿改嫁之后，你去见过你女儿吗？”
章学成猛地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章银，随后点点头，说：“见过。我伤好之后，腿不太痛了，托人打听到她嫁到的生产队，然后走去他们生产队那里。”
“我找到她嫁的那户人那里，我女儿那会儿正在院子里吃面，吃的是白面，看到我时，哇得一声大哭，扔下面条就跑过来找我。”
“这哭声惊动了我前妻，她出来后看到我，没有一声好气，还指责我吓到孩子。”
“我说要带小孩回去，自己的亲生骨肉给别人养算是怎么一回事？再说了，以我的条件，以后再找也是难事。”
“结果她说孩子在新家生活得很好，有白面吃，偶尔还能吃上肉，跟我回去，白粥里的米都不能多吃两颗。”
“后来我就回来了。”
他那会儿瘸着个腿，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哪里养得活女儿？
女儿跟着他，绝对不可能有白面吃的。
“我每年都偷偷去看我闺女，特别是我赚到钱之后，每去一次，都偷偷给闺女塞钱，平常还买东西过去。闺女说她在那边过得很好。”
后来他也曾经提过好几次让闺女跟他回家，特别是他当上计分员之后，赚到的工分多了，又是自己一个人住，花销不大，他肯定是能养活闺女的。
只是闺女不愿意跟他回来，说她在新家过得很好，再后来，他也没再提这一件事了。
章银叹了一口气，说：“成叔，你回头偷偷地去找你闺女，不让任何人知道。”
“去到他们生产队，你也不要立刻去你前妻家里，而是去找村里人打听一下你闺女的事情。要是他们不愿意说的话，你给点钱。”
“你打听到了，而后再偷偷过去看。”
章学成疑惑地看着章银，不明白章银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照我说的去做就知道了。”章银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钱和粮票放在桌上。
“这些钱和粮票你拿着，要是决定去帮我看店，就提前拍电报把到站的时间告诉我。”
章学成却是将钱和粮票推回去给章银，说：“我不要。我自己有钱。要是我决定去的话，我自己买票过去。”
章银却又再一次将那钱和粮票推回去给章学成，说：“你先拿着吧，要是你愿意过来，这些就当车费。要是不愿意过来，那就把这钱和粮票花在你女儿身上。”
“好歹她也喊过我几声哥。”
章银的态度那么强硬，章学成只得收下。
在听了章银的话之后，他的心忐忑不安，很想立刻去看看自家闺女如何。
每一次去看闺女时，闺女都说自己过得很好，但是在听完章银的话之后，他心里很慌。
章银和许砚看章学成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提出告辞。
出了章学成的门口之后，许砚终于憋不住了，问着：“章银，你为什么让章学成偷偷去打听他女儿的事情？这其中有什么事情吗？”
章银点头。
年前章学成过来他家建房，那会儿他倒是没有想到章学成的女儿。
李展提出要有一个信赖的人开店，他想了一遍，感觉章学成最合适，但是该怎么说服章学成过来京城帮他开店，这是一个难题。
后来，他才想起了原书中对章学成女儿的描写。
其实书中也没有多少关于原书章学成女儿的介绍，只说章金发达之后，有一个瘸了腿老乡过来借钱给闺女治病，他那个闺女自小就跟着妈妈改嫁出去，成年后，嫁给一个工人，去工地工作，婚后没有几年，不幸得了肺癌。
那个工人跟她离婚，她带着女儿回娘家，娘家不收留她们，她只能回到那瘸腿的老乡家里。那个瘸腿的老乡这才知道他闺女从小就像个丫鬟一样伺候前妻一家，那一家为了彩礼还将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章金借了十万块他的老乡，但是最终也没有救回瘸腿老乡闺女的命。后来，那老乡带着自己的外孙女，累死累活，靠着
踩三轮车卖菜，卖了二十多年，这才将这十万块还给章金。
书中这么写，是想彰显男主的善良，然而章银一回忆，觉得这个瘸腿的老乡，很大可能就是章学成。
所以他才劝章学成偷偷去找一下他的女儿。
不过，却不能这么对许砚说。
“让他先去看看。若是那一家子真的对他的女儿好，那没什么好说的。若是对他的女儿不好，章学成为了他的女儿，肯定是会同意到京城帮我们看店。”
“不过，我听说了章学成他前妻的事迹，感觉她不太像一个会对前夫女儿好的人。”
许砚点点头，叹了一声，说：“要是章学成不愿意过来帮我们看店，那怎么办？”
“那我放寒假就去看。”章银应着，“然后再慢慢招人，招个本地人，先考察品行，再慢慢放手。”
“本地人家就在那里，真的出事的话，我们还能找得到他的老巢。”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章学成肯定会同意去帮我们看店的。”
许砚半信半疑。
回到家之后，章银让许砚在家里休息一会儿，他自己则是提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过去大队长家，感谢大队长帮他看房子。
大队长见他章银出现在他的面前，很是惊讶。
章银便解释了。
大队长叹了一声，说：“你堂叔是个苦命人。他要是愿意去帮你看店，那也挺好的。”
“是啊。”章银点头。
大队长将之前章金爬墙想进他家偷东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章银。
他之前报了电报，也写了信，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亲口说比较具体。
“听说你大哥被开除了。”大队长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章银。
“章金他品行有问题。除了偷东西这一件事之外，他还利用百货公司副主任的名头，倒买倒卖百货公司的东西，所以被开除是正常的事。”章银应着，“大队长，你对此不要有心理负担。他被开除是因为他做了违规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你。”
大队长长舒一口气。
“大队长，我堂叔章学成要是想要回自己的女儿，麻烦你帮一下他。”章银郑重地拜托大队长，“他那个人太苦了。”
大队长点头，说：“这一件事不用你说，我都会做的。我们生产队的社员，肯定不能让别人欺负去。”
“我当初也劝过章学成，让他把女儿接回来，不说别的，以后老了，也有个女儿过来看看。但是你堂叔非说他女儿在那边生活得不错，不愿意回来。后来我就没劝了。”
“再怎么不错，也没有跟在未再婚的亲生父亲身边强。她母亲再婚了，很大概率变成后妈。”
大队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章银没再多说什么，再次拜托大队长帮他看一下房子，而后告辞离开。
他和许砚又回到江林市。
章银将自己从羊城买的一些土特产，干贝，虾皮，鱿鱼什么的分成三份，一份留给胡采薇，一份给章妙，另外一份则是送去黎天和家里。
结果，他才出了招待所的门，就看到章金搂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从他面前走过。
章银咳嗽一下，章金吓得立刻放开手。
他看到章银，本来慌乱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厉声喝着：“章银，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