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海东洪州
周一早上,易枭背着行囊七点便到了公司。白色的丰田霸道已然趴在集团大楼正门前,华总的司机陈邦光和股份公司副总经理华良义坐在前排聊着天。华良义是华总的族弟,身材高大魁梧,在股份公司办公,故而和易枭的照面机会不多。
易枭打了招呼,放好行李,在后排安分地坐下,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功威怎么还没到,住得最近,到得最晚,阿光你催一下!”华良义开口了。
陈邦光早已将手机摊在右手掌上,拨了贾功威的号码,按下通话键,开了免提,毕竟是给华总开车的,其机敏程度可见一斑。电话一接通,还没等老贾开口,他就先发了难:“到哪里啦,就差你了,老大已经打电话来催了!”
男人支支吾吾道:“还有一个路口,你又不来接我一下,就只能走过来了嘛。”
华良义接过了话头,责备道:“功威,你要敲头了。手机里一点杂音都没有,你说跟我说还差一个路口就到啦?赶紧的,早点出发才能早点到!”
男人诺诺连声,约莫过去了一刻钟,这才满头大汗,呼哧带喘地爬上了车。从西程公司驶出约十五分钟,进入一个别墅区,并在一栋洋房前停下。
洋房通体奶白色,楼高三层,门前一片约30平米的草坪由竹篱笆三面围绕,一条鹅卵石浇筑的小径把草坪分隔成左右两块,右边的草坪上摆放了一套瓷质的青花圆桌凳,嵌在夏末依旧苍翠茂盛的草丛中,浑然天成。
车上四人悉数下车,在沿着小道往里走。陈邦光径直站到大门前按了门铃,华良义则领着其他人围桌而坐。
青铜色的大门应声而开,涂彦雪见只有陈邦光一人,便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朝这边招手,喊道:“良义,你们进来坐着等吧,外面热得很。尚光才刚起来呢!”
华良义领命,这才带着众人往屋里走。
圆形挑空客厅映入易枭眼帘,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绽放着璀璨的光芒,两侧弧形大理石楼梯,雕镂彩绘的将军柱在其旁一人多高的花瓷瓶前显得娇小。
循着阶梯往上看,华尚光正站在楼层平台上,用手轻轻拍了拍护栏向下喊道:“你们稍微等会,我洗漱一下,马上就好。”
涂彦雪在旁招呼道:“良义,你们先坐一下,我去给尚光准备一下早饭。”
“嫂子,你去忙,我们坐着等会。”在堂兄弟家里,华良义自然不那么拘谨。
众人在一套奶白色的金边欧式真皮沙发上自顾自坐下,易枭寻了一个边位,暗自遐想着来日他若能得了富贵,也该名车开得,豪宅住得吧。一旁的老贾还在不断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唠唠叨叨地抱怨华良义和陈邦光戏弄他。经过短暂的修整,终于再度上路了。从明州去洪州,需要借道杭州,而后在萧山转入沪昆高速进入海东,最后到达洪州,全程大概8个小时左右。
长路漫漫,易枭掖在后排的角落,与华尚光中间隔着贾功威。华尚光换上一次性拖鞋,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先发了言:“小相要结婚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啊。”
华良义接了腔:“小相的老婆好像是拉丝阿三厂里的,这应该是我们两家第一次结亲吧。说来也巧,他们的新厂房就在我们海缆厂房的隔壁呢。”
“是啊,他们的大门倒是做得蛮大气的。一个工厂的大门很重要,我们要多借鉴几个大厂,多做几个方案,不能被他们比下去呀。”华尚光嘱咐着。
易枭忍不住插了嘴:“华总,您说的是跃虎精线的徐玉青,徐总吗?”
这一嘴插得华尚光猝不及防,迅速扫视过来,问道:“你也知道徐玉青吗?”
易枭自知唐突了,忙辩解道:“哦,只是听过,我一个同学在跃虎上班。”
“阿三也真是不容易,白手起家,能做出这么大的一番事业。以前住我们隔壁村,当时看他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还真是矮子多肚肠呀!”华尚光感慨道。
华良义有些不服气,反驳道:“阿三也好,跃虎也罢,和我们西程情况不都差不多嘛。这一片,局面最大的还是江乾,人家中层以上已经都配上奥迪A6了。”
华尚光沉默了片刻,淡淡回道:“这两年先是海东西程,现在又是海缆工厂,工程不断,资金压力太大,要有闲钱我自己倒也想换辆车呢。”
提到车,陈邦光来了兴趣:“华总,那你打算换辆什么车呢?”
华尚光笑道:“这个倒还没想过。不过出差嘛,还是越野车合适些,通过性强,坐着也舒服,要是后排能完全放倒,躺下来休息就更惬意了。”
易枭虽然心里想着路虎该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次他并未发声,一车的前辈,没他说话的份。于是他只给一个耳朵,不管他们聊什么,纯粹听,以免尴尬。
陈邦光忙道:“那没事,我慢慢选起来,有合适的就告诉你。”
华尚光又道:“换车还没预算,但我这总裁的头衔最好换换,确实不太合适。”
华良义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便支持道:“是得换换了,外人哪分得清集团公司和股份公司呀,一般只知道董事长比总裁大些?”
“问题是换什么合适呢?”华尚光侧过脸,微笑着问道,“小易,你说说?”
易枭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便不加思索地答道:“现在比较流行叫首席执行官,就是老外叫的CEO,或者也可以像有些上市公司那样叫董事局主席。”
华尚光没有任何表态,沉思片刻,似乎对这两个选项都不太满意。
华良义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这次建海缆工厂,地面一定要铺钢板,这钱千万不能省的。前段时间我去环冕电缆参观了,人家在企业管理上舍得花钱,也愿意下功夫,现场管理到位呀!工厂地面一水的绿漆蹭光发亮,再看看我们的海东工厂,才几年呀,地面就压烂了。鲜血换来的经验可不要再用鲜血验证一遍啊!”
华尚光长长地嗯了一声,接着问道:“你们立塔的交联设备选得怎么样了?”
华良义有些为难,抱怨道:“海缆的工艺我们不太懂,缺乏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要是当时能把湖北华表电缆厂收购成功就好了,就啥都是现成的了。”
“这有什么难的?我们要买,人家要卖,多找几家过来谈,一家一家地谈,一轮一轮地选,拿着东家比西家,几轮下来情况不就都掌握了嘛!”华尚光接着补充道,“华表厂没收购成功,这不才办了海东西程嘛。虽说华表的厂没拿下,但华表的人我们可以动动脑筋嘛,毕竟他们是几十年的老厂,里面海缆的专家多,国有企业啊,做市场不行,但培养人才还是很有一套的。”
易枭这一耳朵听下来,感觉学到了不少,毕竟是企业家啊,既然能白手起家挣得这一份家业,那就还真不是白给的,他们的见解,确实有独到之处。
华良义诺诺连声,华尚光开始切换到另一个话题,他把脸转向贾功威,语气平和地问道:“功威,小钱调到海东西程以后怎么样?能培养得起来吗?”
贾功威思考了片刻,非常谨慎地回答道:“还可以,进步肯定是有一些的,但毕竟是工人出身,文化素质不高,天资也稍微差点,做业务还没完全开窍。”
“他毕竟认了你做师傅,你辛苦点,多带带,如果实在没办法,那也就只能到站下车了。”轻描淡写间,华尚光把一个年轻人的未来预设成了一道判断题。
“那好带我肯定带的呀!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嘛,是吧?”贾功威地辩解着,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你这次出差回来,要顺路拐到杭州去看看华山吗?”
“看情况,华山一转眼也大二了。”华尚光听别人提起儿子还是眉开眼笑的。
“现在西程里面大学生是越来越多了,将来华山还得出国留学,读个研究生啥的,这样回来以后才能镇得住场面啊。”贾功威见效果显著,便继续开着补药。
华尚光却觉得不妥,驳道:“欸,书读到大专就够了,读多了,人就读傻了。”
易枭对华尚光的语出惊人有些错愕,甚至有些鄙夷,但再想想,这批九十年代出道的白丁厂长们或许都是这种想法吧,也懒得细究。此后,他便只给半只耳朵了,有用的信息尽量汲取,如无必要不再接腔,左耳进去右耳出来也就罢了。
陈邦光沿途在诸暨服务区做了短暂的停靠,又安排大家在常山服务区吃了午饭。进入海东境内车辆明显的减少了,陈邦光一路疾驰,不再停留。从洪州东下了高速,途经海东师范大学瑶湖校区、洪钢宿舍区,一路往西南方向奔,约莫又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在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抵达了目的地。
海东西程位于洪州市东南角一个新开发的工业区里,建成的工厂不多,就连西程也并未完全竣工。海东西程占地一百八十余亩,只建了一个横贯东西的车间和一个较前者短三分之一的仓库,两者都采用钢结构,余下的都是大片的荒地。
陈邦光驱车从正门进入,驶过厂区迎宾道,两侧的空地上满是荒草,他左转沿着车间前的道路顺时针往里面绕,车间朝北的门都是关闭的,其余三面大门洞开,里面人机互动,正忙得热火朝天。车间的东南方向有几间砖瓦矮房,用来制作和维修电缆盘。车间的后面是仓库,仓库朝北开着两道门,车子继续沿着车间和仓库中间的水泥路往里开,最终在第二道仓库门前停了下来。
由于海东西程的办公楼依然规划在图纸上,所以办公区就临时设置在仓库的西侧。门前已有三个一般个头的男人垂臂侍立,见华尚光下车,忙迎了上来。
为首的三十出头,个子不高,体型偏胖,肤色略深,头发卷曲而稀疏,圆脸圆鼻圆眼镜,穿红白格子休闲衬衫,袖子撸至手肘处,米灰色长裤勒在圆鼓鼓的肚子下面,稍显油腻的脸上挤了一个笑容可掬,招呼道:“华总到啦,一路辛苦!”
华尚光微笑以对,拍拍他的肩膀,喊道:“小易,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咱们海东公司的总经理,何江慧何总。何总是海归,以后你要多多向他学习。”
易枭毕恭毕敬地上前打了招呼:“何总,您好,以后您多指教!”
华尚光又把目光转向侧后方的男人,年纪和年级都与胡相仿,四方的脸上架一副方框眼镜,着一件白色宽松短袖T恤,跨一条卡其色休闲裤,踩一双黑色布鞋,只是板寸短发已现斑白。华尚光用手虚指着夸道:“这位是雷安,雷总,省委派他到我们海东西程来挂职锻炼,他可是海东省内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
雷安忙推辞道:“华总过奖了,才干不够运气凑,还得向华总、何总学习。”
华尚光又指了指雷安身旁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一头短发三七分开,一件淡蓝色短袖衬衫,黑色西裤配黑色皮鞋,笑容里透着一股官僚之气。华尚光继续介绍道:“这位是从省电气厂调来的张蔚平张总,分管市场服务工作。”
易枭一一握手问候,两群人汇作一团,便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华尚光往里走。进门是一道企业形象墙,墙顶的三盏射灯和地面摆放的四盆万年青渲染着西程的企业标志。右侧则围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与形象墙呼应形成了一个通道。
易枭落在队伍的末尾,绕过形象墙,右侧原来是市场管理部的办公室,市场部经理徐知青和他的一对下属正安坐在里面办公。徐知青也是集团派遣过来的,五十来岁,中等的个头,消瘦的身板,鬓发夹白,面容和善,不苟言笑。
中央是一大片敞开式的办公区,一条过道将其分隔成两半,左侧的大半划给营销部、剩下的归办公室;右侧均分三份,依次挂牌大客户部、副总经理和生技部。老贾是海东西程的营销部经理,一进入办公区便回了自己的营销部。雷、张二人则一前一后拐进了副总经理的办公区,在里面各自归了位。
过道继续延伸,前面又是一片塑钢围制的封闭空间,右侧是一个能容纳二三十人的会议室,左侧隔成两间,挂了总经理和财务室。过道尽头是一扇塑钢材质的大门,大门的后面隔了两个小间,剩下的区域便是食堂了。
华尚光领着队伍,一马当先进入总经理办公室。进门右手边放了一对单人沙发,沙发中间别了一个茶几,角落里放了一颗发财树,叶片被擦拭得油光晶亮。拐弯后,放了一个三人位的大沙发,房间的内侧则面对面摆了两张木质班桌。
华尚光在朝北放的办桌后面坐下,靠着椅背把班椅转至对门的方向。华良义则在挨着他坐在了三人沙发中最靠里的位置上。何江慧见老板们都坐定了,这才走到华尚光的对面,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陈邦光并未跟随入内,在外面随便寻位置坐了。易枭傻乎乎跟了进来,此时方才觉得身份尴尬,坐立不安。
华尚光朝屋外放声喊道:“曹琳,夏总呢?”
一个清昶而熟悉的嗓音响起,随后一个中等身材,长相秀美,年纪比易枭略长几岁的女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答道:“夏总去车间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你打个电话给夏总,通知他来会议室开会。”华尚光顿了顿,又转向易枭道:“小易,跟曹琳出去领个笔记本,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按照我们西程集团的标准在海东公司找出他们管理上的不足,下班前交给我。”
易枭诺诺连声,领了命,便跟在曹琳身后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