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叹息亦何为
却说司马炎既篡魏祚,谋吞东吴。泰始五年,特以尚书左仆射羊祜为荆州都督,坐镇襄阳,经营南疆。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自从受命镇守襄阳,安抚远近,深得江、汉人心。羊祜在军中,常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所居之地,侍卫也不过十数人。又裁减守边、巡逻将士,使其垦田八百余顷。羊祜刚到襄阳时,军无百日之粮,等过了三年,便积有十年之谷,真是粮草充足,兵强马壮。
司马炎大悦,加封羊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正当会议伐吴,不料却有秦州急报飞到:河西鲜卑酋秃发树机能聚众数万,起兵造反。
这鲜卑人原是一支游牧于匈奴之东,幽都之北的小部落。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二年(公元46年),匈奴大旱,赤地数千里,草木尽皆枯死,人畜饥疫,死耗大半。于是,其国裂土为二:北匈奴西迁,南匈奴则向南归附东汉。鲜卑部落趁隙西进,渐渐占据匈奴故地。到了汉末,已发展成南掠汉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东西一万二千里,南北七千里,兵利马疾,过于匈奴的强悍部落群:东为东部鲜卑,中为拓跋鲜卑,西为河西鲜卑。
这秃发鲜卑便是河西鲜卑中的一支。酋长匹孤之妻相掖氏因在被中产下一子,鲜卑语称“被”为“秃发”,于是就以“秃发”为氏,取名寿阗。这秃发树机能便是秃发寿阗之子,虎背狼腰,骁勇有谋。
晋武帝司马炎本因河西一带胡马滋繁,特从雍、凉、梁三州中各分出一块土地,另置秦州,以胡烈为秦州刺史,驻兵上邽(今甘肃省天水市),严防胡人作乱。胡烈上任不久,便遇上秃发树机能聚众造反,穿州过府,出没雍、凉,十分猖獗。胡烈每次征剿,秃发树机能便以老弱残兵对阵,刚一交锋便撤阵逃溃。胡烈三战三捷,于是便生轻敌之心。
一日,秃发树机能又来搦战。胡烈出阵,刚一交战,秃发树机能又撤阵而逃。胡烈大怒,纵马来追,直到万斛山中。——只见四山突兀,怪石嶙峋,乃是一块绝地。正疑惑间,胡哨响起,刺破天际,胡烈方知中计,正要退时,就见四面山石树林之间,鲜卑兵漫山遍野,呐喊杀出,一改往日嬴弱之态,个个奔腾凶悍,顿将晋军冲作数段。晋军互相不能救应,死伤大半。
胡烈收拾残部,夺路而出。正走间,见前面半山腰上,有数十人马簇拥一位番酋,立于旗下。胡烈见此人正是秃发树机能,自忖:今番虽然大败,若能杀此乱酋,也好将功补过!遂拍马舞刀,直冲上山。正进间,梆子响处,箭下如雨,两面山上伏兵尽出,大杀晋军。战至日落,晋军尽没。胡烈身受十数创,羞愤自刎而死。
败报传到京师,晋武帝大惊,即罢伐吴之议,先剿秃发树机能。遂以尚书石鉴行安西将军,坐镇秦州讨贼。石鉴进讨无功,反致贼势越发猖獗。晋武帝于是又请叔父司马骏出马,坐镇关中督讨。秃发树机能窜往凉州,唆使众胡皆叛,进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出战,又被秃发树机能诱入青山,兵败战死。朝野震动,晋武帝大忧。
侍中任恺于是进言道:“秃发树机能连年叛乱,倾覆二州,关右骚动,实为朝廷之大患也。若西北寇乱且不能除,尚有何力得平江南?前些时,陛下数遣重臣,但皆非智谋之士,所以丧败,皆因将帅不力,勇而无谋之故也。陛下欲宁西北,当慎选其帅。”
晋武帝道:“朕之所虑正是如此,卿见朝廷大臣之中,谁堪胜任?”
任恺道:“依臣愚见,非鲁公贾充不可。”
原来,司马昭娶王肃之女为妻,生有二子:长子司马炎,字安世,姿表过人,发长垂地,两手过膝,时人已知其有非常之相;次子司马攸,字大猷,恭俭孝悌,饱读经籍,才名过于其兄,更得司马昭的钟爱,因司马师膝下无子,于是便将司马攸过继给了司马师。司马昭承掌大权后,常与其党道:“天下者,吾兄之天下也。百年之后,大业当归攸儿。”司马昭受封晋王后,便想立司马攸为晋王太子。贾充力谏道:“安世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发委地,手过膝,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且安世宽仁,又居嫡长,有人君之德,宜奉社稷,不可易也。”司马昭这才立了司马炎为晋王太子。因此上,贾充可谓是司马炎篡魏称帝的第一功狗。司马炎称帝后,遂委贾充以宰辅之任,并将其长女贾荃许配给齐王司马攸为妃。贾充于是邀殊宠,位上公,盘踞朝堂,褒贬在已;又与荀勖、冯紞等大臣互相勾结,朋比为奸,党同伐异,威焰日盛。任恺刚直守正,深耻贾充之为人卑劣,因此借着西北有事,明里推崇、举荐贾充,实则想把贾充挤出朝堂。
晋帝犹豫道:“贾公闾综经朝政,朕须臾离他不得,怎好使去?”
任恺道:“鲁公足智多谋,威望素著,陛下若能使他出督雍、凉,众必鹰服,上下用命,不出一年,必能克获。且鲁公虽去,陛下正好开天下贤路,启进新人,恢弘正道,清明朝政。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不宜示人以私。”
晋帝于是意决,即下诏道:
秦、凉二境,比年屡败,胡虏纵暴,百姓荼毒。遂使异类扇动,害及中州。虽复吴、蜀之寇,未尝至此。诚由所任不足以内抚夷夏,外镇丑逆,轻用其众而不能尽其力。非得腹心之重,推毂委成,大匡其弊,恐为患未已。每虑斯难,忘寝与食。侍中、守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雅量弘高,达见明远,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信结人心,名震域外。使权统方任,绥静西夏,则吾无西顾之念,而远近获安矣。其以充为使持节、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假羽葆、鼓吹,给第一驸马。
贾充接诏大惊,生怕一离了朝廷,便失权柄,更怕平叛不成,身败名裂,急召荀勖、冯紞入府,说道:“任恺匹夫,明里推崇,实际是想将老夫排挤出朝堂啊!现在圣旨已下,命我西出平叛。公等速速为我设策,我实不愿有此远行。”
冯紞忧道:“贾公一旦西去,我们在朝中便没有依靠了!”转向荀勖问道:“荀公素有智谋,为今之事,有何良策?”
荀勖沉吟半晌,叹道:“贾公贵为朝廷宰辅,却为一夫所制,岂不可恨?!但诏书已下,圣命难违啊,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什么良策,贾公不如托名募兵,以拖待变,然后再谋脱身之计吧?”
贾充叹道:“也只好如此了!”于是借故募兵,拖延数月而不起军,直到朝使屡来催促,才不得已领兵启程。
朝中百官都来送行,就于洛阳城外的夕阳亭中为贾充设宴饯行。贾充神情沮丧,强作欢颜。酒过数巡,荀勖直来贾充席前,趁敬酒之机,低声说道:“鲁公请随我来。”
贾充会意,即出亭外,随荀勖来到一个僻静之处,见四下无人,急切问道:“荀公有何指教?”
荀勖附耳道:“勖为明公筹划已久,苦无良策,但近日得一宫中消息,却有一事可乘:主上将为太子议婚,公尚有二女待字闺中,何不乘此结婚于太子?若蒙谕允,便是婚嫁在即,公也因此无需此行了。”
贾充道:“此计好虽是好,但怕没此福份。”
荀勖道:“事在人为,公何多虑?”又向贾充附耳数语。
贾充大喜,拜道:“事若得济,皆荀公之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