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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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朝政之事后,戏志才和辛裕又谈论起了屯骑营募兵之事。
辛裕说孙策对待营中士兵过于仁慈,他觉得就该严厉,从上到下一律以军法严格约束,才能出精兵,而戏志才竟然没有赞同辛裕的话,反而对孙策的操练方式表示赞成,对此,孙策只能说,戏志才的确是一个不同于常人的奇人。
戏志才和辛裕是上午来的,随后在军营中待了大半天,期间与孙策言谈甚欢,一直到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才起身,准备告辞离去。
两人准备离开时,孙策再三邀请戏志才和辛裕留下来,好让他尽尽“地主之谊”,戏志才很快便答应了,见此情形,本不想这么快就和孙策深交的辛裕也不好意思执意离去,只能和戏志才一起接受孙策的款待。
孙策觉得这一次将募兵的期限放长到两个月实在是太值得了,先是刘关张,后有戏志才和辛裕,接连见了许多汉末三国的名人,在命人准备酒宴之时,孙策就在脑子里想着该怎样收服戏志才和辛裕。
对于戏志才此人,孙策明白不是光靠施点恩惠就能得到他投效的,此事不能着急,只能慢慢来,暂且先留下他在一起相处,多多增进双方之间的感情也是好的。
若是这次放其离开,戏志才很有可能还是会去投靠曹操,毕竟他与荀或的关系匪浅,到时荀或亲自开口替曹操招揽他,再加上曹操也很爱才,那孙策还能有机会吗?
至于辛裕,此人是明显是学法的,而且他今日表现出了自己的治军理念,孙策觉得可以从这方面入手,顺手再激一激,冲动之下他很有可能就会留下来,到时候孙策还能让他走吗?
计议已定,孙策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便压了下去,这种细小的变化,戏志才和辛裕自然是没有发现,不过却没有瞒过十分了解孙策的全柔。
随后全柔下去吩咐人在孙策的营帐中准备一场简单的宴会了,这里毕竟是军营,是没有酒水的,需要人去准备,而了解戏志才的全柔知道他是无酒不欢,所以一出来就让人去准备酒水了。
路上,全柔迎面遇上了秦松,秦松给他开玩笑道:“子璜,听营里的人说你向主公举荐了位大才,恭喜你啊!那大才应该还在主公营帐吧,你给我说说呗!”
“文表说笑了,人家自己找过来的,不过是和柔有些交情,便以我为借口罢了,不过来人中倒确实有一名奇士。”
“谁?不知松可曾听说过?”
“阳翟戏忠,
戏志才。”
“此人之名,我曾经在大将军府之时好像听人提起过,等等,你说其中一人是戏志才,难道还有另一位?”
“文表听说过阳翟辛家吗?另一人便是辛家的辛裕,辛子容,虽说其才能比起戏志才要差了点,但也绝对算得上十分出色了。”
见推辞不过,孙策索性说道:“诸位,这顿酒宴由我来当东道主就是,也趁这个机会,让你们互相之间进行一番交流。”
将酒宴设在了军营,令人打扫院舍,清洗酒杯等诸器具,并安排酒菜,人手不足,又从荀衢家借了几个奴婢过来。
待一切安排妥当,亲自与荀攸两人分别登里中各家之门,邀请同辈、晚辈赴宴。荀或也被邀请了过来,另外还请了荀悦、荀愔、荀祈等人。
荀悦是“八龙之首”荀俭的儿子。荀愔是荀攸的族父。荀祈是荀衢的儿子。这几个人都是荀氏后辈中的佼佼者。本来还想一并将荀或的几个哥哥,荀衍、荀谌等也都请来,但他们或者有事,或者出外访友了,来不成。不过就算如此,也可谓“济济一堂”了。
盛名之下,无有虚士。荀家名重天下,族中人才辈出,前有老龙,后有雏凤。
文聘跟着孙策在门口迎客,见一个又一个的年轻士子高冠儒服,从容进来,揖让升堂,听孙策一一向他介绍,有的是本人名声已显,有的是祖、父之名天下皆知,观其举止,闻其言辞,无一不是杰出之士,不觉心神痴迷,悄悄地对叔父文直说道:“以往我在宛县,自以为咱们家已是郡县大族,今天见诸荀风范,才知什么是真正的国家名族!”
孙策今日宴请族中的昆弟、诸侄,大家很给面子,能来的都来了。孙策心知,这必是因前些日荀绲与他见过面,并给以勉励的缘故。若非因此,放在以前,别的人不说,只荀悦、荀或两个恐怕都请不来。这其中的曲折原委他心知肚明,被邀请来的人也都各自清楚,但文聘不知道,他能看到的只有诸荀对孙策皆客气有加,都是很敬重的样子。因而他再看孙策的时候,已经不是单纯的感激,并且还有“仰望”的意思了。
今天的来客中,荀悦年纪最长,已三十多岁了,坐在上首正中。孙策是主人,陪坐在侧。其下皆按辈分、年岁,分别落座安席。荀攸与荀祈的辈分最低,坐在了最后下手。
等酒菜上来,诸人齐齐举杯,“饮满举白”,这酒宴就算开始。
在座的都是饱学之士,或精通典籍,或有出众之才,这番宴饮自又与当日孙策与陈褒诸人在亭舍的乡野聚饮不同。
酒宴才刚开始,就纷纷有人出来“为寿”。为寿,即上寿,也就是敬酒。荀悦年纪最长,其父又是八龙之首,位份最尊,最先被上寿的就是他。其次荀或,荀或之父乃八龙之二,又早早地被南阳何顒赞有“王左之才”,在座诸人中他的名声最显。
再次则就是孙策了。
不管此前诸荀对他当亭长这件事有何非议,但他如今既先得县君褒扬、继而又得荀绲勉励,在族中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荀攸、荀祈两人并肩跪拜,举杯上寿,说道:“郡县遭疫,民不聊生。君至繁阳两月,赈济穷困、折服豪强,民赖以安。请上雅寿。”
荀攸、荀祈两人是孙策的族侄,孙策身为长辈,是上位者,不必避席,但也需要表示感谢,他举起酒杯,说道:“敬举二君之觞。”一饮而尽,亮出杯底,表示已经喝完。
诸荀敬酒罢,文直以目示意,让文聘也去敬酒。
文聘一来年纪小,二则是荀衢新收的弟子,按辈分来说是孙策的“师弟”,三者若无孙策的引荐,他也进不了荀衢之门,所以既为表示敬重,也为表示感激,他没有入席,而是侍立在孙策的身后伺候,此时看见文直的暗示,在请示了孙策后,便也出来敬酒。
在座的诸荀哪一个会把什么“宛县文氏”看在眼里?若换了汝南袁氏过来,可能还会敬重几分。但看在荀衢、孙策的面子上,凡被敬酒的人也都是一饮而尽。——在被敬酒时,一饮而尽被视为对敬酒人的尊重。如果不一饮而尽或者不让倒满酒,则就是一种不尊敬的表示。前汉时曾发生过一件着名的故事,“灌夫骂座”,起因就是被敬酒的外戚田蚡不肯饮尽。
好在诸荀都是“君子”,席上并没有出现类似的不礼貌。
酒过三行,诸人皆酣,孙策拍了拍手,把从荀衢家借来的奴婢们召进堂中,歌舞鼓瑟以助兴。人也在其中。人不擅歌舞,但是会鼓瑟,跪坐堂侧,芊指拂琴,清幽的瑟声与她娇艳的容颜相映成趣。
坐中有量浅的已经醉了,指着人失态笑道:“闻刘儒家有女婢,善歌,号曰“小秦青”。贞之,你家这美婢熟媚可喜,瑟声清扬,亦是分毫不让,直可与她配成一对儿!”
当着主人家的面,调笑主人家的婢女,这不算过分,但也有些失礼了,侍立在孙策身后的文聘顿时面色不豫。
孙策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拍了拍他的手,笑与喝醉的那人说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今日群贤毕至,在座尽是咱们族中英杰,故此我家这女婢虽不会鼓瑟,但为表我欢愉之情,勉强让她来弹奏一下,诸君也请勉强来听罢!……,诸君,人生一世,良辰恨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只盼长乐未央!”
他是主人,先前受人敬酒,后来为活跃气氛,又主动找人对饮,接连喝了好些杯,也已有些醺醺然,拿着酒杯站起,看着面前诸荀欢饮的热闹场面,不觉想及即将出现的黄巾之乱,等那大乱生时,在座又有几人能活?一时心有所感,如梗骨在喉,想要说些什么。
他看了看荀或,又看了看荀攸,再转头看了看文聘,又记起几天前见面的戏志才,再又看看在座的诸人。今天大家欢聚一堂,族人们都顶着荀氏的光环,文直、文聘亦出身南阳大族,而当大乱起后却各有不同,有的人因势而起,名留青史,而更多的人却泯然无闻。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人生际遇,乃至于此!
而单独对他来说,他这个“外来户”,在将来的大乱中又会有怎样的际遇呢?是活、是死?是像清晨的露珠消失在阳光之下,抑或斗胆地想一下,也能“名留青史”?
他虽知道“历史的未来”,却看不透“自家的命运”。千言万语汇在了他的心头,最终,涌上来的却只有几句诗。
他举杯吟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堂中诸人静了一静,随即轰然叫好。
余人倒也罢了,荀攸面现惊奇,他与孙策相交十余载,从没听其做过诗,忍不住高声说道:“贞之,你这几句诗似乎意思尚未尽,底下还有么?”
曹操的这首《短歌行》,孙策在前世时读过很多次,当时虽也能体会其中康慨沉郁、求贤若渴的意思,但远不如穿越后通过亲身体验了解得深刻。他只觉此时此刻,再也没有另一首诗能表达现在郁积在他胸中的“块垒”了。
听了荀攸的问话,他接着吟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念到这里,他举杯饮尽,把酒杯递给文聘,让他斟满,又笑着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文聘莫名其妙,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么?”
孙策转过视线,环顾在座,把手伸开,虚揽堂内诸人,笑道:“幼幼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荀攸、荀祈欢声而笑。荀攸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下边呢?下边呢?”
孙策语转低沉:“明明如月,何时可辍?”
底下有人笑道:“日方正午,哪里有月?”
孙策念起头一句时,荀或只是放下了酒杯。听到“沉吟至今”句,他坐直了身子。再又听到“何时可辍”句,他端正了面色,这会儿听到旁人的笑问后,即正色斥道:“诗以言志,何必计较日月?”对孙策说道,“贞之,请你接着吟诵,完结此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下边有人问道:“忧从何来?”
孙策拔高了声音,将酒杯高高举起,目光越过诸人,投向堂外:“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复又转回视线,看向荀攸和荀或,“契阔谈宴,心存旧恩。”
就连文聘这样十五六岁的少年也听出了这两句诗中“求贤若渴、欲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席上诸人纷纷复归平静。孙策将酒杯凑到嘴前,却没有喝,而是茫然失神地站了片刻,最后怅然吟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一人问道:“听你此诗,似为乐府短歌行,完篇了么?”
底下还有四句,但孙策不再吟诵了。他将酒喝完,落回座位,没有回答问话,而是重新展颜欢笑,说道:“一时酒后失态,诸位不要见笑!”等文聘将他的酒杯再斟满,举杯邀请,“诸君,满饮此杯!”
……
荀或头一个将酒喝完,说道:“酒后真言,诗以言志,非有雄心大志者不能为此诗。贞之,你的志向我今天才知!”
荀攸亦叹道:“古人云:倾盖如故,白头如新。贞之,你我同居二十年,险些白头如新,我竟今日方知你的志向。”
不但是他们两人,在座诸荀,包括文直、文聘在内,对孙策都好像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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