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别
铁匠铺并不需要天天打水,由于前几日庆忌的辛勤劳动,今日便不需要再去挑水灌满整个水缸。
清晨。
阳光撒在老屋院子当中,早早起床的庆忌从院子里搭好的窝棚里拿出一堆子粗壮的木桩子,开始劈柴。
巨大的斧头被庆忌抡的一下又一下,风风火火,原本如小山一般的木桩堆慢慢降低,最后全部成为一条一条的柴火。
庆忌将劈好的柴火放回窝棚,去了一些干草和以前劈好的旧木头,走进厨房,准备做饭。
老屋的厨房很破旧,只有一个灶台和大锅,外带几个坛子,和一个大水缸。
水缸里头盛满了水,庆忌走到其中一个坛子的前方,从里头舀了一勺白米放在一旁,将清水倒入大锅里,开始生火煮饭。
待得水开,庆忌将那一勺白米倒入,搅拌均匀。
十几分钟后,一锅清汤白粥就算是做好了,白米少的可怜,清汤占了多数。
庆忌拿出一个小瓷碟,从坛子里操出一些腌制的白菜,作为下饭的菜肴。
庆忌端着白粥,坐在老屋的台阶上,身旁放着瓷碟。喝着白粥,就着腌菜,庆忌吃的不亦乐乎。
这就是穷苦人家的一顿早饭,在这九条巷里,比庆忌能好一点的人家无非就是早饭能多些油水,能吃个炒菜。
“姓庆滴龟儿子!你给老子出来!”
不等庆忌吃完早饭,便听到外头传来大喊声,以一种奇怪的方言说话,听上去有些别扭。
庆忌抹了把脸,叹气不止,又来了。
将地上的腌菜端回去后,庆忌喝完手里的白粥,顶着外头铺天盖地的骂声,走到门外,打开陈旧的木门。
一个粗麻布衣的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站在外头,极其愤怒,指着大门就是破口大骂。
看到木门打开,庆忌走了出来,妇人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好呀你个龟儿子!终于给老子出来喽!老子等你很久了,快点儿,搬走!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庆忌看着极其嚣张的妇人,脸色平静,说道:“我为什么要搬走?又不是你的家……”
“不是我的家?”
妇人冷笑一声,显然是被庆忌这句话逗笑了,她喊道:“老子干你祖宗十八代!你个鸠占鹊巢的王八犊子,我男人才是老东西滴儿子,这房子肯定是属于我们滴,你个龟孙子住在里头算什么……”
庆忌静静的看着妇人表演,随口而出的话语,要多脏有多脏,饶是庆忌这样的好脾气也眉头皱的不行。
由于是大清早,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惹得不少邻里邻居来看,庆忌早已习惯,这些人对于热闹的喜爱比他们生活都重要。
庆忌看着越发无理取闹的妇人,转身就要进屋子关门,跟一条疯狗吵架?
除非你也是条疯狗。
妇人见庆忌又要像以前一样进屋锁门,她先声夺人,一步跨出,直接拽住庆忌的胳膊,死死的拉着他。
庆忌有些烦,随手一甩,没用多大的劲儿,然而妇人却是向后倒去,直接坐在地上,开始掩面哭泣。
“你个龟孙儿啊!欺负我个妇人家,我滴儿啊!娘无能啊,竟然被这么个王八蛋欺负了……”
庆忌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自己这下就是有理也说不清楚了。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开始对庆忌指指点点。
庆忌就那么看着妇人,淡淡的说道:“你也别在我这里耍无赖,爷爷房子留的名字是我的,那么这就是我的屋子,前面的我可以不计较,好歹看在爷爷的脸面上,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再来我这里闹事儿,咱们去镇上官府见,正好,也让官府查查你那男人干了些什么勾当和丧尽天良的事情……”
女人一愣,显然她没想到庆忌竟然会说这样的话,或者说变得如此强硬,本来今天带来儿子就是要来场同情戏,博得一些邻居的支持,然而庆忌这句话把她确实吓住了。
老东西死的时候房子下写的名字确实是庆忌,这件事儿要是真的闹到官府去,吃亏的肯定是她们,而且自己男人那怂样子她也知道,干了什么事情她也清楚,要是一切都被抖搂出来,恐怕就要完蛋。
一时之间,妇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庆忌说话的声音很大,有意让周围的人听见,自证清白,也是给予警告,若是再嘴上不干净,他庆忌绝不姑息。
就当所有人认为没有戏看的时候,一道身影奔出,手里拿着砍刀,直直冲向庆忌。
“他妈的!抢占老子的房子,你个狗日的还有理了?老子今天就送你去见老不死的!让你们地下团聚!”
人群中惊呼声响起,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庆忌看向冲来的男人,眼神极其冷漠,他在意男人的那句话,老不死的,所以,他很生气。
妇人看着提着砍刀冲出来的男人,惊恐不已,一旦出了人命,恐怕男人下半辈子就要在牢里度过了,妇人想要起身阻拦,男人却已经极速略过她,一刀砍向庆忌的脖子。
不少人都是捂住眼睛,不敢看这血腥的一幕。
庆忌近距离观察着男人的脸色,蜡黄,黑眼圈,明明壮年,却已经是暮年的感觉,他极其厌恶的看着男人,伸手一拳打在男人持刀的小臂上,男人吃痛,长刀瞬间落下。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庆忌就瞬间抬脚,本想着竭尽全力,但又在空中卸掉了大多数气力,一脚踹在男人胸口之上,男人倒飞出去,摔在泥泞的土路上,沾了一身的泥巴,看上去狼狈不堪。
全场寂静无比,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一切过于快速。
妇人看着倒地的丈夫,有些懵,但随即怒火中烧,愤怒的起身,扑向庆忌,誓要抓花这个小杂碎的脸。
“小不死的!我抓死你……”
还不等妇人接近,一声清脆的响声贯彻云霄,扑向庆忌的妇人难以置信的捂住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他看向庆忌,瞪大双眼,愤怒的喊道:“你敢扇老娘?老娘跟你拼了……”
“啪!啪!啪!”清脆且响亮的声音连续三声,还想靠近庆忌的妇人顿时蔫了,她捂住两边早已红肿的脸颊,坐在地上,真真正正的开始哭泣,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扇过脸?
围观的众人看着那个少年,他们难以置信,似乎对于少年发怒打人很是惊讶。
庆忌看向站在女人身边的小男孩儿,尽管对于这些事情还不甚理解的他终究是感受到了不对,毕竟父母被打,多少也会有点儿反应。
男孩儿眼睛里满是愤怒,他死死的盯着庆忌,能喷出火来。
小孩儿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咬,所以他扑向庆忌了。
没人相信庆忌会踹小孩儿,当然,庆忌也不愿意,他看着扑来的小男孩儿,眼睛死死看着他,在小男孩儿眼中,庆忌的气势陡然一变,宛如老人讲的鬼物,愤怒的小男孩儿早已忘了报仇,坐在地上,害怕的哭了起来。
一家三口,不成体统。
庆忌漠然转头进入屋子,再也没有出来,对于他们,庆忌没有丝毫的同情心,一个被这样的父母带大的孩子能成为什么样子?庆忌拿脚都能想得过来。
事情并没有闹大,想必那一家子人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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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慢慢过去,这一天,庆忌在铁匠铺内挑水,李淑则跟在他的身边,二人从西边水井来来回回,有说有笑。
“今天就要走了……”
刚挑上两桶水的庆忌一愣,扭头看向神情有些低落的李淑,他点点头,说道:“出去游历也好,书上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李淑突然一笑,拍了拍庆忌的肩膀,说道:“我去,没看出来啊,你还能舞文弄墨几句?”
庆忌憨憨的笑了笑,这句话是小时候趴在学堂窗户外偷听时学来的,小时候不理解,现在多少了解一些。
“我们走后你可得小心点儿,见着那些外头来的人尽量躲远点儿,别去惹他们,当然,要是太过分了,小小惹一下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到此处,李淑凑到庆忌耳朵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听到了吗?要是有危险,就报这个名号,是个人都要给面子……”
庆忌刚想挠头,却发现自己挑着水,于是他有些别扭的问道:“那遇见的要不是人呢?”
李淑一愣,这话没毛病,修行的又不只有人。
李淑直接给了庆忌一巴掌,笑骂道:“放你的心,叫你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凡是遇见修行道中的人,先问下打哪里来,要是从南溪斋来的,你就灰溜溜的跑,千万别自报家门……”
庆忌有些疑惑的问道:“为啥呀?”
李淑摆摆手,说道:“陈年旧事,我也不太熟悉,反正照做绝对对你没坏处……”
庆忌点点头。
“那,李姑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啊?”
李淑一听,有些难受,尽管赵恒说回来,其实她知道,这一走,就基本上不会再回来了,她看着满脸期待的庆忌,笑着说道:“书上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李淑眨巴眨巴眼睛,庆忌笑个不停,李姑娘原来是骗人的,明明读过书啊!
————
李淑和赵恒走的毫无征兆,铁匠铺里的人都是反应不及。
赵恒坐在小镇南边的边境的城楼上,看着一望无际的远方,内心充满了向往,他喝着酒壶里的佳酿,朝着底下大喊:“妮子啊!那臭小子干嘛去了,怎么还不来,老子都等不及了……”
站在城楼下的李淑翻了个白眼,不搭理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师父,而是看向小镇内,一个微小且模糊的黑影高挥着手,朝这边跑来。
庆忌一路狂奔,总算是跑到了城楼底下,看着满脸笑意的李淑,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
李淑接过,是一枚铜钱用了一根红绳穿了起来,看上去有些老旧。
庆忌喘着粗气,笑道:“李姑娘,这叫铜钱串,我爷爷教我的,说戴上这个的人财运满满,人生圆满,我在我的小盒子里找到最漂亮的一颗铜钱……”
李淑笑着戴在手上,说道:“挺有心啊,给你多吃的红烧肉不亏……”
庆忌笑着挠头。
“看铺子不是容易的事情,你自己走点儿心,还有……”
李淑再次凑到庆忌的耳边,悄声说道:“小心那个齐守……”
庆忌点点头,李姑娘从来不背后论人,这次这么说,那么那个齐守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李淑看着个头快赶上自己的庆忌,笑着点点头,那个瘦小黝黑的家伙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啊。
“走了!”
庆忌点点头,看着转身离去的李淑,使劲儿的挥着右手,说道:“再见,李姑娘,赵掌柜……”
庆忌就那么站在城楼下,看着赵恒和李淑逐渐渺小的身影,不断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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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这臭小子打算挖墙角啊!”
走在官道上的赵恒生气的说道。
李淑懒得理赵恒,看着手腕上的铜钱绳,很是满意。
赵恒瞥了一眼李淑手腕上的铜钱绳,喝着小酒,说道:“还算有心,能送这么个东西……”
“有说法?”李淑偏头问道。
赵恒点点头,说道:“白垲州有棵榆钱树,满打满算有个千八百年的历史,得到上头一颗铜钱认主,一辈子财运亨通,那边也就传了个红绳穿钱的戴法,尽管不是那边的铜钱,但有那意蕴,多少能蹭点儿财运……”
李淑一愣,有些焦急,问道:“那我会不会把庆忌的财运给抢完啊?”
赵恒撇撇嘴,自己这徒弟简直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不向内,咋不说你抢了师父多少财运呢?
“放你的心,那小子是个跟老天爷抢饭吃的主,牛皮着呢……”
李淑点点头,继续看漂亮的手环。
赵恒叹了口气,还是外头的空气好啊,什么劳什子护道人,总算摆脱了。
天边一轮落日,地上余晖洒满,男人带着徒弟,四方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