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都过敏
洛小宁回头看过去,发现供桌底下,爬出来一个年轻男生,在那笑得前仰后合。刚才那声“没问题”,不用说是他发出来的。
她不由怒道:“你这个人,我又不认得你,怎么这样恶作剧,戏弄于我!”
“我哪里戏弄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拜错了神仙……你再瞧瞧,这是观世音大士吗?”
洛小宁抬头一看,脸上不由大红,这是一尊观音像不假,但庙里昏暗,她刚才竟看花了眼,把一个襁褓看成了净瓶——这是一尊“送子观音”。
她一个未婚姑娘,当着男生的面,拜成了送子观音,真是丢脸。
还好,她又不认识这男生,她心想,大家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谁知,这时,男生又笑道:“再说,你怎么不认得我?”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朵西蓝花。
洛小宁瞪大眼睛,看了半晌,又抬眼看那男生,突然后退三步,指着他惊道,“你,你,你香肠嘴呢?”
“……你礼貌吗?”男生插着腰,没好气道。
然后他解释道:“谁天生香肠嘴啊?我那是吃了栗子糕,过敏。”
洛小宁看着男生,足足三四秒,之后却腾地一下,脸红得更厉害了。
原来的时候,这男生外表丑怪滑稽,她心中几乎没有把他当男生看待,而是一种怜悯和同情。
然而,这时一见,发现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高个娃娃脸,唇红齿白,刘海儿梳下来,又乖又甜,简直像评书里的人物,走在街上要被扔一脑袋花儿那种。
而自己先前跟他搭档,演了一出戏,刚刚还送了他一朵花,这一切,突然让人有点害臊。
她忙咳一声,收束心神,也掩饰自己的尴尬,道:“那……那你不是在媚烟楼做杂役,怎么出来了?”
“我又不是常住他楼里,”男生挠挠头,“我那不是……不是,偷吃了栗子糕被逮住,只好打工还钱……如今姑娘们感谢我出的主意帮了她们,就把我放了。”
这下轮到小宁笑得前仰后合,一下放松下来:“原来那帮姑娘说还有个偷吃的,居然就是你!”
男生被他笑得有些恼:“我跟你情况又不一样,我是太饿没办法了。”
“怎么,看你也不像穷苦出身,你是哪里人,在外头闲晃这么久,家里人不找你吗?”
男生踌躇一下,道:“我……我记不清楚了……我被人下过名咒。”
“名咒?”
“嗯,怎么说呢,是一种咒术,原是得道高僧所创,本意是让人返璞归真,在不失去背景知识和已有技能的情况下,忘记人世间种种羁绊,放下执念,然而后来传到东瀛,被发展上阴险的邪路,专门用来夺走人的记忆,”男生娓娓道来,“好比说,有人用‘洛小宁’的名字下咒,你就会忘了你自己是谁,忘了你最亲最爱的人,有人在你面前说到洛小宁的名字,你也不会想起那是自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见“不失去知识技能,又能忘记人世间种种羁绊”时,洛小宁眼睛一亮,试探着问:“那……比如说,我有只小狗叫阿黄,用‘阿黄’对我下咒,我就会忘记我是怎么把它从一只小狗养大,如何跟它度过了十八年,对不对?”
“没错,道理上是这样的。”男生回答。
洛小宁心潮澎湃,其实从这个问题,你也可以猜到几分她的目的。
先前就提过,她一直担心娘亲,她的病现在自己算是想开了,可要怎么让她娘亲来接受呢?她不敢想象,娘亲到时会是何等悲痛欲绝。所以,她想要找到一种方法,如果能让娘亲彻底忘了她,忘了这个女儿存在过,不就不用承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了吗?而如今听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名咒”,似乎特别符合她的要求。
“你,你知道谁给你下的咒?”她忙又问那男生。
男生狠狠白他一眼:“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不就说我什么都忘了?”
“不对啊,那你为何又知道你中了名咒?”
“是这样,”男生掏出一个小本子,“在咒术效力完全发生前的最后几分钟,我知道自己已经中咒,尽可能写下零星线索,以便日后寻回记忆。”
洛小宁一笑:“你倒聪明。”
说着,她拿过本子看了一眼,上头歪歪扭扭写着“我中名咒”、“冻脚镇”、“余火城”等毫无关联的数个名词短句,越到后来,字迹越潦草难辨,看不清楚。
“你既然还有时间写这几个词,怎么不写你自己的名字呢?”小宁忍不住吐槽道。
男生道:“名咒的特性,越是与你关联紧密的人事物,越是最早被屏蔽的,反而可能一些一闪而过的时间地点,在那一瞬间还能想起。”
洛小宁点头:“原来如此……”
“所以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她还了本子,问男生道。
“冻脚镇。”男生拿出一张地图,在地图的最最北边,有一个小黑点。
小宁吐了下舌头,这可真不近,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可你有盘缠吗?”
“现在没有,”少年大喇喇地道,“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不能将就,路上能找点零活就找点,若找不到,随便吃些野果子,小河里捞点鱼虾,横竖也饿不死。”
“你算了吧,就你那吃点栗子都过敏的体质!”小宁抢白一句,顿了顿,又说,“不如你跟我一道吧,我盘缠虽然不多,匀你吃口饭还是可以的。正好我的愿望清单上也有一条,想要看一次下雪。”
“素昧平生,怎么好意思花你的钱……”
“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小宁大方地拍拍身上包裹,“我留着钱有什么用?”
此时她邀请男生,有一半是出于私心,她对名咒的事感兴趣,如果这人真能找回记忆,那她也能得到名咒的来源,就可以拯救娘亲于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过,也有另一半,是出于真诚,觉得自己既然有能力,能帮人一把就帮人一把。
男生沉吟一下,问:“可你一个年轻姑娘,跟陌生男子同行,不担心名声问题吗?”
小宁叹口气:“我一辈子担心这担心那,如今连死都不担心了,还担心什么名声。”
“可我若是歹人呢?”
小宁歪着头看了看对面的男生,想了想道:“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再说,就算你是,难道我还怕你个病秧子不成?你有歹意,我先掰过你头来,塞上一把栗子,叫你肿得一年都消不下来!”
男生怪叫一声:“你好狠哪……”小宁则笑得前后摇摆。
“对了,”她想起什么,又道,“既然你忘了名字,我怎么称呼你呢?总不能一直叫你‘香肠嘴’吧?”
男生不满道:“我现在没有香肠嘴啦!”
洛小宁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一拳砸在另一只手掌上:“我跟你说,我娘说我爹那边曾有个高丽远亲叫都敏俊,那我就给你起个名,叫都过敏!怎么样,洋气吧?”
都过敏:“……”
洛小宁不顾男生一脸的黑线,笑容灿如暖阳:“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