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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狭路相逢

七月流火的时节,殷官城却早早起了霜。

远山,一驾熟赭色的轿子套了匹精壮的红马,正走在落满残枝断木的崖边上。

马车前后各随着两三名侍卫,一行大概七八人,打眼望去,穿的都是北地特有的窄臂骑服。

北地人个子生的高,骨架也宽阔,这样的阵势行在这山间僻野上,倒也让人分不清是寻巧的镖队还是出门的官商。

空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此情此景,本如同一幅黛山远树般的水墨画。

但耳边一阵急急地勒马,马儿受痛昂头嘶鸣,在这空旷的山间,回声久久不绝。就像是潜心作画的人不经心抖落了一滴饱饱的墨,着实煞风景。

只听马蹄落在地上“哒哒”响了两声,侍卫们打起精神,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间的刀。

估计是没人会想到能遇到同路的人,两队人就这样生生打了照面。

只见一人翻身下马,手握佩刀,从熟赭色轿子旁走向前来,走到了队伍前,打量着对面的一行人。

一路向北,一路向南,本来是错开就好,可南行一队的领头杨晋意识到:这崖修在殷官城的后山上,出了这崖,迎面的队伍就直接进了殷官城。

这般行路遇不到守城的营卫,自然少了盘问。

杨晋怕对方是什么来路不正的人,惯常的警惕促使他截住了这一行向北的队伍。

杨晋握紧佩刀,张口呵道:“站住!我是殷官城主府的司事杨晋!敢问阁下……”

没等杨晋把话说完,就听一阵勒马下车的哐当。

对面的车夫听到殷官城主的名号立马向马车里的人惊喜地通报:“公子,是殷官城主的车队!”

杨晋话没能说完,但也没再发声,只握着刀,看着对面的动作。

眼瞧着对面轿子里的人应声而出,小厮撩起拂帘,轿子里的人一副青白面色,病容缠绵。

杨晋虽不擅识人但也一眼看出:这大抵个满腹诗礼的书生。

这些人读了几十年书,眼间都透露着温和,也自有孤清洁傲的气质,让人不愿亲近。

杨晋看他出了轿子,开口直奔主题:“这条路不是寻常车马道,冒昧开口,问阁下为何行这僻静之路悄然进城?”

那位公子由小厮搀扶着下车走到杨晋马前,长掬一揖,缓缓开口道:“在下是湘南魏府的门生沈青波,冒昧前来,敢问尊驾可是殷官城城主李明安?”

沈青波讲最后一句话时把口风对向了杨晋身后隔着层层侍卫的熟赭色轿子。

虽隔着数十米,轿子里的李明安却把话听得一清二楚,但她敛声收气不发一言,只把拳头渐渐收紧。

杨晋眉头一皱,初秋的肃杀好似都盘桓在了这崖山一隅,连空气都渐渐凝滞起来。

湘南王和殷官城已经结怨,杨晋深知自己这个小主公的脾气,她是断断不会回话的。

此刻杨晋只想回了对面的人早早赶路,开口说到:“湘南魏府与殷官城今已积怨,公子北上来此,不顾路途迢迢,不妨有话直说。”

风卷起落叶,一切渐渐模糊。

李明安盯着车帘上的团簇牡丹,只听杨晋的话似真似幻,而自己好似又被勾进了那些前尘,那些自己安慰自己“一切都过去了”的往事里。

……

李明安也曾以为,自己已经有所归属,不再是一个漂泊的浪儿,至少在李予泽死之前,她没想过再奢求些什么。

拾忆三岁上她就跟在了李予泽身边,她寄在李予泽身上自己所有的感激与温暖,都随着李予泽的战死,烟消云散了。

一切祸源的开始,不过是魏帝心重多疑,因着殷官城得重兵,湘南王得民心,一句轻飘飘的“带兵平乱”,就让李予泽领重兵南下,冷器之下无完骨,瞬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李予泽明知这是一场陷阱,却不得不跳。

可叹这位号称冠绝天下的“明泽君子”,最后也不过化作了芸芸众生茶前饭后的一句唏嘘。

李明安仍记得李予泽走的前一天晚上,北地遍撒星光,倒也是个蛙叫蝉鸣的好时节。

那些零星的片段,在她脑海中闪现。

后山的草甸,他俩席地而坐,李予泽难得的和李明安谈起将来。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能护她一生一世,也不觉得未来有多渺茫,但这次他带兵一走,多半没了归期,今后的路怕是要她自己走了。

李予泽不经意提道:“阿令是女孩子,长得也娇俏,若是阿令喜欢,以后就着女子的服饰吧。女子的服饰虽繁琐,但多穿几次就习惯了。”

李明安看着李予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到身份的事。只能怔怔地答:“好。”

当初带李明安回来时李予泽想的是,若自己离开了,李氏在殷官城有世代荫封,李明安作为男子便能继了城主之位,也算有个庇护。

可如今的局势,魏帝恐不会善罢甘休。

李予泽思后又对她说:“这个城魏帝想取,你就给他吧,我只希望阿令能平安快乐,守着一个城的命运太重了,也太苦了。”

他没给李明安接话的机会:“阿令,等我回来了,把我葬去岭南吧。”

他眼睛眺向远方:“在你母亲的旁边给我修个小坟可好。我这辈子都没能畅意的活,我想在最后顺一次自己的心意。”

他转头看向李明安:“等一切尘埃落定,殷官的祖祠里我的牌位就不要刻字了,我一生寥寥,不想死后供人观瞻。”

李明安不明所以,转头看向李予泽,起身说:“父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求父兄得胜,但求父兄平安!”

她字字铿锵,道:“祖业没了也罢,殷官城被收回也罢,苟且偷生也好,寄人篱下也好,阿令都能承受!”

李明安蹲下,握着李予泽的胳膊,眼睛里蓄满了一直没敢落下的泪:“父兄一定要回来见阿令!”

李予泽将言却又失声,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

李明安便又自顾自地说:“阿令在此立誓:若父兄未能回来,我便代父兄守着这城!随他魏氏蛮横,我也无惧!定让这天下不得安生!”

李予泽看着这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子,稀落的月光洒在她双髻上,本还是一幅孩童模样。

可李明安自被他从岭南带回,就一直当少城主养着,她也习惯从小担着自己的责任,处处争于人前,现今回首看,竟不比儿时就被称为神童的自己逊色半分。

李予泽心想:若由她来做这个城主,肯定比自己好千百倍。

可她现在还这么小,他不想让她的一生就此束缚,以男子的身份活在城主的桎梏里。

他怕穆姐姐会怨他,怨他没有照顾好自己唯一的女儿。

背靠着漫天星河,李予泽坐在草甸上温柔的看着好不娇懑的李明安,沉声答应道:“好,父兄一定回来见阿令。”

可任凭李明安日夜祈祷,李予泽还是没能回来。

前方平乱的将士还未回,魏帝的“抚旨”就到了:李氏英忠,孤心甚慰。今知殷官李氏还有一子明安,喜不自禁,念李氏于殷官荫封世代,遣即日启程前往洛京,行城主交接仪礼。

抚旨的结尾写到:“一为抚慰,二为尊荣。”

李明安这时刚过十四岁,到底是孩子心性,认定了魏帝是个恶人,不免祸及池鱼,连带他身边的一草一木都生了罪,前院领了旨,后院没站定就扬言要杀了传话的礼官,任谁都拦不住。

在她提剑出门的前一刻,自小照顾李予泽的嬷嬷跪地抱住了李明安的腿,苦苦劝道:“城主府的每个人,殷官城的每一位将士,我们都知道泽公子枉死,可若今日阿令杀了那礼官,不过是给了魏帝一个由头彻底毁了殷官李氏!”

嬷嬷站起来,抚好李明安乱了的发:“你现在是行在冰刃刀尖上的人,不容行差踏错,不容感情用事,这别无退路!去吧,虎狼穴里走一遭,留住殷官李氏的名字!”

李明安泪流满双颊,只得放下剑,在左右小厮陪侍的去面见礼官。尽了礼数,回复即日同礼官一路前往洛京。

可李明安当晚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呓语不断,嬷嬷拜请了礼官到李明安卧房里核实病情,礼官看后也觉不妥:毕竟至亲骤去,李明安又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生场大病也是情理之中。只嘱托好生休养,自己先带部返程洛京回复魏帝。

等到李明安大好时,礼官已经先行了半月,再快的脚力也追不上了。

李明安便安排去走后山的僻静之道,以躲开官道上的盘问。

也是自己情绪不佳,怕再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伤了大体。

结果这一道曲折的缘由下来,还是遇到了能牵动李明安情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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