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老人背着手看看天,道:“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啊,是个阴天。”
没人接他的话。我抓起一把土,慢慢让它们从手中漏出,以察看风向。然后随手指了一个士兵,让他把枪拿过来,查看了一下枪,换弹匣,对郑虎道:“郑营长,麻烦你,将一枚硬币向尽可能远的地方丢过去,我想校下枪。”他看了一眼老人,见老人微点了下头,才上前接过一枚硬币,在手上掂了掂,问我:“随便哪里?”我道:“随便哪里,只要不是冲着有人的方向。”他看了看前方,然后用力将硬币抛了出去,我抬枪,硬币被击中,飞向更远的地方。只有我自己知道,没有打中硬币的正中心,偏向了左边。但我已通过这一枪校准了枪械和瞄准镜。
“好!”郑虎叫,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有点突兀。
“二五眼!”老人骂。郑虎尴尬地退到了后面。
赵小东回来时拿着一个拎袋,他拉开拉链,满满一袋子弹弓,顿时让所有人都直了眼。
老人呵呵笑了,道:“你小子,还真有不少宝呢。来,先挑五把出来,再叫四个人出列,一人拿一把,绷好硬币,听我号令。”
螳螂点了另四个人的名,他们出列,接过弹弓与硬币,站到了场边。
老人道:“我数五个,注意了,五,四,三,二,一,放——”
五枚硬币激射上天,在暗沉沉的天色里很快就与周围融为一体。
我抬枪,一一击中,然后垂下枪口。
场中静了一下,老人道:“好!”先拍了手掌,下面才陆续响起掌声。
老人问我:“还能打更多的吗?”
我道:“试试吧。”
这样的目视条件,这样的枪械,这样小的目标,我没有十分的把握。
“那就试试。”老人兴致盎然,道:“再拿些硬币来,就十个吧。”
身后的人显出为难之色,看来他们平常用不着这些小钱。
“赵小东,”周剑忙下令:“去,赶紧去拿些硬币来,越多越好。”
赵小东答应着,起劲地跑回营区。
这一次,他用的时间略长了些,想来要收集一堆硬币比拿他自己的包裹费事些。这期间老人跟我闲聊,问我枪法是在哪儿学的,学了多少年,有没参加过实战,害不害怕死亡。我一一如实回答。他看上去倒挺和气,但他身后那些人对他不仅仅是尊敬,似乎还有畏惧。
“十个?”老人看我。
我点头,想了一下又道:“请不要对着人弹射,射完迅速离场,硬币的走向我无法确定。我不想有误伤。”
“听见没有?”老人对场边的士兵道。
士兵答应了。老人示意郑虎去数秒。
十枚硬币,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力度,不同的高度,轨迹四散,而弹弓不同于靶机,人的力量与高度远弱于机器。也就是说,它们飞得更低离地更近落得更快。
我必须抢射。
我打中了九枪,第十枪正要射出时我忽然发觉我可能会犯错误,于是我下意识地抬高了枪口,流弹呼啸空中,硬币愉快地落地,场上一片死寂。
我走回老人身边,淡淡地笑。
“你失手了,”他遗憾:“不过,你的枪法真准!在几乎不可能的条件下十发九中。”
我告诉他:“对面有人。”
他一怔,看着我。
我肯定地告诉他:“对面山坡上有人。”
他迅速向身后扫过去,那目光象机关枪,非得把人扫射完才甘心,他怒:“怎么回事?”
目标靶前方有人,这是重大责任过失。
周剑跟郑虎两人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郑虎象是跟谁堵气似的冲到远处山坡下怒吼。很快,山坡上陆续走下来十来个人,披着伪装网,迅速列好队。跟着郑虎走了过来。
郑虎在老人面前站定了,大声道:“报告首长,是我的兵——我检讨!”
老人并没理他,冲着那些士兵和颜悦色道:“你们干么要躲在那里啊?不知道那儿很危险吗?”
“报告首长,”一个士兵大声道:“知道,但我们想看倪教官的枪法。她不会误伤我们的,因为她是狙击手,她说过,真正的狙击手,枪上要长眼睛!”
老人怔了一下,忽然呵呵笑了,道:“这是她说的?你们看过她打枪?”
“报告首长,是的,她开始是训练我们的,后来——”他看了一眼那些集训的人。
“报告首长,后来我们就被踢出来了。”另一个士兵接下去道。
“噢?那你们为什么被踢出来啊?”
“报告首长,因为我们不是最好的,”那士兵道:“只有最好的才能进集训队被训练成更好的战士,但我们有信心终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比他们还好的战士!”
“最好的才能进集训队?”老人扫了一眼那些集训的兵,有些讥讽道:“是这样吗?”
没人敢回答。
“你们想学习,想成为最好的战士,这都是对的,可是你们违反了纪律,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干扰了训练,这又该怎么算啊?”老人转向问他们。
“报告首长,我们愿意受罚,”士兵干脆地道:“这跟我们营长教导员无关,是刚才小东去跟我们借硬币,我们几个就商量了一下偷偷跑来的。要罚罚我们。”
原来如此。我犹豫了一下,走上前,道:“报告首长,我可不可以说几句?”
“今天你是主角么,当然可以,”老人道:“你想为他们求情?”
我点头:“因为我也曾是个好奇的兵,我哥哥打靶时,我也跑进他的射程中。所以我理解他们的心情。”
“你也被一个优秀的狙击手的子弹让过了?”
“不,那时他还不是狙击手,他打中我了,我侥幸拣了一条命。他被心理小组干预治疗,一年后才回到了靶场上。”
老人看看我。我坦然面对他的目光,道:“但那次事件,让他以后在开枪时就特别小心,没再误伤他人,我哥说那是件好事。他要我也记住那件事情,子弹在射出前要在脑子中先过一下,我们无法阻止子弹,但我们可以调整枪口位置。”
场中静静地,我不知道我是否说服了他,因为这种事完全可以当成事故处理的。
老人上前拿过了我刚打的那把枪,道:“我们无法阻止子弹,但我们可以调整枪口的位置,你说服了我,好吧,这次就算是场表演吧。你是个真正的神枪手——不,真正的狙击手!你是在用脑子开枪!”
他转向那队士兵,道:“好,听我命令,全体都有,立正,解散!”
他将枪丢给郑虎,指着我跟螳螂咖啡豆道:“走,跟我一起吃饭去。”
周剑忙上前道:“报告首长,已经安排了……”
老人摇手,有点不耐烦:“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安排招待餐,那你们几个就陪他们去吃吧,我就去士兵食堂,吃大锅饭,蛮好。”
他又指了一下跟他来的那帮人:“你们,全都去吃招待餐,不准跟着我,不准向司务长通报,我要是发现有人通风报信,一律军法从事!”
他丢下他的队伍,带着我们去士兵餐厅。咖啡豆机灵地上前几步,为他引路。